第11章 章
第 11 章
這麽一方小空間裏,他們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
邱行臉冷,但和他獨處并不難,可以說得上輕松。邱行多半時間都在開車,和他說話要反複多叫他兩次,不然他可能注意不到。和他說話也要直接,省去不必要的客氣,他對那些禮貌的客套話基本不會回應,他習慣有話直說。如果适應了他這些,會發現其實他也僅僅只是臉冷,實際上很好相處。
林以然又是個事不多的人,沒多嬌氣,适應性很強,不到不得已不會麻煩別人。
這使得他們倆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相處得意外地和諧。
“邱行。”林以然本來蜷着腿坐在副駕上從車窗看外面,轉回來看了邱行兩眼,叫他。
邱行沒反應,林以然便又喊了他一聲。
見邱行還是沒出聲,林以然探身過去,輕輕地碰了碰他胳膊。
邱行轉過頭:“怎麽了?”
林以然問他:“你是不是困了?”
邱行說:“沒有。”
“你要不歇會兒吧?”林以然看着他說,“我看你像是困了。”
“沒困,”邱行晃了晃頭,說,“累了。”
林以然回身從後面拿了瓶水,擰開遞給邱行:“等下到服務區了休息一下吧。”
邱行接過來喝了口,說:“嗯。”
瓶蓋還在林以然手上,邱行喝完她便伸手接過來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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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多久了?”邱行問。
林以然看了眼邱行手機上的時間,回答說:“三個多小時了。”
邱行又“嗯”了聲,之後便沒再說話。
如果今天趕一趕,邱行就能趕在晚上回家,就不用在路上過夜,所以他今天開得比較急。
林以然在旁邊隔一會兒和他說幾句話,怕他愣神,也怕他困。
像邱行這麽玩命一個人在路上跑長途的很少,疲勞駕駛相當危險,高速上一個打盹兒可能命都沒了。邱行也就是年輕,耗自己身體,為了以最快速度還債。
債壓得他直不起腰,一天還不完他就一天站不直。邱行腰板又硬,人又犟,所以他只能咬着牙悶頭幹。
當初都以為邱行他爸完了就是完了,該賠的錢、背的官司都一把火燒沒了,誰也沒想到他兒子能頂上。
那時無論誰來找,邱行都點頭,都認,說:“他欠的我肯定還。”
拿命頂着在路上奔了三年,到現在邱行終于快要見亮了。
晚上進市裏已經快一點了。
林以然當初坐着邱行的車從這走出去的時候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只是這麽短的時間她就又回了這裏。
可因為身邊有邱行,她竟然沒覺得多害怕。
邱行把車停進林哥的修配廠,打更的老頭穿着背心和短褲出來給他開大門,問他:“這麽晚回來了?”
邱行從車窗探頭出去招呼了聲,給老頭遞了盒煙。
老頭接過來,問他:“明天不走吧?”
“走不了,車得收拾。摩托在這嗎?”邱行說。
“好像在呢,沒看人開走。”老頭說。
邱行揮了下手,把車開了進去。老頭在身後鎖了大門,恍惚間見邱行車上還有個人,抻着脖子又瞧了瞧,沒瞧清,回屋睡覺去了。
車已經在隔壁城市卸完了,卸車時邱行和林以然都坐在車上睡了會兒,可從清早到現在,下了車林以然還是覺得很累,更別提一直開車的邱行。
卸貨前邱行爬到後面挂廂上掀篷布,把它打成捆,這讓他渾身都髒得黑黢黢的。
林以然背着她的書包,邱行去院子另一邊取了摩托,林以然跨坐上去,在身後問邱行:“我們去哪裏?”
邱行說:“我家。”
林以然隐隐感到擔憂,問:“他們會在嗎?”
邱行把摩托從小門開了出去,說:“無所謂。”
摩托車在深夜裏轟響,老城區依然破敗荒涼,挨在一起的兩個院子破得相似。只是邱行家這邊門窗依然是完整的,房子裏也沒有被砸過的痕跡。
邱行把摩托停在院子裏,林以然一步也不敢離開他,緊緊跟着邱行。
林以然在院子裏洗漱的時候,邱行坐在臺階上垂頭坐着,手肘搭着膝蓋,一個很散漫的姿勢,看得出來他非常累。
等到林以然洗漱過後,邱行說:“你進去随便找地方睡,我洗個澡。”
“好。”林以然答完,又怕邱行要走,便問,“你去哪裏洗?”
邱行指了指院裏,說:“這兒。”
林以然有點愣地點了點頭。
邱行聲音裏透着疲憊,保持剛才低着頭的姿勢,又說了句:“我就在這兒洗,所以你別出來。”
“好的。”林以然連忙說,“我不出來。”
邱行直接打井水洗澡,井水哪怕在夏天也是透心涼,可邱行并不在意。
水聲持續地在外面響起,邱行洗得粗魯又大刀闊斧,林以然聽着水聲,并沒有多麽臉紅。
她和邱行白天黑夜地待在一起,有限的空間裏長久地相處使得他們似乎又陌生又親密。
或者說是根本顧不上在意很多,條件也不允許。
那點男女界限在生存和安全面前顯得單薄沒用,林以然只知道在邱行身邊的她安定又安穩。
邱行帶着一身冰涼的水氣進來,穿着大短褲,上半身光着。
林以然蜷在沙發上已經躺好了。
邱行直接躺在床上,扯了件幹淨的短袖往臉上一蓋,似乎沒有過渡時間,躺下就睡得死沉。
這樣能夠徹底沉睡的夜晚對邱行來說極難得,這樣的睡眠如果被吵醒會讓他發火。
林以然很早醒了,收拾好自己後回到邱行的房間,再不出去。她安靜地在沙發一角坐着,見陽光越來越亮,放輕腳步走過去拉上了窗簾,替邱行擋住了漫進來的日光。窗簾有條拉不上的縫,一條光線從中間闖進來,落在床邊地面。
邱行太累了。
他甚至睡得輕微打呼,這在平時幾乎沒有的。
邱行眉眼間長得很像他媽媽,只不過又加了些他爸爸的硬朗和英氣。
睡得這麽沉的時候表情變得比以往平和,看起來也年輕了很多,有了點這個年紀男生的樣子。
等到邱行徹底睡醒睜眼時,已經又過了很久。
林以然正背靠着窗戶在窗邊站着。邱行睜眼看見她,又閉上眼睛回了會兒神,清醒了點才迷迷糊糊地問她:“站這幹什麽?”
林以然稍側了側身,身後那條擋不住的光便一下子刺進來,正晃着邱行眼睛的位置。
邱行一下子被晃得擰起眉,眯上眼睛。
林以然便笑了下,站了回來擋住那條縫,說:“你一直皺着眉。”
邱行這一覺睡得很舒服,昨天累得半死不活,一夜睡過去就又活了。
他坐了起來,把昨晚擋臉那條短袖扯過來套在身上,邊穿邊說:“那你就這麽站着?這麽實誠呢。”
林以然只笑了下,邱行穿上衣服出去,林以然沒跟着。
邱行走出去了問她:“去你家看過沒有?”
林以然拉開窗簾,陽光瞬間灑進來,林以然隔着窗戶說:“我不敢。”
邱行朝她家房子那邊看了眼,說:“一會兒去。”
房子徹底空了。
自從上次邱行把林以然帶跑了以後,這邊可能就再沒人盯着了,他們也知道林以然不會再回來了。
林以然又裝了點自己的衣服,還拿了幾本書,另外拿了一套床具和一只枕頭、一條褥子。
邱行在門口倚着等她,臉朝着門外打電話。
這次時間非常從容,不慌不忙,林以然慢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行李,甚至把洗發水都帶走了。
邱行騎着摩托,車上載着林以然和她的行李卷。開去修配廠的路上,總有人側目看他們。
摩托在老城區的舊街道上穿行,林以然卻只看着眼前邱行的後背。他的衣服穿得實在舊了,褪了色的T恤上有些泛白,這樣微彎着背的時候,隔着薄薄的衣料能看清肌肉和骨骼的形狀。
如果放到兩個月以前,林以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高考後的這個假期,會如此這般地抱着自己的枕頭被褥坐在一個男人的摩托車後座。
這顯得荒唐而又離經叛道。
可在此刻,眼前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得令她心生感激。
*
白天的修配廠裏人很多,門口圍着一圈人席地而坐地閑聊,都是各個車上的司機。林哥也在,他兒子林昶也在。
見邱行載着個小姑娘過來,司機們故意打趣他,開他玩笑。
邱行沒停,直接把摩托開到他自己的車旁邊,林以然下了車,邱行才又開了回去。
“我去,這還是上次那女生吧?”林昶從地上跳起來,腿一邁跨上邱行的後座,搭着他肩膀說,“邱哥還是你行啊!悶聲幹大事你這是。”
邱行甩開他手,下了車,把鑰匙拔了扔給他。
“你這就給拐出來了?跟你車走?”林昶還跨在摩托上,吼着問邱行,“我說我要跟你車你不回我呢!”
邱行不搭他話,別的司機跟他開黃腔玩笑,邱行也沒搭茬,不太想搭理地說了句:“不是那回事。”
“那是哪回事啊?人你都帶上車了!”林昶跟了過來,撞撞邱行肩膀,“邱哥我就說她漂亮吧?上回我說你還跟我裝,轉頭你就搞上了。”
邱行煩他,對他沒好臉色,只過去跟林哥說修車的事。
林昶遙遙地往車上看,林以然在車上鋪她的行李,她猜測外面不會說出什麽好話來,剛才在門口那些暧昧的玩笑她聽見了。
但她無條件地相信邱行不會參與進那些黃色玩笑裏。
邱行在門口說話的時間林以然一直沒下車,之後邱行遠遠地走過來,站在車門旁邊。
“我吃飯去,你跟我去還是等我帶回來。”邱行擡頭和她說話。
“跟你去。”林以然馬上說。
“那下來。”邱行說完又提醒,“包背着。”
“背着了。”林以然推開車門跳下來,問邱行,“車鑰匙沒拿,要拿嗎?”
“不用,放着就行。”
邱行走在前面,林以然背着包跟在後面。
修配廠裏的工人和司機有認識邱行的會和他笑兩聲,或者調侃地打聲招呼,邱行也不搭腔。
“你在我車上,別人說不出好聽的話,當沒聽見就得了。”邱行說。
“好的。”林以然說。
“不用跟他們說話,跟你說話也用不着吭聲。”邱行又說。
“知道了。”林以然在後頭乖乖地回答。
“出去啊,邱哥?”走到門口時林昶問他。
不等邱行說話,他就自己湊了上來,說:“我也去。”
他故意落後邱行一步,這樣幾乎是挨着林以然,視線放肆地在她臉上掃。
林以然不去看他,只當沒有這個人。
邱行用手肘頂了林昶一下,讓他別賤。同時伸手向後拎着胳膊把林以然往前帶了帶,之後手虛搭着她書包,讓她走自己前面。
“走我前邊。”邱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