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邱行是打車過來的,霖州市區裏沒有通行證不讓進貨車。他的車停在高速口,停在了一輛交警車旁邊,這樣不擔心丢東西。
林以然自覺地爬上了車。
車上還跟她下車前一樣,只是比她那時剛收拾過的要亂一些。邱行拿什麽東西總是随拿随放,也不怎麽收拾,所以車裏總是很亂。
前面擺的空氣清新劑幾乎已經蒸發沒了,每天在前面曬着幹得很快,裏面只剩下幾團幹了的結塊,發出一點點并不強烈的劣質香味兒。
林以然把她的書包像以前一樣放在腳邊,這次多了個袋子,要比之前更擠一些。
邱行從駕駛座上了車,打火把車開走了。
車廂裏安靜了一段時間,邱行是原本就話少,林以然是不知道要說什麽。她開口也只能對邱行說“謝謝”,可她已經說過太多次了。
當晚他們依然停在服務區,林以然拿着洗漱用具去洗手間的時候,邱行留在車裏,林以然就沒再背她的包。
回到邱行的車上就失去了每天洗澡的條件,只能在服務區的洗手間盡可能地把自己收拾幹淨。可林以然還是覺得很好,比她租的小房間好很多。
回到車上時林以然發現車上有了點變化,原本上層鋪散開堆着的雜物被塞在了箱子裏放到一邊,塞不下的邱行的衣服裝了一個紙袋擠在下層角落。
“你睡下面,我上去睡。”邱行和她說。
林以然想說不用,想說自己像之前那樣坐着睡就可以。她之前就很怕麻煩邱行,可都麻煩了這麽多次,如今再說類似“不用麻煩了”的話倒顯得多餘。
林以然便輕聲應:“好的。”又說:“你在上面是不是不方便?我去上面也可以。”
邱行問:“你上得去嗎?”
林以然仰頭看了看,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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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上去吧,我半夜得起來。”邱行說完便拿着他的洗漱包下了車。
邱行把原本他下層的那條薄被塞到上面來,常年在車上放着的被子自然有股這輛車上并不好聞的味道。
林以然站在中間平臺上,彎着身子把被子鋪平整,然後拿了自己帶出來的床單,折得窄窄的,鋪在上面。
車上只有一個枕頭,林以然從自己書包裏拿了幾件衣服,卷起來當作枕頭。
邱行回來時她已經躺上去了,也點好了蚊香。邱行把車從裏面上了鎖,只留了前座兩側的半扇窗戶。
下鋪兩側有打不開的一小扇窗戶,上面挂着簾子可以遮上,邱行從來不遮。
旁邊剛停了一輛車,離得他們有點近。林以然的上層沒有窗戶,所以外面看不到。這窄窄的小橫鋪只容得下一個人,睜眼就是車廂棚頂。在這露天席地的一輛卡車裏,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林以然被一種強烈的安全感包裹着,感到自己踩在地上,沉甸甸地踏實。很快便覺得自己困了。
“你就在我車上吧,到你開學之前。你身份證先別用了。”邱行躺在下面,開口說話時林以然已經快要睡着了。
林以然睜開眼睛,抿了抿嘴唇,很抱歉地說:“我知道帶着我會有點麻煩,可我确實……”
她有些難為情地說下去:“我确實不敢一個人。我會盡量不給你添麻煩,對不起,邱行。”
邱行的聲音還是冷冷淡淡:“我顧不上你,有事你自己說。不方便的地方你自己克服,或者想下車就跟我說。”
“好的,”林以然又說了一次,“謝謝。”
邱行說完就睡了,林以然躺在那裏放空了片刻,接着也很快睡着了。
她睡了這段時間以來最沉的一覺,夜裏邱行下車上車的聲音她隐約聽見了,但沒有醒來。
她一夜無夢地睡到第二天一早,睜眼時車已經開在路上了。
裝滿貨沉重的卡車轟轟隆隆地響,林以然震驚自己竟然睡得這麽沉。
她這個角度看見的是邱行的頭頂。或許是一直坐在車上太累了,邱行開車時坐得沒那麽直,是相對放松的姿勢,背有一點點微彎。左手肘屈起來搭着車窗沿,右手放在方向盤上。
盡管看不見他的臉,也能夠想象到他的表情和眼神,一定是平靜地看着前方。
林以然醒來時是朝前側着的姿勢,微微蜷縮起來。她保持了一會兒這個姿勢沒動,睜着眼睛安靜地看着前面。
從這裏往前方望去,跟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視角不一樣。
天空大朵大朵的雲彩連成片,綿綿延延地遮着他們的頭頂。雲彩遮不住的地方,是澄澈的藍色。天空藍有了實質,既藍得純粹,又覺得它透明。
剛睡醒這樣直視着明亮的天空會有點睜不開眼睛,林以然眯了眯眼睛,看着沒有盡頭的公路和天空。
真漂亮。她心裏想。
她的手機昨晚她沒有拿上來,放在前面收納箱裏了。卡車行駛時的聲音能掩過手機的振動聲,所以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被邱行看見時上面已經有四通未接來電了。
邱行換左手搭着方向盤,右手把電話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他直接接了起來。
“說話。”
林以然屏息向下看着,聽見邱行又說:“你管呢。”
“該找誰找誰去啊,你們找她有用?她也沒錢還。”
邱行嘲諷地笑了聲:“她爸要能管她還至于到現在?做夢呢。”
電話裏不知道在說什麽,邱行沉默了片刻,最後說了句:“那你們就找,什麽時候找着什麽時候算。”
說完這句他就挂了電話,同時關了手機,把手機往收納箱裏随手一扔。
接着又恢複了原來的姿勢,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林以然完整地聽完了邱行接她的電話。
邱行的語氣顯得十分無所謂,既不像她自己面對時那樣害怕,也毫不見針鋒相對的氣急敗壞。
他聽起來像是并沒有拿對方當回事。在他的語氣下,林以然仿佛也覺得沒那麽可怕了。
林以然從上面踩了下來,靜悄悄地挪到副駕駛座坐下了。
邱行轉頭看了她一眼:“醒了?”
林以然剛下來還沒有綁頭發,頭發披在背上,車窗抽進來的風把她的頭發吹起來大半,邱行看過來時林以然本來也想看着他回話,然而頭發糊了她一臉,邱行只看到黑乎乎一顆頭。
林以然連忙把頭發撥開,迅速在後面抓了抓綁了起來。
“醒了,”林以然有點尴尬地連忙回答,“醒了。”
邱行先是沒防備被亂飛的頭發吓了一跳,愣了片刻,之後平時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了點笑意。
“頭發太長了,”林以然把耳朵邊亂七八糟的碎頭發也掖到耳朵後面去,見邱行笑了她也有點想笑,“對不起。”
“吓我一跳。”邱行說。
林以然不好意思地說:“你早上開出來我都不知道,我睡得太沉了。”
邱行轉回去,說:“你不掉下來就行。”
上層幾乎沒有遮擋,短短的金屬欄杆只能用來挂衣架,擋不住人。林以然睡覺很老實,不會翻來覆去地亂動,只要不是劇烈颠簸就沒有問題。
從這一天開始,林以然正式在邱行的車上住了下來。
她在這輛破舊的卡車裏擁有了一個小小的床位。
這一天林以然上上下下地在後面折騰,站在中間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去。邱行也不在意,只顧開車,随她在後面像老鼠搬家一樣安靜地倒騰車裏的東西。
她用自己從出租房帶出來的床單把邱行的髒床單替換了下來,枕頭也套上了同色系的枕套。
而上鋪那條昨晚被她鋪在身下的薄被,也被她用幹淨的被罩套上了。
邱行那一袋皺巴巴的衣服被她一件件疊整齊裝起來,雜亂無章堆在箱子裏的東西也都被她擺整齊,箱子都放在下鋪和副駕的夾空裏。
邱行的駕駛座車門裏塞着一條舊毛巾,是邱行手很髒時擦手用的,已經看不出本色了。
林以然要了過來,中途停車休息時還去服務區買了個小水盆。
于是到了晚上,原本髒亂的車裏,幾乎已經變了個模樣。
上下兩層鋪着林以然粉色的床單枕套,一眼掃過去看不到雜物,林以然的書包擺在上鋪,旁邊是她當作枕頭的一疊衣服。
中控臺上也整整齊齊,該擦的灰塵都擦掉了,兩三件剛洗過的衣服挂在上鋪的小欄杆上,半擋着邱行的下鋪,就像半截門簾。
車裏混合着洗衣液、肥皂和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是香香的。
邱行白天停在服務區的時候幫她換過兩次水,其他時間都在開車,所以都是林以然自己在收拾。
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候,邱行回到車上時說:“這車從生産出來那天再就沒這麽幹淨過。”
林以然笑了下說:“下次再停在城市裏,時間夠的話我想去買點東西。”
“行。”邱行說。
晚上邱行被若有似無的香味兒給圍起來了。
枕頭上、床單上、旁邊挂着的衣服上。都是一股隐隐約約的洗衣液香味兒。
味道不重,但存在感強。是一種不難聞的,還挺舒服的味道。
邱行每天都很累,腦子裏也塞着很多東西,沒有空閑時間想其他。
可或許是因為人的大腦中有着獨屬于味道的記憶區,這一晚在閉上眼睛到睡着之間這段蒙蒙眬眬的時間裏,邱行倒想起來很多遙遠的畫面。
想起他家的小院,他爸買了梭子蟹回來,肩上還扛着個巨大的冬瓜。他媽坐在院子裏洗他的校服。院子中間的晾衣繩上還挂着他兩件白色的短袖,和他深藍色的足球隊服,随着風飄來蕩去。
當然這段時間并沒有太長,邱行的時間有限,他睡得很快。
畢竟睡眠多奢侈,他哪怕睡着了也得留着神經聽外面的動靜。
但這股算得上溫柔的淺淺香味讓邱行的睡眠變得挺輕松,連時常皺着的眉心都舒展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