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第九章 囚鶴(九)
漣軻眸光冷淡落在她臉上,手指還攥着她,甚至還多加了一份力。
“你那時推開我,我亦幫了你,所以不欠你分毫。”
“我說你怎會好心幫我多此一舉。”沉櫻露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唇角笑意更勝,“好一個兩不相欠,我才送你份恩情,你便立馬還回來,如此強烈的想要同我撇清關系,這般決心,實在難得。”
漣軻看不清眼前這個女人。
任何人包括冰神如曦,在靠近他時都帶着各自的目的,但是她沒有。
他看不穿她的企圖,于是就沒有與她談判的資本。
瞥見他那雙平靜無波的雙眸,沉櫻那點小心思也跟着消失殆盡。
原想偷偷吓一下他,誰知又把話說絕了。
她輕輕動了下手腕,迎眸對着他:“你把手松開。”
漣軻睨着她,眼神幽深。
他這回沒有聽話松開她,反而手上一用力,将她往懷裏一帶,另一只手虛摟着她。
仍是未發一言。
沉櫻卻被他這個動作擾的心頭一亂,身體猛地僵住。
她腳步一滞,眼底乍現一絲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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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靜看她一瞬,神情淡像沒有情緒,片刻後轉手将她推開。
“你——!”沉櫻咬牙穩住身體,冷冷掀起眼簾那瞬,硬是把怒火壓了下去,“以後沒我允許,不許再碰我。”
說完,她拂袖回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徹底蒙住。
漣軻站在原地默不作聲,半晌,他微微側目,望了眼床上的背影。
手上的鐵鏈沉像要将他拖進地裏深處,他一時思緒卷起,失了神。
蘇音同樣沒睡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時不時嘆氣。
晚菲睡得淺,很快就被身邊的人影響到,一雙疲憊的眼睜開,觸及到一片濃郁的黑暗。
她還在夜裏。
晚菲默默的呼出一口氣,翻過身平躺在床上,語氣淡淡。
“說吧,為何遲遲不睡。”
蘇音跟着睜開眼,面上劃開止不住的憂愁。
“我總覺得紅巫大人這回是遇見克星了。”
“仙鶴漣軻?”
“難道不是嗎?”她壓低聲音,視線跌進可怖的黑暗中。
“就算是亦無所謂。”晚菲活動了下手腕,冷淡的眼墜進虛無的夜中,“紅巫大人知曉自己背負了什麽,她不會為情所困,亦不會允許踏錯一步。”
“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到紅巫大人的時候嗎?”
“怎麽會忘。”
那一日,沉櫻屠殺妄圖襲村殺人的百妖,一身翩跹白衣徹底被鮮血浸透。
得救百姓一邊驚慌逃走,一邊歇斯底裏的喊道:“妖女——”
她救了他們的命,他們卻将她當做妖女。
她以一副輕狂之姿落于人世間,守護着尋常百姓,卻同時被他們隔絕在外。
千百年來,紅巫女都是讓人恐懼的存在。
人們懼她,不信她,疏遠她。
在晚菲和蘇音遇見沉櫻之時,她就已經是這樣的存在了。
熱血染衣,寒冰嗜心。
察覺到她們的靠近,沉櫻劍下動作一頓,眼眸微轉,唇角輕輕勾起,眼底卻毫無笑意。
“你們——也是來殺我的嗎?”
那一刻,晚菲卻讀懂她眼中的落寞和悲涼。
她帶來殺戮,同時亦被殺戮吞噬。
蘇音一瞬僵在當場,恍然間無法再向她靠近。
想要成為對抗神和魔這樣強大的存在,必将經受千錘百煉。
這樣的命運不是誰都能負擔的起的。
這些年來,她的孤獨、不甘都不曾被任何人看見。
即便不想殺戮,六界中想要殺她的人卻不會放過她。
只因她是紅巫女。
“護法蘇音。”
“護法晚菲。”
片刻過後,蘇音同晚菲朝沉櫻單膝跪地作揖,低着頭,異口同聲道:“拜見紅巫大人。”
從此後,她不再會是獨身一人了。
“護法嗎?”沉櫻眼神猝然間飄忽起來,同時收斂起笑意,“郁洛遙還真是多管閑事。”
須臾,她一劍刺中最後一只妖的心髒,提劍慢慢走過去,沉穩開口。
“跟我走吧。”
從那刻起,蘇音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沉櫻身邊。
世人皆嘆紅巫女狂妄惑世,卻不知她的溫柔,同樣足以守護一方平安。
回憶定格在腦海一處,蘇音緩緩坐起身,定了定神道:“若是那仙鶴漣軻膽敢傷她,我定不饒他。”
“他若真敢動手,那便輪不到你來了。”晚菲瞳色一暗,身子又背回去,“快睡。”
無眠的一夜總算過去,沉櫻帶着不情願的漣軻一起去到隔壁房間,推開門,卻見蘇音眼底那片黑比她的還嚴重。
“沒睡好嗎?”她走過去,笑顏甜美。
“沒有。”蘇音揉了揉眼睛,坐在床邊以手托腮,一動不動盯着漣軻看,關切地問,“依我看就讓他一人獨處如何,大人你又何苦和我們一起寸步不離的守着他,反正只要巫術還在,他就逃不掉。”
但蘇音又何嘗不知,沉櫻派她們守着漣軻,表面上是怕他逃跑,實為保護。
沉櫻當日之舉,令六界無人不曉,冰神如曦十分重視的一位仙被擄至人間。
觊觎仙鶴漣軻的妖魔異怪躲在暗處,随時等着玩賞這一抹墜落人界的光。
“蘇音。”沉櫻提步走去,視線往後稍稍一動,“就交給你了。”
她指的是漣軻。
蘇音垂下眸去,無奈接受了這個指令:“是,紅巫大人。”
晚菲轉而看向沉櫻,眼眸皆是空洞的黑:“昨日絞了水妖一族,保不齊還有餘黨,最好今日還是不要離開這裏。”
那些妖就算再張狂,也不敢在她們設下的屏障裏亂來。
沉櫻目光漫不經心轉開,似是沒聽見她的話一般:“昨日游了湖,今日就放花燈如何。”
“好啊。”蘇音瞬間湊在她身邊,開心的拍了拍手,“我還有願望要許呢,攢了好幾年的!”
“願望——”她淡淡擡眸,目不斜視道:“沒有那種東西,應該也是可以放河燈的吧。”
蘇音視線停滞半晌,忽地開口,木然問道:“紅巫大人你難道……沒有願望的嗎?”
“嗯。”她淺淺一笑,轉身來至門口,聲音低沉像落地的枷鎖,“沒有。”
幾個時辰過去,暮色漸深,來到河邊放花燈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四個人帶着點好蠟燭的花燈來到河邊,瞳中世界仿佛頃刻間被燭火點亮,一寸寸慢慢占據。
蘇音最為積極,學着其他人的模樣放花燈許願。
晚菲盯着手裏的光,目光冷清落下,将花燈随意丢進河裏,驚起一片漣漪,險些澆滅那道光。
沉櫻彎下身去,捧着手裏的花燈看了許久,餘光往後一掠,若有所思的對着身後之人笑着道:“你若是想許願讓我放你離開的話,可能當面對我說會更有效。”
“我不信這種東西。”漣軻輕步上前,擡手輕輕一抛,在抛出去的同時微微施力,讓那花燈安穩落進河中,一下游出很遠。
“嗯。”沉櫻單手托腮,單手轉着手裏的花燈,目光在那燭火上流連,“他們的願望,九重天上的神仙就算聽得見,亦沒理由幫他實現。但這是美好的祝願,為了還能活下去的明日。”
漣軻冷目淡淡凝在她身上,負手而立,一身白衣随着晚風輕撫,更凸顯身上出塵之姿。
“除了放你走,我答應幫你完成一個願望。”她身子一低,将那花燈小心翼翼放進河邊,複而起身對向他,“你此時可以許願了。”
漣軻身子微微一動,不解的蹙眉睨着她,對她仍是防備之态。
忽然間,狂風大作,拔地而起似要将周身之物盡數轉走。
沉櫻下意識穩住腳步,手臂向後一擡接住長劍,唇邊向下彎了彎。
這氣息,是妖。
被大風來得古怪的很,人們紛紛結伴逃開,沒人再去管那花燈。
不少花燈在那時被卷進河中,燭光一瞬覆滅。
須臾過後,只剩沉櫻放出去的花燈還留着光亮。
然而下一瞬,一粉衣女子縱身而上,一腳踏在那盞花燈之上,輕而易舉剝奪河面上最後一絲燭火。
河面随即同夜晚那般暗了下去,映出天空之色。
在那之上,粉衣女子是唯一的色彩。
“我們又見面了,紅巫女沉櫻。”那粉衣女子雙腳落在花燈之上,身體卻沒有沉下去,恍若在花中盛開的少女。
“花妖熾苘。”沉櫻持劍上前一步,緩緩對上那粉衣女子的雙眸,“原來你們這些花妖也喜歡人界的花燈嗎。”
頃刻間,成群花妖已整齊布局将他們圍住。
“并非如此。”熾苘行走在那片花燈之上,勾勒出美人步步生花的景色,“聽聞你抓了冰神如曦身邊的仙鶴,不巧的是,我很喜歡他。”
沉櫻低眸轉了轉手中長劍,冷笑一聲道:“不是為我而來的嗎。”
“是啊。”熾苘甜甜一笑,一雙眉目柔情似水,“你把他交給我,我就會離開。”
“哦——”她黯着眼,呼吸頻率急促了些,“想帶走他,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最好不過了。”
“想帶他走,就親自來。”
熾苘看着沉櫻握緊手中的劍,佯裝訝然的模樣,用手虛掩着唇。
“你這是要同我動手的意思了。”
沉櫻略一挑眉,長劍出鞘,眼底猝然間疊起戾色。
“帶不走我的人,就把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