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漣漪卻問了他一個問題,“你覺得歐陽钰是個什麽樣的人?”
宗政道,“為達目的誓不罷休,而且手段幹脆利落,極其狠辣。”他脫口而出,完了還感嘆兩句,“這跟我倒挺像的。”
漣漪卻還在想着什麽。
宗政問,“怎麽?”
漣漪道,“歐陽钰的目的是滅掉雪域,一統天下,這等夙願會因為弟弟的一樁婚事而去放火燒人嗎?這手段狠是狠,可未免太拿不上臺面。”
宗政道,“我看他根本就不在乎。”
漣漪道,“會不會還有別的目的?”
宗政道,“去看看不就好了。”
他說的是,歐陽長寧提及的“敏昭”家所在的位置……
深山老林裏的一處老宅子,這是宗政和漣漪向當地人打聽後得來的,此時,兩人站在那處廢墟前。
死去的記憶忽然醒了過來,此處,不就是紅兔一族的根基所在嗎?
宗政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年前,紅兔一族剛剛興起,當時,胡亥跟我說過,要趁他們根基還不穩的時候滅掉,防止他們坐大,我本意不在地盤擴張,就拒絕了……”
漣漪說出了他接下來的話,“這麽看來,紅兔家族被歐陽钰拿去封官晉爵了。”
宗政肯定地嗯了一聲,須臾又道,“總之跟我們無關啦,走啦。”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漣漪看着他的身影,想着剛才沒有說完的話題,“歐陽钰留着始終是威脅雪域的禍害,你不覺得,除掉他,也是你一樁待完成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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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不以為意的笑笑,回頭看着他,倒退着邊走邊說,“即便歐陽钰異于常人,我殺他也是易如反掌,但我真的不想那麽做。”
漣漪問,“為何?”
宗政道,“我殺了他,的确能緩解他對雪域的威脅,可之後呢,會有無數個歐陽钰出現。雪域,也不只有我一個,以後,或許還會出現像我父親那樣,有能力有野心的統治者,雪域和申國,人類和狼族……如果不能你死我活,那我很希望,他們可以共存。”
共存?
這兩個字完全不在漣漪的設想內,畢竟,宗政是那麽厭惡人類,厭惡人類與狼群結合的自己。
宗政慨然笑了一下,停下腳步,認真而又肅穆的看着漣漪,道,“現在,我覺得,身體裏有人類的血液,也不錯。”
漣漪更加驚異。
宗政上前捧起他的臉,道,“有這麽難以置信嗎?”
漣漪老實地點點頭。
宗政笑了一下,未在言語,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踏上了下山的路……
明天就是月缺之夜。
兩人躺在床上,誰都沒有睡意,那個關于“以後”的問題在漣漪心頭蠢蠢欲動。
察覺到他的異常,宗政說着渾話,“要不,再來一次?”
輕佻的語調,渾然看不出他是将死之人,漣漪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悸動,氣急了把他拽起來,“赫山宗政,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宗政的裏衣被他扯開,露出強健的腰腹,道,“怎麽說?”
看起來,是真不懂。
漣漪忍無可忍,“你要死了,我怎麽辦?我會不會傷心,我會不會難過,我會不會跟霧禦寒一樣,到處找複活你的方法?”
他的情緒激動起來,讓他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宗政低了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那口氣吐的極慢,好似把他86年的人生遺憾都寫在了裏面。
他輕輕抱住了漣漪,臉埋在他的頸窩裏,又抱緊了他,抱的緊緊地,呼吸忽然急促起來,未幾,漣漪察覺到一滴冰冷的液體滴到了他的脖子上,滑了下去,只聽他壓抑的哭聲,“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他惜命,卻也能坦然面對死亡,死的頂天立地。
可這次不比黑皮怪,那時的他無所牽挂,更未嘗過人間最甜的美味,甜美到幸福的眩暈,讓他無法割舍。
這次也不比蠱蟲,那時總有死不了的預感,總有人拖着他、可以讓他任性的縱容。
這一次,他真的覺得,自己的壽命到此為止了。他說出了心聲,說出了深埋在心底的絕望和貪戀。
漣漪抱緊了他,再度感受到一如程夫人去世時他身體的顫動,“不會的,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可語言,有時候,就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宗政仰起臉,硬朗的眉眼之間染着一層痛感的白霜,“知道我為什麽不厭惡,自己這幅半妖的身軀了嗎?”
漣漪問他,“為何?”
在紅兔一族的廢墟前,聽得他說了那樣的話,漣漪就起了濃霧一般的疑惑。
宗政道,“因為我知道你會在我身邊,無論何時何地。所以,即便是修為全無,成了脆弱的人類,你也會守在我身邊,陪着我,直到永遠。”
漣漪驅除了他心底的恐懼,這大概就是他能給出的自己與漣漪關系的最溫暖的話了。
忽然,宗政悶出一口血。
漣漪吓了一跳,“宗政?”
宗政笑着,他不想讓自己最後一個模樣帶上對死亡的恐懼,“毒素提前發作了……”
毒素原是漣漪體內的,一旦爆發,後果不堪設想,宗政深知這一點,他不想連累漣漪,想過讓他離開自己,或者,自己離開他,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等着毒發,等着死亡,可他又自私的不想孤獨的死掉,這86年他夠孤獨的了……不,都是借口,說到底,他不想離開漣漪,一分一秒都不想,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貪戀一個人。所以,毒發之際,他以強力的修為壓制了翻湧的毒素,讓這次毒爆沒有産生益處體外的殺傷力,宗政以□□之軀,承下了這一切,五髒六腑霎時俱碎,難以想象的劇痛穿透了他每一根神經。
漣漪大叫,“宗政!”
宗政死死抓着他的手,他已經笑不出來了,卻還是不放心,“不要做傻事,答應我,好好活着。”
漣漪拼命的搖頭,“不,不——”
但他已魂歸西去,留在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漣漪,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漣漪抱着他,痛楚地摟緊了他,想要把他嵌在身體裏,想和他融為一體,眼淚早已肆意,劃過他的臉頰、他顫抖的嘴唇……
殺神殿外。
似游魂一般游蕩的霧禦寒第一時間知道了宗政死亡的消息,那張被無望浸透的臉上落了兩行清淚,旋即,他擦了一下,去找了歐陽钰。
歐陽钰尚在擔心,聽到霧禦寒言之鑿鑿的證言後,他大喜過望,“死了,赫山宗政終于死了。哈哈哈哈哈。”
霧禦寒冷漠道,“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歐陽钰跟看笑話似的看着他,“其實啊,我第一個找的不是你,而是淩月。”
霧禦寒不解他意。
歐陽钰道,“淩月跟赫山宗政有殺父之仇,饒是如此,淩月都沒對赫山宗政下手,但是你,赫山宗政對你那麽好,你竟然能為了另一個男人要了他的命。”
此話毫不客氣的刺傷了霧禦寒強撐起的無罪無念,“你到底想說什麽。”
歐陽钰道,“我想說你真的很蠢,你也不想想,對你那麽好的赫山宗政都沒有辦法複活那什麽李子期,我區區一個人類,又有什麽能耐,能達成你的執念?”
霧禦寒側目,“你騙我。”
歐陽钰道,“這你可真怪不上我,要怪,只能怪你蠢!”
疾風在霧禦寒手下凝起,歐陽钰冷笑一聲,“你要上趕着找死,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言罷,歐陽钰驟然變臉,不等霧禦寒的疾風出手,已經把他打出了廳外,霧禦寒單薄的身軀擦着地面數丈才停,他胸口翻湧,一灘黑血嗆出。
歐陽钰晃出來,居高臨下道,“現在,我就送你去見李子期。”
正當歐陽钰使出最後一擊時,一道碧色的劍光橫掃而來,赫山漣漪救起了霧禦寒。
歐陽钰提起警惕,“赫山漣漪!”
漣漪沒跟他廢話,帶起霧禦寒飛身撤離,歐陽钰也沒去追,反正追不上,反正該死的那個已經死了。
漣漪把霧禦寒摔進了殺神殿,沒留一點情面,霧禦寒徹底沒了希望,猶如行屍走肉,根本察覺不到任何痛感。
他只是問,“你為什麽救我?”
漣漪用充滿恨意的目光盯着他,“因為,你的血靈芝可以讓赫山宗政起死回生。”
霧禦寒猛然看向他。
漣漪道,“不管是自殺,還是被我殺,你都必須交出血靈芝,霧禦寒,這是你自己釀下的惡果,你沒有選擇。”
霧禦寒踉跄地吐了幾口氣,眼睛裏的液體似斷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往下墜落,“好啊,好啊。”
他笑着,哭着笑着……
宗政躺在那張床上,平靜的臉龐就像睡熟了一樣,不,就算他睡熟了,也沒有這般的老實過。
漣漪看着他,忍着內心的劇痛,回身看着霧禦寒,“我把他交給你了。”
霧禦寒的臉很冷,說的話也極冷,但語氣非常淡漠,就像初次見面的寒暄,他道,“你出去。”
三個字,卻很堅決。
漣漪不動,聲嘶力竭,“你想幹什麽?他人已經死了,你還想幹什麽?”
霧禦寒慘笑着看他,“我還能幹什麽?我所有的希望都沒了,你說我還能幹什麽?”
漣漪被他問的怔愣,語氣不善道,“你最好別耍花招。”
霧禦寒道,“我有一個請求。”
漣漪道,“說。”
霧禦寒道,“等我死了,請把我的屍體和子期合葬。”他擡起沾着水光的眼睫,“你知道子期的墳冢在哪兒的,對吧。”
漣漪微微蹙了下眉梢,神态不自覺地緩和,“我知道。”
漣漪不放心地看了眼宗政,那個人的命掌握在霧禦寒手裏,他沒辦法對他的話說不。
他大步踏到門外,關了房門,就那麽站着。
霧禦寒挪到床邊,伸出顫抖的手撫摸着宗政的容顏,還沒開口,已是泣不成聲,撲通墜在地上,抱緊他的手,哭的壓抑而又絕望。
這聲音,自然飄進了漣漪的耳中。
許久,許久之後,霧禦寒止住了哭,擦了下眼睛,茫然空洞的眼睛逐漸彙聚在一點,那是他的決絕,他的胸腔燃起紅光,紅光照亮了那方寸之地,一頂血色蓮花赫然閃現。
他默念了幾句,伸手,那蓮花便到了他的掌心,然後他把血靈芝送到了宗政的心口,看着血靈芝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後,他的臉上浮現了笑容,那是因果得報,此生無憾的解脫。
他的臉色開始蒼白了,卻還是強撐着,看着那少年的玩伴,直到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發自心底的求着他。
宗政,不要恨我。
他小心地捧着宗政的手,把自己的臉靠了過去,冰冷瞬間傳進了宗政的身體。
宗政的手指擦着他的臉動了一下,“霧禦寒,你搞什麽鬼?”
聲音虛弱,卻不至于聽不見,霧禦寒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就那麽守着他,去了那個有李子期的世界。
漣漪推門進來,看着床下抱着霧禦寒的男人,不悲不喜。
如果,宗政問起,霧禦寒是怎麽來的,他一定會如實相告,如果不問,那就成了他和霧禦寒之間的秘密。
宗政輕聲道,“霧禦寒有說什麽嗎?”
漣漪道,“他想跟李子期同眠。”
宗政依然看着霧禦寒那張已經沒有絲毫生氣的臉,道,“你可以陪我送他過去嗎?”
漣漪點了下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