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白老大覺得有意思,掐着程夫人纖細脖子的手又緊了一下,道,“你可聽到了,這是你兒子要殺你,可怪不得我。”
漣漪厲聲大喝,“住手!”他怒視宗政,“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那可是你親娘!”
宗政冷呵一聲,“親娘?何為親娘?她生了我,給了我一條命就是親娘嗎?”
宗政從未說過,他有多羨慕漣漪。
同為半妖,漣漪自小就有母親平安君的照護,平安君疼他愛他寵他,那就是她的心頭肉,為了不讓愛子受其他狼崽的羞辱,她親手教他修為,教他如何保護自己,而她也能豁出了性命去保護他。
宗政從未說過,每一次的月圓之夜,那深陷骨子裏的恐懼,有多少次讓他從夢中驚醒。
年幼時,楚旋會把他關進密室,那血腥、惡臭和呲面獠牙的怪物讓他瑟瑟發抖。他想叫,被勒令不可發一語,他想哭,被勒令不可露出脆弱,他想逃,被勒令紋絲不能動,他只能忍着懼怕、忍着驚恐,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摟緊自己,等那該死的月亮消退,可時間過得好慢,真的好慢。
年稍長,他習了修為,近乎變态的窮盡一切陰謀陽計讓自己變得強大,記不清有多少次,他在死亡的邊緣掙紮,在消失的盡頭盤旋,在嗜殺的血腥中讓自己變得冷漠,因為,只有冷漠才能無所顧及地提升修為,才能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才能讓別人對自己産生不敢反抗的恐懼。如果,沒有霧禦寒,那僅存在他心裏的溫暖,或許,他真的會成為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裏裏外外沒有一絲“活着”的氣息。
從未說過!
那徹骨的凄涼、孤獨和數次險些吞噬他的絕望!
程夫人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宗政,娘讓你受罪了,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
她哭的聲嘶力竭,宗政卻無動于衷,冷厲的眼刀依然殺在白老大身上,“我只數三聲。三、二、”
他毫不遲疑的數起了程夫人的死亡底線,白老大怕了,這他媽不會真的要弄死自己的親娘吧,這要萬一哪天他後悔了,咔嚓一下,自己這條小命也得跟着交代。
他道,“要不,你還是自己來吧。”
宗政勾起一側的唇角,漠然的沒有一絲溫度,“那我就先送你見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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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波在他的掌心凝起,這要打出去,別說白老大,程夫人也得跟着灰飛煙滅,漣漪近身擋在他面前,泛紅的眼眸裏充滿懇切,“宗政,不要。”
宗政道,“你給我讓開。”
漣漪道,“不!”
一個決絕,一個更加決絕,誰都不退步。
白老大斜眼瞅着,感覺自己挖的坑把自己埋死了。
今天,程夫人是鐵定帶不走了,他來之前也沒給歐陽钰通氣兒,也就別想着有救兵,不過,想用這女人威脅她兒子的如意算盤是打瞎了。
得溜。
打定主意,白老大松開程夫人就竄,但他一步沒竄上去,竟被程夫人抓住手插進了心窩……
白老大的五指在程夫人抓他時本能的變成殺敵的鋼刀,那女人被冰封了86年,體薄如紙,這麽一插……他趕忙抽出來,帶出了一坨血呲糊拉的東西。
心髒!
沒了心髒的程夫人斷然沒有存活的可能,如攔腰斷腿般墜在了地上,那無力的眼眸終是閉上了。
白老大吓的下巴脫臼,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漣漪大驚失色,撲過去,托起程夫人的頭,捂住她血淋淋的口子,“程夫人,程夫人?”
沒有回應,已然死絕。
心髒,好像還在跳動,是鮮紅的,撞進了赫山宗政的眼睛裏,剎那之間,他所有武裝起來的氣性都埋進了塵埃裏,他覺得自己像個小醜,鬧了許久,自以為占理的怒、怨都在這一刻化成了冷厲的巴掌,一下一下狠狠地打着他的臉,打的血肉模糊。
視線,模糊了起來,噬魂波早已消失無蹤,那只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自控的顫抖。
蠱蟲爆發,赫山宗政怆然倒在了地上。
噬骨的混亂,錐心的痛。
那女人把白老大的爪子插進心口,那鮮血淋漓跳動的心髒,幼時的恐懼和嗜殺交替在宗政的腦海中閃現,速度越來越快,快到不給他喘息的餘地,他猛地從床上驚醒,額前的銀發已然被冷汗黏濕。
漣漪就坐在床邊守着他,見狀,趕忙把他的手握在手裏,“我在這裏。”
宗政的心髒劇烈的跳動,每一下都頂得他呼吸困難,他難耐的摸了下脖子,舌尖舔了下幹澀的嘴角。
漣漪起身出去,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個茶壺和一杯茶,宗政抓了那茶壺仰頭往下灌,後因慣性把茶壺砸在了托盤上。
心緒,緩緩的平複了下來,他看向漣漪,問,“我昏迷了多久?”
漣漪道,“五天。”
五天,足夠發生很多事了,足夠!
他卻不知從何問起,內心深處有兩個聲音,開始了激烈的争吵,一個要問一個不要問,吵的他心煩氣躁。
但是很快,他就察覺到了異常。
身體裏,擾了他許久的蠱蟲感覺不到了。
他看向漣漪的眼睛裏充滿已知答案卻不敢也不想承認的驚詫,“你不會真的……”
漣漪面不改色,肯定了他的肯定,“是。”
猶如猛雷貫體,猶如當頭棒喝,猶如瞬間抽走了他所有的感知,他的眉眼輕輕動了一下,微側分寸,那視線卻仍然停留在漣漪臉上,忽而,他拂袖掀翻了放着托盤的木桌,暴聲厲喝,“你怎麽能用那個女人的心髒救我?你怎麽能把我跟那個女人聯系在一起?你怎麽可以!”
漣漪一語未發,甚至在小桌子砸他身上時都沒有閃避。
宗政跳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指着漣漪,那手指被極端的惱恨漲到發抖,“你……你……”
漣漪平靜地看着他,等着他宣洩所有憤懑。
宗政卻再發不出一語,氤氲霧氣占據眼眶,他微張着嘴巴,竭力克制,卻終是抵不過萬千翻湧的情緒,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往下滾,他的手驟然垂了下去,帶着身體的重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漣漪立時撐住他,把他摟在懷裏,他低着頭,胸前的裏衣已經被大滴大滴的水珠無聲的打濕了,他合着眼,眼睫在劇烈的顫抖,然而,終是克制不住,眼淚猶如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湧出,漣漪痛不可忍,摟着他的手臂想箍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宗政伏在他懷裏,是壓抑而悲切的哭聲,仿佛直到這一刻,這些年那深入骨髓的痛楚才被他感知到了一般。
漣漪紅了眼圈,跟着掉了眼淚。
那日之後,漣漪安葬了程夫人,整理冰窟時,他發現了程夫人寫的壓在椅子下的煉制解藥的方法,自然,他也看到了被白老大撕成兩半的長信。
為了救自己的兒子,程夫人毫不猶豫的再次選擇了死亡,可憐她至死不知,她一心想要保全的兒子,寧願自己死也要給他某條生路的兒子,最渴望的,是與生母的相守,哪怕只有一年,不,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天,也勝過每天都繃着死亡的86年。
後來,漣漪把宗政帶進了冰窟,把那封信交給他後就走了出來……直至第二天的清晨,宗政才從冰窟出來,那臉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異常。
只道,“該回雪域了!”
該回雪域,奪回屬于他的一切了!
當天下午,宗政把靜女召了回來。
這些天,靜女一直游蕩在雪域附近,充當赫山宗政的眼睛,要說起來,淩月運氣是真不好,晃了那麽多天,一次都沒跟靜女碰上過。
靜女帶回了雪域駐軍的情況,以及被打散的幡部目前的落腳之地,那人數算起來不到一千,與駐紮申國的五萬兵及樊城的十萬大軍比來,無異于雞蛋碰石頭,而且,這剩下的屬實被他們打怕了,戰鬥力堪憂。
宗政不以為意,看着靜女,問了一個問題,“你,認識歐陽長寧嗎?”
雖然歐陽長寧說那是個人類,但異族跟人類交往時,通常會隐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因為,人類本能的敵視異族,也因為鮮少有人類能一眼看出異族的真身。
靜女沒給他任何反應。
宗政搖了搖頭,并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會産生偏差。
漣漪問,“怎麽了?”
宗政就把他跟歐陽長寧的交易告訴了他,還道,“別的不說,單憑那面鏡子,你說,除了靜女,還會有誰出門帶着?”
漣漪點頭認同,宗政也不去煩,正色肅然道,“歐陽钰,我赫山宗政殺回來了!”
散在各處的一千餘幡部舊兵很快被赫山宗政聚合起來,那些殘兵敗将一看昔日聲名震赫的赫山王殺回來了,個個精神抖擻,撸起袖子就要跟申國幹仗,哪還有一星半點兒的頹敗。
雪域七大幡部七萬兵被赫山扶光打的只剩了千餘,但在赫山宗政手裏,他們能以一敵十。
此時,樊城那些吞了丹藥的十之八九都毒爆而忘,新的兵力不充不上,慈銘的丹藥無的放矢,等雪域狼騎殺過來時,頃刻間勢如山倒,不僅丢了雪域,樊城也被攻破,若不是南向的狂風驟起,給了他們火攻的優勢,這一仗,赫山宗政得直接打到盛京去。
也罷,讓他們知道厲害了足矣。
宗政并不醉心地盤擴張,歷經這麽多事,他依然想要找到剔除人血,成為純正天狼的法子。
不過,他好過了,歐陽钰就不好過。
歐陽钰給士兵喂食丹藥的事暴露了,如今的盛京可謂是十家裏就有一家守着被丹藥毒素敗壞的屍體嚎啕痛哭,他們痛失愛子,他們咒罵歐陽钰,平時對歐陽钰的作風敢怒不敢言的言官趁機上書,要殺歐陽钰以謝萬千冤魂,大有牆倒衆人推的陣仗。
當日給歐陽钰慶功的盛況有多大,如今聲讨他的聲浪就有多大。
勝敗乃兵家常事,用點手段也實屬正常,而且,國主成風還指望歐陽钰再次殺進雪域,重振申國的威風呢,于是,象征性地罰了一年俸祿,留職察看,以堵民怨。
整個過程,深居簡出已經“辭官”一月有餘的柏穎全不知情。
歐陽钰氣得渾身發抖,急需找個替罪羊洗刷恥辱,想着那至今沒有主動往他床上爬的柏穎,他冷笑了一下,“先禮後兵,柏穎,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