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峽谷,頭頂上是一線天,偶爾能聽到烏鴉的叫聲,漣漪聽母親說過,烏鴉出現的時候,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宗政已經昏死了三天,與其說昏死不如說他是具沒有涼透的屍體,漣漪緊緊握着他的手,他的呼吸很急促,一下高過一下,如狂風惡浪煽動着胸腔裏翻湧的情緒。
那日,烈火,那是淬了劇毒的噬魂火,烈火衣的結界保護了宗政四個多時辰,讓他撐過了月圓之夜,等到了天狼血液的蘇醒,帶回的幾十年修為,抵擋了劇毒熱浪的入侵,若非如此,這一次,他真真就灰飛煙滅了。
三天了,三天!
漣漪憤懑無助,眼眶裏霧氣騰升,不是說整個雪域無人能惹的赫山王嗎?不是說天下萬物皆在掌握的赫山王嗎?不是說要去找英塔、找慈銘、找隐匿人血的方法嗎?連自己的命都掌控不了,為何要來招惹我!為什麽……你要死在我的前面?
漣漪呼吸的顫痛,淚滾落,滴在了他的嘴唇上。
那好看的薄唇微微動了下,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着低頭顫恸的人,擡手撫上了他的臉。
如同觸電了一般,漣漪頓時僵住了,被淚水浸染的眼睫閃了幾閃,猶自不敢相信地注視着那撐着起來、往他懷裏鑽、呼吸都沒平穩、手卻不安分的在他腰上摸來摸去的人,喉頭倏地被堵了一下,“你,什麽時候醒的?”
宗政擡眸看着他,強撐着虛弱,“……我想要你。”
熟悉的浪蕩,熟悉的黃料,熟悉的找揍的語氣,漣漪想發火的,結果卻是笑出了聲,帶着眼淚一起……
篝火燃着。
烏鴉再飛過時,漣漪一個石子兒抛出,那嘎嘎聲便沒有了。
宗政盤膝調理,恢複如常,他的臉上卻沒有出現複仇的殺氣,漣漪不僅奇怪,問他,“不打算殺回去?”
宗政卻是勾唇一笑,道,“我會吃這個虧嗎?”
漣漪微微側目。
Advertisement
宗政道,“殺回去還是要殺回去的,不過,不是現在。”
漣漪更加疑惑,“黑皮怪幫赫山扶光,赫山扶光又跟楚旋勾結,那當日鬼市追殺你的也定然是他們了。你就不想知道,他為什麽會跟有殺母之仇、奪位之恨的楚旋合作,他們是什麽時候勾結在一起的?楚旋又為什麽要舍棄你,改立他赫山扶光?”
宗政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所以我才讓他們相信,我這個眼中釘已經死了呀。”
“我不理解。”
“我的原則很簡單,誰讓我不痛快我就讓誰死,但是,你說的那些的确需要一個明确的答案,直接問肯定沒有結果,所以我命令靜女去聽他們的指令,想借機探出個一二三來。更為關鍵的是,”他森然的吸了口氣,“我有一種直覺,不僅是我,赫山扶光、七大幡部、還有死去的鬼父都不過是楚旋的棋子,她一定有更大的陰謀,這,才是我想知道的。”
漣漪的神情跟着嚴肅起來。
見此,宗政便打了個趣,“只是沒想到,黑皮怪的火這麽厲害,啧,這要一死,那就是雪域赫山王赫山宗政,卒,享年86歲。”
不說不要緊,這一說,漣漪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不肖細看,就能發覺他眉宇間的怒氣。
其實也不難理解。
漣漪過去的人生就像被塑料薄膜封住了鼻息,活着的一分一秒都是淩遲,宗政的出現讓他捅破了那層薄膜,開始呼吸了新鮮的空氣,燃起了對生的希望,就算“以後”不是他期待的那番,他也有機會、也可以使點手段讓“以後”成為自己想要的模樣,可這一切,都必須以宗政的存在為前提……可他卻把“死”看的這麽淡!
他不再理宗政,尋了處平整的地方,靠着石壁,閉上了眼睛。
赫山宗政那大尾巴狼除了對簡單直接的床事敏感外,在談情說愛上的遲鈍可不是一星半點兒,讓他察言觀色那更是奢侈,見漣漪走開,還以為他是真困了。
可大尾巴狼不困啊。
他又湊過去,貼着人家,摸摸手,被躲開了,親親嘴,被打開了,眼看開葷無望,他便仰望星空,找話題,“你那把劍,我怎麽從來沒見你使過?你再給我看看呗?”
漣漪眼都沒睜,“睡覺。”
都睡了三天三夜,那還能睡着?
他晃着人家的膝蓋,給自己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聲音,“給我看看吧。”
一頭黑線刷地墜滿漣漪的腦門兒,眼睛睜開,桃花般的眸子裏閃爍着嫌棄的光,脫口而出兩個字,“閉嘴。”
宗政乖乖閉嘴,手卻比劃着,讓他趕緊把劍亮出來看看,完了還亮出一個比三歲孩童還無辜的臉。
到底是狠不下心的。
漣漪伸開右手,翠色琉璃自掌心而出,緩緩凝成利劍,劍身成型後渲成了銀白色。
饒是見過衆多天下奇珍,但此等寶物卻從不曾開過赫山宗政的眼。果然是美人用的,精美,華美,絕美,宗政感嘆着就要伸手拿。
漣漪卻把掌心合起,給了他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再次閉目。
見好就收赫山王還是懂的,雖然心裏癢的要死,可他是真不困,見漣漪要睡,他便托着腮,靜靜地看。
仿佛是能察覺似的。
漣漪的臉偏向了另一邊,宗政立刻換到了那一邊,然,漣漪又背過他了,這下好了,大尾巴狼就是再遲鈍也看出來美人還沒消氣 。
“你生氣了?”
“……”
“你生什麽氣了?”
“……”
“你要不說,下次我再犯,再惹你生氣,怎麽辦?”
漣漪胸膛開始起伏,顯然是靜态的生氣已經升級成了動态,他赫然睜開眼睛,抓住男人的衣領,“赫山宗政,你給我聽好了,短命的人不配出現在我的人生裏,你最好給我活得長一點。”
語氣是不善的,臉色似要殺人的,這一幕若要讓熟悉宗政的人看到,那下一刻必然是腥風血雨,可他的心卻溫暖了,一如寒冬臘月、頂着刺骨寒風回到有暖爐的室內一般,從頭到尾都湧現出一股饕餮的惬意和滿足。他輕輕地“嗯”了一聲,道,“你的話,我會聽的。”
抓着他衣領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緩緩地松開了……
天蒙蒙亮,漣漪察覺到窸窣聲,他睜眼一看,篝火旁轉着烤魚、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男人便映入眼簾,不知怎麽,漣漪有種“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感覺,他問,“想說什麽?”
宗政也不瞞着,嘿嘿一笑,“離開之前,有個地方我想去一趟。”
昨晚上,他們商定了,今天要去找慈銘的。
漣漪道,“去找那個小娃娃?”
漣漪指的是淩月。
宗政一愣,并非是漣漪說中了,而是他把小娃娃以及跟他的約定都抛到了九霄雲外。
并非是無法自控的忘記,而是近乎變态的刻意沒,自從胡亥死在他殺神殿的密室後,對淩月,這一生,他是能不見就不見。
漣漪道,“快去快回。”
宗政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不是淩月,是霧禦寒,我想去看看他。”
宗政的不自然是出于對淩月的愧疚,但在漣漪看來,卻是因為霧禦寒,他立刻就想到那晚宗政和霧禦寒同框的一幕,他壓下內心的妒意,不動聲色,問,“去多長時間?”
宗政想了下,一臉坦然道,“如果那狐貍清醒着,半個時辰就夠了。”
漣漪道,“一個時辰吧,寬松一點。我在這裏等你。”
宗政高興了起來,“好,我現在就去。”
說着,宗政就把烤好的魚連着烤魚棍都給了漣漪,他則一溜煙兒的消失不見了。
男人,他想幹什麽就讓他幹什麽,只要他能受得住“後果”,漣漪把烤魚放在烤架上,站了起來,他想去看看雪域現在的情況,順便看看那個小娃娃——能讓宗政說出把命給你的人,到底有什麽特別。
赫山扶光傷勢完全好轉,七大幡部整頓裝備,準備攻打申國,即将到來的血腥厮殺讓每一頭狼都沾滿了狂放的興奮,唯獨那個頂着紅腫的眼睛、背着包袱從上君府出來的娃娃,還有他身邊扭扭捏捏的花骨朵。
花骨朵照例不怕死的說着找死的話,“都說胡亥大人是宗政哥哥殺的,是不是真的?”
淩月咬着牙,“你給我閉嘴。”
“說是在殺神殿的密室殺的,手段很殘忍呢。”
“我讓你閉嘴!”
“難怪四五個月見不着胡亥大人,原來是死了呀,哎呀呀,小淩月,那你喜歡的可是殺父仇人啊。”
淩月忍無可忍,“該死的娘娘腔,這一次我一定找高人尋個法子,讓你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
花骨朵充耳不聞,繼續說着大實話,“可你離開雪域,就是要找殺父仇人,宗政哥哥呀。”
無法反駁、無力反駁、更不能讓這貨閉嘴的淩月臉色通紅,咬牙半天,道,“我不信,我絕對不信。”
這番對話,漣漪聽到了。
為什麽宗政不會對小娃娃用強,為什麽允許他出入殺神殿,為什麽會把命給他……原來,皆是因為愧疚,殺了人家父親的愧疚。
漣漪很快就回到了峽谷,往返不過一杯茶的功夫,離跟宗政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刻鐘,他卻不由得想,那個人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思緒尚未落定,明亮的、帶着幾分讨好的聲音先它的主人飄進了漣漪的耳中,終止了他無解的內耗。
“我帶了好吃的回來。”
宗政一手拎着一個大布包,跑起來像個二傻子,他把布包往漣漪面前一放,先拿出小圓桌,又把食物一一擺上。
這圓桌眼熟,食物的味道也很熟悉,尤其那碗梨花果子醬……這不是蘇敏做的嗎?
看出他的疑惑,宗政撓撓頭,道,“我去看了霧禦寒後,想着我死這事兒也會被蘇敏知道,我可不想被她念叨,就去跟她說了一聲,讓她別找事。”
這人,明明是擔心,說的也跟嫌棄似的。
漣漪心頭一暖,幫着擺碗筷,“敏姨的廚藝很不錯的,你快嘗嘗。”
宗政硬朗的臉上出現了六歲小孩做錯事又怕被發現的模樣,嗫嚅着,“還有一件事。”
漣漪看他,“什麽?”
宗政捏着烈火衣的領子,“衣服,壞了。”
漣漪眉頭一皺,盤膝坐着的宗政立馬端莊跪地,這衣服是人家母親留下來的,那有多重要就不必說了,你竟然給弄壞了,要打要罵都得受着,可千萬別甩手走人。
漣漪卻問,“你怎麽知道壞了?”
宗政一愣。
原本他是不知道的,結果見霧禦寒時,小狐貍一眼就看出了那件“裏衣”不是他的,上手就捏,宗政怕燙傷了他,就趕緊躲,結果沒躲過去,被霧禦寒牢牢地捏住了,還問,“你穿了那人的衣服?”
那人,就是漣漪了。
沒有想象中的燙傷,那這衣服可不就是壞了嘛。宗政也沒撒謊,“就……壞了嘛。”
多半跟霧禦寒有關。
漣漪沒接話,放下了碗筷,垂目坐着,肩膀都比往日垂了不少。
沒有想象中的暴怒!宗政愈發忐忑,看着他,“漣漪,真的很抱歉,你怎麽罰我我都沒有怨言的。”
讓他愧疚!
漣漪還是面無表情,心裏卻是小算盤了一把,這愧疚的程度比之他對小娃娃的可差太遠了。
宗政推開飯桌,直接跪到他面前,“你放心,我一定會找人修好的,你不要忍着,要打要罵,我都認。”
漣漪用指腹劃過眼角,那眼角有些泛紅,擡眸看着他,微微一笑,帶着哀傷,“只要你活着,一切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