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命(中)
第三十章天命(中)
幾乎同時,湘南軍北路,正在準備翻越山王北境天險鷹落峽。
那是一道險絕奇絕的山峽,也是山王最引以為傲的防線。山峽兩邊不過二十丈餘,人們穿越它只能從一邊的山壁下去,沿着鑿在石頭上的落腳之地,挪到兩邊山峽的最近處,用鈎索将人蕩過去。是以山王與朝廷常年在此天險之地對峙,只需安排少量□□手嚴密監控對面山壁即可,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這個鬼地方,無論誰下去準會被紮成刺猬啊!彩子,你的死相估計會比較醜。”
櫻木花道看着地圖,皺眉道。
早年間,山王不是沒有從此地突破過,借助修士的力量,山王曾經強突過不止一次,只不過從這裏前往朔州遠沒有魑魅灘一線近,且山王的戰馬過不來,鷹落峽一旦失守,狼煙即起,長途奔襲的士兵戰力大打折扣,總會被嚴陣以待的湘南軍殲滅;而湘南軍也進行過相似嘗試,僥幸翻越山峽的兵将,同樣盡數折在山王騎兵的大刀之下。往複幾次之後,這裏成為雙方都默認的折戟之地,而距離此處最近的軍寨厝牙郡,也成為四大巴林中駐防兵力最少之處。
“富貴險中求,勝敗也是一樣。”
彌生接口道:“此處易守難攻,但并非毫無疏漏,之所以能對峙到現在,無非是因為此處令雙方難以發揮騎兵優勢。如果馬匹能夠穿過這處山峽,奇襲必成。”
她轉向彩子,問:“準備好了嗎?”
彩子将行囊背在身上,點了點頭:“随時可以。”
宮城良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嗦着牙花子道:“所以,這次死過之後,又會一忘皆空嗎?”
“不會忘記事,只會忘記人。”
彌生聞言糾正:“她只會忘記十五歲之後結識的人,但要做的事情是不會誤的,将軍放心。”
宮城:“……”
這有什麽區別!
彌生看他臉色黑了下來,不由笑道:“再認識一次,有何不可?莫非宮城将軍有畏難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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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一個兩個都在啰嗦什麽?”
彩子掃視帳中衆人,擰眉道:“我去送死,你們的準備如何?”
彩子必然會在翻越山峽時受到襲擊,屆時她會借佯死之術落在峽底,以符篆布置樛葛大陣,此陣可催生葛藤沿石壁盤結而上,在一個時辰內填塞山峽,半個時辰內化為灰燼。彌生帶領修士配合□□手攀援葛藤強攻對面守軍,身負鎖鏈木板的鐵胄堅軍緊随其後,打造簡易吊橋供馬匹通過。此事貴在神速,緊要之處在于配合銜接得當,每一環節都容不得半點閃失。
櫻木花道拍拍胸脯,自信道:“終于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本大爺早就等不及了。只是彌生你手底下那個點石鍛鐵的大叔靠不靠譜?那麽多馬匹要從吊橋上面過呢。”
“做好你自己的事吧,”彌生張開手掌,一團火苗倏忽生出:“一戰定成敗,誰都不能掉鏈子。”
此時此刻的九丈龍原之上,山野王絕不會想到鷹落峽即将被突破。事實上,當披堅執銳的兵士終于闖入王帳時,他正在想,自己會以何種方式死去。
畢竟一代代山王主人,總是從刀下過,自血中活,每次王權易手都少不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折騰,勝者只是幸運,敗者理所應當,都是天命罷了。
但是人的一輩子啊,總有些時候,想争過這天去。
“這世間,又有什麽是理所應當的呢?”
少年時代,那個紅衣白膚的美麗女子,曾這樣對他說。
她來歷不明,最喜歡楓葉,熱衷于在山王境內四處尋找水脈,幫山王人籌糧,也幫朔州商人販貨,人們都說,她一定是個厲害的修士。
但山野王一度覺得,她就是那個上天賜給山王的神。
山王的王族,歷代以楓葉為圖騰,傳說百年之前,有神降臨在這片土地上,以楓葉為标記,為這片貧瘠的土地尋找水源,甚至能生造河流。這個神祇修建了九丈龍原,讓散落在戈壁上的各個族群團結在了一起,有人說他是個男人,有人說她是個女子,無論怎樣,這個傳說都有相同的結局——
他(她)去了遠方,再也沒有回來,所以山王仍舊貧瘠不堪。
還是少年的山野王,曾經問這個神秘的女人:“你是我們信奉的那個神嗎?”
自稱“楓姬”的女人聞言,沉默良久,才搖了搖頭:“不是啊,他已經不在了。”
但山野王不相信。
他執拗認為,這個強大又美好的女人,一定是改寫山王命運的神。
不過很快,楓姬就讓他認清了現實。她愛上了那個率領湘南軍封堵山王東顧野望的侯爵,她不但成為湘南王府的女主人,也成了山王的敵人。
她同他告別,親口對他說:“我只想做一個人,我已經找到了我最想要的東西。如果山王繼續執意與湘南軍為敵,那麽從今以後,請把我當作敵人的妻子看待吧。”
心如死灰。
因而山野王一度篤定,自己一定會死在湘南侯的刀下,敵人得到楓姬的幫助,必然會在山王的土地上所向披靡。
不過可惜,這對夫妻有太多不合時宜的仁慈,以至于湘南侯最終還是死在了自己的前面。
這也是命吧?上天果然不可能讓一個人坐擁太多。
老湘南侯死後不久,水澤一郎出生了;這孩子生下沒多久,魑魅灘靈陣便出現了。
魑魅灘那片區域,據傳曾被神祇專門看護和祝禱,是最有可能出現河流的地方,但是一夜之間,那裏稀稀拉拉生出的綠色植被陡然衰敗殆盡;老人們口中“千眼窟”的所在之處,再次出現大大小小的孔洞,人畜踏入這裏,便開始變得渾身無力,精神渙散,連最強壯的戰士,也不能逃脫這種詭異的影響。
九丈龍原上的人們,由此開始猜測,說水澤一郎是個災星,并因此迫使山野王燒死了水澤的生母。但在山野王的內心深處,盤桓着的是另一個未加确認但無比篤定的猜測:
這一定和楓姬有關。
湘南軍群龍無首,此時此刻,除了她,還有誰能繼承王侯遺志,阻攔山王的鐵騎呢?
過了沒多久,他獲得了消息,楓姬生下了一個男嬰,很快便死了。
澤北榮治說,靈陣蓄積靈力,會讓天地失衡,死亡,就是她強行建造靈陣的代價。
她真的死了。
她真的沒有騙自己,她只是一個“人”。她是一個妻子,也是一個母親,她可以為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哪怕斬斷上天對山王的恩澤。
因而山野王後來又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在魑魅灘上。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無論如何,必會有同湘南軍的背水一戰,拿下朔州,是他此生之志。
當然他也想過,有朝一日深津一成或者森重寬羽翼豐滿,也許不想再等,寧可提刀相向,取自己而代之。不過這是他最不擔心的一種結果,如果兒子能夠成功,那是他們的能耐,自己理當欣慰,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總而言之,他萬萬沒有想到,殺進王帳的人,會身披河田家的徽記,并且提着他們本當效忠的深津一成的頭顱。
澤北榮治離開了九丈龍原,其他幾個修士也沒有絲毫動靜,護衛着王帳的鐵馬衛一個也沒能活,森重寬和水澤一郎也不知在哪裏。手持長刀的老者,獨自在寬大的王帳之中坐正了身體,盯緊王座之下那群身染鮮血的兵士。
死神猝然斂袂而來,只差最後一着。
率領這群士兵的,是河田美紀男。他只略一擡手,如狼似虎的兵士便向王座沖了過去。
奄奄一息的獅子發出最後的怒吼,随即戛然而止。
匆匆趕來的仙道和流川楓,聽到帳中動靜,對視一眼,大步沖了進來——
頭戴王冠的頭顱甩着血點子,一路滾落下來,最終停在了兩人腳邊。垂暮王者的雙眼兀自圓睜,堪堪對上了流川楓看向他的視線。
他不會想到,自己雙眼的最終停駐之處,會是一副似曾相識的眉眼;那雙眼睛曾夜夜在他夢魂中出現,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遺憾與摯愛。
他更不會想到,自己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生命,竟然會猝然終結在湘南侯的腳邊;他一生奮勇,卻還是未能将朔州收進囊中。
至于那位傳說中終會回到山王的神祇,終究與他這一生,毫無交集。
河田雅史大略一掃帳中情形,在看到深津一成頭顱之時,知道一切已覆水難收。他問弟弟:“森重寬和水澤一郎呢?”
“水澤一郎關在帳篷裏,森重寬那邊有幾個棘手修士,還圍着呢!”
河田美紀男瞪視鉗制兄長的兩個異族人,知道在大庭廣衆之下不好發作,只能緊了緊手中刀,惡狠狠地道:“還要請兩位高人給我們解決一下麻煩!”
“澤北榮治馬上就會回來,讓你的人在九丈龍原下布防。”
流川楓道:“森重寬那邊,我們速戰速決。”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山野王的頭顱,蹙緊眉頭。
從九丈龍原內裏構造來看,這裏毫無疑問乃是由人力建造。按照方才仙道只言片語的意思,自己似乎曾經在這裏生活過。那麽九丈龍原會是自己經手建造的嗎?作為把控山王水源的關鍵要塞,九丈龍原必然引人觊觎,每一次王權更疊,都與殘酷殺戮相伴相生,換言之,只要水源在山王還是稀缺品,這座要塞就不可能給山王帶來什麽真正意義上的繁榮與和平。
那麽建造者的初衷究竟什麽?
一只手握上他的胳臂。仙道察覺到他的走神,貼近他,手下緊了一緊:“不要想別的,要記得你此刻是誰。”
流川楓看向他,将疑問壓在舌下。
此刻是誰?彼刻又是誰?
仙道要“了結”的一切,真的只是湘南軍此戰的勝敗嗎?
湘南侯素來行事磊落,但畢竟從小在人心幽微的皇宮中長大,瞧行事不算磊落的人,一瞧一個準。沒錯,很多疑惑仙道彰來不及同他解釋;但與此同時,直覺告訴流川楓,那些自己未知的往事,恐怕并不簡單,因為他從仙道的眼中讀出的,除了情意,還有愧悔。
他在愧悔什麽?
森重寬的帳篷前已然一片狼藉,死屍遍布,其中幾個還是修士打扮,十幾名鐵馬衛渾身血污,将森重寬圍在中間,土屋淳與他們站在一處,正在微微喘息。
小半個時辰前,他正在同森重寬講澤北榮治撿了個奇奇怪怪老工匠回去的事情,卻沒想到帳外猝然起了變故,兵戈撞擊之聲不絕于耳。不出片刻,森重寬與帳外的鐵馬衛便被團團圍住,襲擊者皆着河田家徽記,似乎毫不避諱明刀明槍地在山野王眼皮子底下起事。
兩人不待細想,只能保命要緊,沒想到堅持這許久之後,山野王座下親兵遲遲未至,澤北榮治也不見人影,森重寬一邊砍人一邊罵,直到腰間中了一箭,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也許今日,竟然是自己死期。
土屋淳自然也不願意死在這裏的,但奈何敵衆我寡,他雖在勉力支撐,卻也非常清楚,今日之事恐怕難以善了,他堅持在此地還沒有走的根本原因,并非因為他效忠森重寬,而是想要搞清楚,自己他日在山王安身立命所要依靠的主人究竟是誰,兩眼一抹黑地遁走,絕非上上之策。
他終究等來了很有價值的信息。
提刀而來的,是河田兄弟,他們身邊站着兩個生面孔,其中一個正是他覺得分外奇怪的那位老工匠。
哈,有意思。
森重寬看見來人,咬牙切齒地呸道:“果然是你們這兩條狗!深津一成那個縮頭烏龜呢?有種和我一對一決生死來!”
河田雅史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沉聲道:“山野王已死,森重寬,交出鐵馬衛兵符,我不會為難你的母族。”
森重寬聞言一怔,旋即握緊大刀,冷笑道:“深津這個人畜不如的玩意兒,父親正當盛年,他還真是沒耐心啊!”
他長刀一揮,指向對面:“河田雅史,你最好睜大眼睛選擇你投效的主人究竟是誰!鐵馬衛數萬精兵還在九丈龍原之外駐防,你若殺我,五日之內,他們必定踏平這裏!”
主人?
河田雅史笑了。
我所投效的主人,只有我自己。
頸間那道帶着鋒刃的靈流傳來烈烈灼痛之感,河田聲調冷定地回答他:“你放心,我既能站在這裏給你選擇,鐵馬衛自有辦法解決。如果王子非要走魚死網破之路,那我定會如你所願,将鐵馬衛徹底剪除,一個不留。”
“河田将軍的解決方法,與身旁這兩位客人有關嗎?”
土屋淳适時插了嘴,哼笑一聲:“這兩位從春市上帶回來的朋友,只怕不是普通人吧?”
河田雅史瞳孔微縮。
土屋淳,一個因為弑師逃竄到山王的修士,在河田雅史看來就是個到處煽風點火的攪屎棍子,他見不得澤北榮治風光,游走在各個王子之間也沒個長性,他只看得到“利益”,而“忠誠”二字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土屋先生,是想同森重寬一起死嗎?”河田雅史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問道:“憑借先生的聰慧,應該不會做出這種決定的吧?”
土屋淳聞言大笑,道:“将軍是聰明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人心入我所布之‘界’,必定一覽無餘,将軍想要的東西,我頃刻便可獲得。”
他毫不理會森重寬猝然瞪大雙眼看向自己,只繼續看着河田道:“只不過為自己的小命着想一二,我也想讨個明白,不知道河田将軍在九丈龍原上翻起這大陣仗,究竟是為了深津王子,還是為了河田家,抑或——”
他将視線微微一偏,對上河田身側那老者的雙眼,悠悠地拖長了聲音道:
“為了神勇威武的湘南軍呢?”
此言一出,兵士間頓時起了一陣細微騷動。河田今日連下的數道命令本來就突兀非常,又加之他身邊形影不離的這兩人一看便是異族人,由此心懷疑慮的不在少數,只是無人敢首先講出。直到土屋淳此刻将“湘南軍”三個字扔了出來,猶如巨石壓上衆人心頭,流川楓敏銳發現,河田美紀男身邊那臨戰狀态的持刀随扈,身形已朝自己微微側轉。
土屋淳在講條件,當然也是在拖延時間,他不能等。
然而不待他扣起袖中劍機關,身旁仙道彰已然動了。一道光芒從他擡起的袖口陡然沖向對面,與此同時,土屋淳反應也不慢,流川楓只來得及看到他足下生風,雙掌中隐隐有光華流動,不過下一刻,仙道釋放的那道光束如入無人之境,擊碎了土屋淳面前的無形壁障,将他身體幹脆利落捅了個對穿!
碧色光芒在修士的體內爆裂開來,不過轉瞬之間,那巧舌如簧的土屋淳,便在衆人面前化為四散飛灰,半張土遁符慢慢悠悠地自半空中飄落下來,掉在已然石化的衆人面前。
“麻煩給你解決了,”在死寂一般的安靜中,仙道轉向瞠目結舌的河田美紀男,開口道:“還有什麽地方,要我替你善後?”
河田美紀男:“……”
流川楓亦是心下巨震。不知為什麽,他覺得此刻的仙道有些陌生。那種陌生不是他處理局面時主動了許多的掌控力,而是他掌控局面的手段帶着些隐隐約約的焦躁。土屋淳固然該死,時間固然不可拖延,但這種一擊必殺的方式,與他之前連魚都不敢擡刀剁的做派,簡直猶如霄壤之別。
他看了一眼河田美紀男身邊的随扈,壓下心中不安,對河田雅史道:“今日是河田家立威之時,你馬上就會成為山王的新主人,不要功虧一篑。鐵馬衛固然好用,畢竟與你無關,現在威脅已除,能阻攔你的,只有澤北榮治了。”
“這話可不對。”
壓着流川楓的話尾,淩厲氣流突兀而至,仙道低喝一聲,揮出不戒,萬千劍光将他、流川楓以及河田兄弟密密包裹,與此同時,一道光鏈向森重寬沖了過去,人們在這詭異的飓風中紛紛遮擋自己,埋下臉去,只聽“砰砰”兩聲輕響之後,萬籁俱寂,風聲驟滅,澤北榮治斬落仙道的趁亂一擊,渾身浴血,面無表情地對河田兄弟道——
“應該是,河田将軍,此刻能阻攔你的登上王座的,只有你身邊的湘南侯了。”
什麽?湘南侯?!
流動碧色靈流的屏障內,河田雅史聞言一驚,看向流川楓。
這分明是個老頭子,怎麽會?!
澤北榮治一手拎着同樣震驚無比的森重寬,腳下倒着另一個渾身血污的人,流川楓只消一眼,便轉開視線,握緊雙拳,壓住心中激憤。
那是水澤,已經少了一條腿。
澤北見他神色未變,倒也不急,微微偏了頭,他勾起一抹冷笑來:“仙道彰,你能耐挺大,故地重游,心情如何?”
被如潮舊事裹挾,細數那些過往,仙道知道,自己應該給澤北榮治一個明白。他握緊手中“不戒”,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反問道:“你當年是被我诓回山王的,對吧?”
澤北本以為這句“故地重游”會令仙道疑惑,卻沒想到是對方的回應令自己訝異,他面上不顯,同樣沒有接仙道的話,再度轉向了流川楓:
“湘南侯,好久不見;裝成這樣,難為你了——”
還不待他把話說完,仙道打斷了他,又道:“我都想起來了,澤北榮治,我記得你,記得這裏發生的一切。”
澤北榮治擡手将森重寬推倒在旁,笑了一聲,道:“如果你真的記得一切,此刻就不該幫着湘南侯,将九丈龍原搞得天翻地覆。”
仙道:“……”
山野王已死,九丈龍原群龍無首,四周手持劍弩的兵士,已然慌張了神色,兩個周身靈流激蕩的修士相對而立,掌控山王王子與大将如探囊取物,此時此刻,哪怕是最沒有眼色的兵将,也已經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山王數十年未見的危局。
流川楓并不知道仙道與澤北的過往究竟有多少交集,但人命關天,他可以拖,但水澤一郎的傷勢拖不了,是以他開口,冷聲道:“澤北榮治,你若有擔當,便沖我們來,水澤一郎與此事無關。”
“無關?”
澤北榮治重複了一句,搖搖頭:“若是無關,你怎認得他?你心疼他作什麽?”
“你們山王同朝廷的貿易,他熟知多半,我當然認得他。”
流川楓定了定心神,繼續道:“若非他斡旋,你們很多山貨,是沒有人收的。你心系山王,他也心系山王,更何況,他是山王人,你既然以護佑山王人為己任,怎能視他之命猶如草芥?”
聽到流川楓的話,澤北不由仰天大笑,他擡手指了仙道,狠聲道:
“他将堂本從萬裏之外強行遷來幽暗地底,奪他自由,令他強開靈識;他騙我來這裏給山王尋找水源,卻半途放棄;楓姬造出魑魅灘靈陣阻絕山王與朔州,讓我們缺水少糧,他坐視不理。你說我視人命為草芥,湘南侯,你不妨問問你身邊這位驚才絕豔的老妖精,在他眼中,誰又不是草芥?!”
幻變湧動的靈流,在流川楓眼中陡然成為一片模糊不堪的殘影,澤北榮治的話音在這片空地上久久缭繞不散,好似冷硬鋼釘,一寸一寸從發頂打入身體,将他四肢百骸盡數封印在當地,全然動彈不得。
魑魅灘靈陣,竟然是母親造出來的?而仙道,竟與她早就相識?!
那麽曾經的自己,那個在九丈龍原地下擁有一間石室的自己,究竟與楓姬又是什麽關系?
所以她和他,真的算是母子嗎?
他想扭頭去仙道眼中尋找一個答案,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動不了;在烈烈罡風中,他聽到仙道在自己身邊開口,那聲音又冷又陌生,好似天邊滾雷,在心口激出悶響。
“你說錯了一件事。”
天道恒常,從不為誰的執念而格外慈悲,如果悖離天道而行,終會付出代價。當年仙道為了挽留楓的魂魄,不惜褫奪堂本自由;為了重塑楓的靈識,他親手将楓已然搭建泰半的靈陣強行逆轉——
“魑魅灘靈陣不是楓姬做的,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