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有冬春

第34章 棋局（下）

第十四章棋局（下）

就在三人掰扯“老婆本”的這個當兒，有幾個蒙了面的人影已經竄上了街對面的鋪子旁的矮牆。

其實，就在第一個人踩在牆頭上的瞬間，神奈川這幾間鋪子後院裏養的狗便盡職地仰天狂吠起來。在此起彼落的狗叫聲中，櫻木花道罵了聲娘，揚起胳臂将手中的東西潑灑了出來。

那一大包粉末是水戶洋平不知從哪裏搞來的古怪玩意兒，密密匝匝地用防水的油紙包裹着，現在見了風，竟憑空便燃成了火苗，落在哪兒哪兒着，瞬間便燒出了一片紅彤彤。

胖子高宮望将自己的包裹連撒帶抖扔了出去，揮了胳膊道：“風緊扯呼！嘿，早想這麽喊一句了！”

“喊什麽喊快走！”

野間沖他後腦勺給了一巴掌。此刻院子裏已沖出來不少人，有人喊“救火”，有人喊“他娘的牆頭有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道瑩白劍氣，直直沖牆頭幾人襲來，衆人再也不能廢話，紛紛轉身跳下了矮牆，撒丫子竄入黑暗之中。

神奈川的後院一片紅彤彤，相田彥一躍躍欲試問：“師叔師叔，現在可以貼嗎？”

仙道回了他一句“貼貼貼”，便阖上雙眼，開始感受對面的靈力波動。

對街那幾間鋪子裏大約住了十五六人，連馬夫在內，都是神奈川的人。選定今天動手，是因為擅長馭火的彌生正好離開朔望去了肅城，能夠把亂子折騰大一些，久一些，仙道也好看仔細一些。

不對，是相田彥一在看。

他額上貼的“萬視”符篆，能夠讓人穿透阻礙看到方圓二十米內的任何東西。仙道感受靈力波動的強弱，他則負責記人臉，好把這幫散修的底細摸清楚。

“師叔師叔，有個人馭氣劍耶，好帥！”

仙道沒顧得上搭理他，在一叢叢靈力波動中，找到了最強的一個：

“看西南邊，嗯，應該是個角落裏的人。”

“嘩！這人可以凝水啊！他住的客房完全沒有被燒呢！”

“還是西南邊，他附近。”

“诶？這個人在……哦哦，他在制符篆！好像是馭火的符篆！”

“……大概十米之外，有個人。”

“師叔，這有兩個人啊，咦不對，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在拎水桶，雙生術？”

這師侄二人配合倒很不錯，像把篦子一樣将人一個一個篩了過去。

與此同時，打更的人看到了火光，将竹筒換成了破鑼一氣敲了起來，知道有失火，同街不少宅院亮了燈，連木暮的布莊也出來了兩個仆從，木暮披着衣服跟着出來，見狀吩咐仆人去幫忙救火。

三井壽本來倚靠在窗邊瞧熱鬧，打算拖一拖再出門，此刻瞧見木暮，卻不由擰了眉，氣道：

“這家夥瞎湊什麽熱鬧！”

言畢也不廢話，推開窗來便躍了出去，一把将木暮拉回布莊。

“穿這麽點兒出來溜，是覺得北疆的傷寒病好玩嗎？！回去！”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州府已被驚動，街面漸漸嘈雜起來。

仙道：“看到沒，最南邊有個人……最南邊，應該在後院院牆下。”

他阖着眼睛，面上卻浮現一層疑惑：靈力波動開始逐漸聚集，這是合理的，因為衆人都在着火點附近救火。可随着時間推移，為什麽還會有人遠離火場，卻又不逃離呢？

“哎喲我的天！”

額上貼着符篆的相田彥一吃了一驚，差點把符紙晃下來：“這個人，這個人在點火啊！”

州府差役反應很快，不一會兒便帶着十餘匹背着水袋的馬匹趕到了。朔州常年無雨缺水，因而對救火之事格外注意，每日都會專門儲水以作應對。在衆人的幫助下，火勢很快小了下來；此時，宮城良田又帶人從城門駐防之處趕來，沖入火場滅火、搶救物品。一街面一時間人滿為患，木暮打開布莊大門，備了熱水和毛巾，讓衆人休息整備；有人救火時被燎傷了胳膊，拍了醫館大門求醫，仙道和彥一這才跳起來，開了醫館大門将傷患引進門。

宮城良田從火場出來，将搜騰出的一包金銀細軟遞給神奈川的一個小年輕，呼出口氣：“好險好險，就這些財物吧？應該都弄出來了。”

那小年輕一臉不好意思：“這位将軍，其實我們自己進去那也可以的，無需你們涉險——”

宮城擡手止了他的話：“不，這倒是其次。這場火現在還不知是意外還是人為，我們要在火場勘察，你們進去，怕亂了痕跡。”

那小年輕聞言一怔：“原是這樣。”

宮城餘光看到彩子正叉了腰，站在大門口不知想些什麽，便湊了過去，問：

“彩子姑娘，還好嗎？”

彩子擡頭看着神奈川那被燎了一角的酒旗，呼了一口氣：

“宮城将軍，辛苦了。”

宮城被如此客氣地招呼了一聲，誠惶誠恐，結結巴巴道：“彩子姑娘……沒受傷吧？”

彩子扭過頭，看向他，臉上一抹黑灰：

“有你們湘南軍保駕護航，怎麽會受傷。”

宮城良田：“……”

的确，這大火燒得很兇，但卻沒造成什麽損失，沒死人，沒損財，房也沒塌，只燒掉了些桌椅酒櫃、布幔簾帳，倒是雷聲大雨點小地讓救火的人齊齊松了一口氣。

不過彩子這句話在心裏有鬼的宮城良田聽來，怎麽着也是怪怪的。他一時不敢随意接話，彩子看他這神情，嘴角幾不可見地揚了揚：

“說起來這時機也是巧極了，彌生姐正好不在，”她看着灰頭土臉的神奈川衆人，又看了看格外熱鬧的布莊和醫館，輕聲道：“我看，可不是意外。”

宮城越發接不上話，杵在她身旁，倒有些進退不能了。

“彩子姑娘，人員和財物清點了嗎？有沒有什麽缺損？”

救兵從天而降，“老孔雀”三井壽走了過來，拍了拍宮城肩膀，自然無比地挑起了話頭。

然而這個兩月前還只會念叨“我要見三井壽”、“三井壽不來我什麽也不會說”的“可愛女子”（三井評價）此刻卻冷冰冰的，壓根兒沒理會他，只看向從街口氣喘籲籲跑來的一個男子。

“怎麽樣？”

彩子問他。

那男人揚起手來，腕間一縷銀白絲線輕輕晃了晃。他看向三井和宮城，眼中滿滿敵意：

“确定了，放火的人就是在軍營。”

三井瞳孔微縮：“這位兄弟，話可不能亂說。”

那人冷笑一聲，道：“兄弟我沒別的本事，只會使用蹤絲。”

他揚起另一只手，一道瑩白光芒猝不及防直沖三井面門而來，三井錯身閃避開來，卻沒想到那道像利器一樣射來的白光在他腦後硬是繞出個大圈子，仍是貼在了他肩膀上。那男子手上使力，那道白光便化作了一條白色絲線，連系在兩人之間。

“我追出院子的時候看到牆頭上有人，蒙着臉，但其中有個人是紅頭發，确定沒錯。”

那人不再理會三井，只對彩子道：“蹤絲只貼住了這一個人，剛才我一路找過去，發現蹤絲進了湘南軍軍營。”

彩子似笑非笑地看向三井與宮城：“……這麽巧，兩位将軍，你們營地裏，不幹淨啊。”

三井沒有接話。

雖然他們設的是一個終會敗露、惹出兩方矛盾的局，但沒想到，神奈川的人竟然這麽有本事，剛救完火便發現了端倪。三井甚至還沒來得及問仙道是否發現什麽蹊跷，彩子便抓住了他們的小辮子。

杵在火場前的男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第二個從天而降救場的人，是木暮公延。

他抱着幾張毯子走了過來：“各位，外面太冷了，去布莊暖暖吧，不要沾染傷寒了。”

三井立刻就坡下驢，腦子也瞬間超效率地好用了起來：

“正是。彩子姑娘還請細想，我們燒你的店圖什麽？若有意為難你們，又為何給你們地盤讓你們開店做生意？此事怕不簡單，先請移步少坐吧？”

這話說的在理，彩子方才獨自思量的時候亦想到這一點。彌生不在，事發突然，她也不能倉促結論，于是便沖木暮行了一禮：“多謝先生，給你添麻煩了。”

木暮遞給她一張毛毯，笑道：“都是鄰居，互相照應應該的。”

三井沖他伸出一只手來要毯子：“我也是鄰居。”

木暮分給了宮城一條，對他道：“仙道先生給你提供住處，恩義遠勝鄰居，此時你難道不應該去幫幫他分發藥湯？”

三井剛想逗他兩句，卻在對上木暮雙眼時微微一愣。

年輕而瘦弱的男子眼帶深意，沖他輕輕眨了一下眼。

他知道了，木暮不是“碰巧”來救場的，而是“專門”來救場的。他從他懷中抽出條毯子來，笑了笑：

“沒辦法，你管我吃喝，便聽你這次差遣。”

他拎着毯子進了裏裏外外坐滿人的醫館，越過正在喝藥湯的衆人，走到草藥櫃前，一手搭了仙道肩膀，從牙齒裏低低咬出一句話：

“叫我幹嘛？”

仙道一邊從抽匣裏撿藥材，一邊低聲道：“你別回頭，窗子底下坐着的那個大高兒，光頭的那個，方才其他人都在救火，他卻在後院的馬棚放了火，這人可能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