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所謂夢想
所謂夢想
“咦,裴先生您來啦?”小枝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裴思轉身應了一聲。
江川一言不發地進了樓,走路的時候刻意與裴思保持一段距離,臉沉得能滴水。
尊貴的部長大人應該是平生第一次遭遇這種謾罵,但出于良好的修養,他沒有發作。
裴思覺得,如果這個誤會不解釋清楚,自己日後只怕無法在部裏生存。
“部長,剛才說話的那個……”他追了上去,在距離江川三步遠的地方吶吶開口。
江川沒有回頭,聲音中帶着嘲諷:“物主對自己的靈寵有教導責任,這是公認的規矩,你不知道嗎?”
這是一道送命題,不管回答“知道”還是“不知道”都罪大惡極。
江川沒再理他,徑直進了屋。
獨留裴思苦着一張臉站在原地,垂頭喪氣地反思自己的罪過。
背後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襟,一回頭,就見小枝眼巴巴望過來,“你能不能幫我紮籬笆?”
後院與山坡的交界處住着一群地黃精,這種小精靈喜歡尖叫,喜歡咬一切堅硬的東西,包括磚石砌成的小樓。
小枝沒辦法跟它們講道理,趕又趕不走,便想用施過法的白榉木來紮籬笆,這樣地黃精就不能跑進來了。
作為一個新晉家務助理,這種活兒自然是不容推辭的,要是做好了,部長說不定能消氣呢。
裴思匆匆吃過了晚餐,又喝了一大杯小枝泡的“養神茶”,緊接着就開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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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工作開展得很不順利。
地黃精們三三兩兩從泥洞中鑽出來,它們一身土黃色,長得像刺猬,但背上沒有刺。
它們吵吵嚷嚷,硬是不肯撤到後山去,更不肯讓裴思紮籬笆,令他頭痛得很。
夜晚的小寒山十分安靜,地黃精們尖利的聲音便顯得有些刺耳。
江川正在三樓書房內看書,聽到地黃精們的聲音,不禁皺了皺眉,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往後院的方向望去。
這段距離不算近,雖然今晚夜色皎潔,但要看清楚小山坡的情形還是有些困難的。不過這一點卻難不倒江川,他甚至連青年的茶色眼眸都看得一清二楚。
胖墩墩的地黃精們大概是看裴思的性格溫和,吵鬧中竟然動起手來。裴思被它們圍在中間,有好幾雙小短手同時在他身上推推搡搡,害他差點摔了一跤。
江川的眉頭皺得更緊——裴思的花魂本來就不齊,再這麽晃蕩他只怕會直接暈過去,先前的補魂茶都白喝了!
“刺啦——”空氣中像是響起了一道電流聲,下一刻,書房內已不見人影,小山坡上卻多了一個人。
“犯我疆土者,雖遠必誅!”一個長得格外粗胖的地黃精站在裴思的包圍圈外圍,狠狠地揮着拳頭,表情兇狠而憤怒。
“你想誅誰?”江川冷冷地問了一句。
十幾只地黃精刷一聲擡起頭來,驚見大人物突然出現,立即倒抽了一口涼氣,蹬蹬蹬地集體倒退了三步。
那個粗壯的地黃精一秒變慫,驚恐的臉上寫滿了“麻麻我想回家”這幾個字。
旁邊有一只瘦一點的地黃精比較狡猾,它見硬漢風行不通,便打起了悲情牌。
“砰”,瘦叽叽的地黃精倒在地上,短手短腿亂揮,扯着嗓子嗚哇亂叫:“暴-力-拆-遷啊!欺壓原住民啊!強-權-霸-淩啊!”
又有一只地黃精舉高兩只小短手,拿着一個不知從哪裏撿來的手機,口中念念有詞:“我們已經拍下來了,等一下就傳到妖怪論壇上面去,千千萬萬正義的鍵盤俠們就是我們的後盾!”
那個瘦地黃精原本哭得滿地打轉,這時眼看手機鏡頭快要掃到它了,一下子蹦起來,淚流滿面地正對着鏡頭,擺出一副凄慘而無助的受害人的形象,嘴裏還不忘囑咐一句:“後期別忘了把我P白一點啊。”
裴思:“……”
江川:“……”
江川在非管部裏威信極高,衆下屬對于他的命令無不凜然聽從,此刻見地黃精們這麽胡攪蠻纏,心中難免有幾分不快。
小山坡上的空氣突然凝結,有如實質的威壓緩緩向地黃精們逼近,周邊的花草不堪這股壓力,竟無聲無息地萎了一圈。
地黃精們一滞,滴溜溜的小眼睛裏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恐懼。
場上靜了一瞬。
正當裴思認為它們會認輸的時候,突然——
“橫行鄉裏!魚肉百姓!”那只粗胖的地黃精全身顫抖着大叫了一聲。
就像一根引線被點燃,地黃精們全都炸了,一邊跳一邊七嘴八舌地嚷道:
“我們絕不屈服!”
“我們也是有人權的,不對,我們是有妖怪權的!”
“我們要上-訪,到中-央上-訪!”
“對,我們要向整個妖界揭露部長專橫跋扈的真面目!”
雖然叫得兇,但從它們那閃爍的眼神和畏縮的肢體語言可以看出,這群地黃精們心裏還是怕的。
明明這麽害怕,為什麽還堅持不肯從後院搬走?
“為什麽你們一定要住這裏?告訴我好不好?”裴思蹲下身子,溫和地問道。
地黃精:“告訴你有什麽用?難道你能幫我們嗎?”
裴思笑道:“你不說又怎麽知道我幫不上忙?”
地黃精們鼓着嘴巴,互相望了望,大概是見裴思不像騙子,便把原因說了出來。
“我們要看電視,我們要看《鼹鼠的故事》!”
“要是搬到後山去,我們就不能進樓看電視了。”
“鼹鼠聰明機靈,不畏強權,漂亮友善,就跟我們一樣!我們每天都要看一遍它的故事才能睡着。”
這個理由實在匪夷所思,一時間裴思竟說不出話來。
江川轉過頭來低聲問道:“《鼹鼠的故事》是……”
“是一部捷克的動畫片,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引入華國。”裴思木然地背着《華國百年電視史》上的內容。
江川:“……”
這群地黃精們如此群情洶湧,大動幹戈,擺出一副不達目的就死給你看的架勢,竟然就只是為了一部老掉牙的動畫片?!
“我們知道電視機是部長的,”胖地黃精哽咽着說,“可是我們真的很喜歡看那部動畫片啊,部長,求您不要趕我們走好不好?”
“秋風起,落葉黃,想起我的鼹鼠小心肝兒啊~~”瘦地黃精一手掩面,悲凄地唱起了自編的歌。
真是夠了。
江川深吸了一口氣,幹脆利落地告訴地黃精們:一,搬家是一定要搬的,它們本來就住在後山,現在只是搬回去而已;二,既然它們喜歡看電視,他可以出錢給它們買一部五十寸的大電視機,從此它們想看多久電視都行。
地黃精們全都驚呆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後終于回過神來——以後自己就可以天天看鼹鼠了!
“轟”一聲,地黃精們高興壞了,滿地亂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齊齊向江川鞠躬道謝,然後跑回洞裏收拾東西。
不一會兒,每一只地黃精肩上都挑着一根樹枝,樹枝上綁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它們排着隊,邁着短腿,高高興興地搬回後山去。
至此,這個問題總算得到了圓滿的解決。根據協議,地黃精們會自覺約束自己不再跑進後院來,裴思也就不用紮籬笆了。
然而地黃精們為什麽一開始想不到其實它們可以請求部長送一部電視機呢?
大概是因為,用一根小樹枝就能挑起全部家當的它們不知道,一部五十寸的大電視對于部長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
貧窮限制了它們的想象力呀。
地黃精們小小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長草叢中了,突然,那只長得粗壯的地黃精急匆匆地跑了回來,高高地舉起手,把一樣東西遞到裴思面前。
“我們沒什麽可以謝你的,這個請你收下吧。”
裴思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小塊黃色的土塊,質地卻像石頭那般堅硬。
“這是……土晶?”裴思猛然想到自己看過的某本書中的介紹,忙道:“這個太珍貴了,我不能收……”
然而那只地黃精已經跑遠了。
一側的江川淡淡地說道:“只不過說了兩句話,你就得到了有無窮泥土力量的土晶,這筆生意做得過。”
出錢買大電視機的人明明是他,怎麽地黃精們感謝的對象卻是裴思呢?真令人費解。
裴思不知道大領導心裏在想什麽,他翻來覆去看手中的土晶,“可是,它在我這裏沒什麽用啊……還是給您吧。”他伸直手把土晶遞過去。
江川輕輕地哼了一聲:“你以為我缺這個嗎?”說完擡腿就走。
裴思跟在他後面走回了小樓。
可能因為他将功補過,部長大人就沒計較紅魚頭出言不遜的事,仍然允許他住客房。
客房內備有全新的洗漱用具、睡衣拖鞋等物。
裴思匆匆洗了一個澡,倒在寬大舒适的床上,長腿卷着薄毯,不一會兒就有了睡意。
換下來的髒衣服就挂在浴室的挂衣杆上,這是一種集自動清洗、烘幹、除皺功能于一體的多功能的挂衣杆,明天裴思起床的時候,就有整潔如新的衣服可以穿了。
人類制造出來的産品自然沒有這麽強大的功能,這個挂衣杆是部長讓後勤局改造過的。
“主人,主人,我睡醒了,我們來聊天吧。”浴室內突然傳出聲音。
裴思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自己竟然把教育靈寵的事給忘了!
他跳下床,走進浴室,從換下的褲子口袋裏摸出紅魚頭,回到房間扭亮了臺燈,然後把它攤在臺燈下,從“不準粗言穢語”講到“過馬路要看紅綠燈”,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的規範全灌進它的腦中。
紅魚頭本來往上翹的嘴巴越來越扁,最後完全耷拉下來。
它實在受不了了,叫道:“行了行了,主人您不用再說了!我得罪的是什麽大人物?明天給他賠罪還不行嗎。”
裴思嚴肅地對它進行批評教育:“你這種态度就不對。賠禮道歉是應該的,但并不是道一個歉就沒事了,要不是部長寬弘大量……”
“部長?!”紅魚頭那雙外突的大眼睛生生漲大了兩輪,聲音也都在顫抖,“您是說,我我我今天罵的人是部長?”
看來它終于認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多大的錯。裴思正想乘此機會再敲打它一下,就聽紅魚頭爆發出一聲絕望的哀嚎:“嗚嗚嗚我不活了!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夢想,長大以後要嫁給部長。今天我居然對他說了粗話,他對我的印象一定不好,娶我的時候會不會故意給很少聘禮啊?”
裴思:“……”
“你,你怎麽嫁?”裴思從靈魂深處發出疑問,“你不是女的吧?再說,你就只有一個頭,連身子都沒有,怎麽長大?”
紅魚頭氣得在桌上蹦蹦跳:“您怎麽可以歧視一個無性別的、殘疾的器靈?像我這種情況更需要關愛啊!”
裴思伸手擋在桌邊,以免它一個不小心掉下來:“行行行,別那麽激動,你要關愛我可以給你關愛。其他的事就別想了,部長是不可能娶你的。”
紅魚頭傷心地鼓着嘴,無法接受這一殘酷的事實。
它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主人,不如您嫁給部長吧!這樣我就可以當陪嫁丫環了!到時我的頭上一定要系一個粉紅的蝴蝶結,很好看的那種!”
裴思:“……”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聊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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