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柏澤厚轉下臉來,突然在這個詭異的點上較了真:“你也聽到了?唱的什麽?”
鮑诏看了看老柏,不知為什麽,猶豫了一下,才說:“……倒是有點像我的聲音,唱的……聽不清。但我感覺,應該是:‘呸,我就要說實話!呸,我就要說實話!呸,我就要說實話!呸,我就要說實話!’……???”
衆人:“……”
柏澤厚迷糊道:“你這是一句?”
鮑诏難得一臉認真,搖搖頭:“是四句——它們之間,有細微的情感差別。”
柏澤厚皺起眉頭,表情像一頭紮進了迷霧的孩子,說:“那我聽到的不一樣。呃?我的也聽不太清楚,但好像是‘父’啊、‘子’啊什麽的。我感覺……也感覺不到什麽。”
柏樂逸:“……”
這時,一個嬌小的身影,在他身旁的空氣裏忽然顯形。
是米旋兒。
她收回在舉在半空的手,似乎剛向上推了扇“卷簾門”上去。
然後,她轉過身,清亮水潤的眸子看向柏樂逸,溫聲說:“你可以和我說話,他們看不出的。”
接着又頓了頓,眼睛閃向別處,表情不自然地說:“我去商店了,沒看中。”
柏樂逸:“……”
明明一直就在旁邊,小謊說得挺溜。
但他沒拆穿,回過來把她前一句話想了想。
她的意思是,此刻,她對其他所有人隐身,唯獨對他可見。
即使柏樂逸跟她就這樣,當着所有人的面聊天,旁人看到的柏樂逸,也沒有異樣。
柏樂逸環視一圈。
确實。對這個憑空出現的小姑娘,大家都沒有任何反應。
他看回來,問她:“他們聽的什麽歌?”
米旋兒目光閃了閃,輕微搖搖頭:“他們,自己編的。”
自己編的,所以兩個人聽到的都不一樣。
柏樂逸猜到什麽:“你散播了‘氣氛’?”
米旋兒如今對于這個準徒兒的高理解力已漸漸習慣,淡定開講:“‘去矯飾,訴本心’,效果拉滿。越執迷,越聽不清——但都一樣,融入靈魂。”
所以是同一個氣氛,效果開到最大,放到了兩個人身上。
兩人聽到後,自己編了兩套“歌詞”——這其實也不難理解。就像同一句話,聽的人不同,理解到的含義也可能不同。
“越執迷越聽不清”,是指,他們對于自己本心的了解程度。
老柏顯然迷失得很深,幾乎都沒說出什麽道道來;但鮑诏,倒是很知道自己心裏在圖謀什麽。
連“細微的情感區別”,都那麽清楚。
米旋兒看他自動消化完畢,适時補充道:“但他們過後,只要想,就都能想起來——歌詞。因為那是他們自己的歌。”
柏樂逸:“……”無話可說。
他轉回對面,那二位總算讨論完各自聽到的東西,稍加争論為什麽內容不一樣後,兩人竟異口同聲道:“我懶得跟你說!說正事!”
兩人一齊轉過來,看向柏樂逸。
柏澤厚後知後覺:老夥計似乎态度不大對。
要知道,鮑诏對他,從來都是笑得甜蜜蜜、說話甜蜜蜜的。
什麽時候對他這麽直接過?
斜過眼睛瞄鮑诏一眼,正好聽見他問柏樂逸:“……剛才我們聊到哪兒來着?”
柏澤厚的注意力一下就轉走了。
柏樂逸語氣還是那樣不鹹不淡,仔細聽來略帶嘲諷,說:“聊到您今天給我帶了條繩子。”
鮑诏眼睛一亮:“噢,對……哎不不,什麽繩子哈哈哈……”
他沒覺察自己哪裏出了問題,捂着嘴巴笑着糾正,說:“我那可是給你們全家,準備的迷魂湯!”
柏澤厚皺起臉,嫌棄道:“老弟,你這什麽破比喻!”他看着柏樂逸,替鮑诏糾正道,“鮑表叔給你找了個特別優秀的女孩子……”
鮑诏一聲破空的冷笑打斷:“哈哈!‘特別優秀的女孩子’!說了你就信!”
柏澤厚一愣。
鮑诏已經甩開了挽着他的胳膊,單手叉腰,另一手在空中切菜似的比劃道:“現在的女人,聰明的不漂亮,漂亮的不聰明!好不容易找個聰明又漂亮的,胃口比我還大!”
柏澤厚的目光變深。
鮑诏渾然不覺,開啓滔滔不絕模式:“那我有什麽辦法?只好找個聽話的蠢丫頭,圈起來,從頭開始調教!一輪輪地整容,一點點地灌輸知識,包裝簡歷,洗腦子……費勁啊!真費勁!花了我整整五年,才終于完成這個‘打基礎’的環節!”
現場所有人都朝他投去複雜的眼神。
柏樂逸臉上微微冷笑。
但因為他的氣質本就高冷。光就這表情,看不出他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只覺得賞心悅目。
鮑诏都沒發現自己哪兒說錯,還以為是自己的觀點,得到了柏樂逸的欣賞呢。
柏澤厚卻是一臉的難以接受。
他聲音冷厲起來,道:“不是你‘偶遇’的麽?是你‘調教’的?呵……既然打完‘基礎’了,那下一步,你打算做什麽?”
鮑诏像在夢裏,“哈哈”大笑,大喇喇拍了拍柏澤厚的肩,說:“傻老蛋!當然是打進你們家內部,攪亂你們的關系,好卷走你們的家産啊!哈哈哈……”
柏澤厚久經商場,很難相信一個人。
鮑诏沾親帶故,柏氏又待他不薄,他還以為,這親戚,至少是個利益共同體。
沒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血緣,操的,竟也是篡位的心!
他矍铄的目光投過來,看了眼柏樂逸,眼圈忽然就有點紅。
然後他問身邊某保镖:“拍下來了嗎?”
那位顯然是常年為老板負責收集各種現場證據的,雖然沒搞懂,老板這種話怎麽當衆問,卻一臉嚴肅點頭答:“拍下來了。”
夢中的鮑诏有點懵,問:“拍什麽?”
話音未落,他又懵懂望向天花板。不過一秒,就臉色一變。
再轉下來時,他臉色已經慘白,嘴唇都沒了血色。
看到身邊柏澤厚冷冷的目光,他忽地拔腿,踉踉跄跄就沖了出去。
門口保镖要攔,老爺子哼了聲,說:“讓他滾!”
鮑诏倉皇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
屋內一片寧靜。
柏樂逸眼底透着揶揄,對他爸說:“死基友了。”
他想把氣氛轉回到“父子互撕”上來。
老頭子雖然常年無理取鬧,但撕他的時候,精神總是好的。
但這一刻,他卻像霜打過的菜。看着精神,實則已變得水嫩易碎。
柏澤厚卻沒被兒子激怒。
相反,他卻忽然嘆口氣,笑起來,聲音變得溫柔:“死了好,早死早超生!這種人滿地都是,看得多了,心早就不寒了。但你要相信,還是有好人的。”
柏樂逸眼底的笑意消失,沉默看着自家老頭。
确實是霜打的菜,都有點甜了。
柏澤厚低下頭,搖了搖他梳得油光锃亮的大腦袋,像頭意識到自己原來不那麽強的獅子,忽然又溫柔笑道:“對不起啊小逸,本來我聽他說得那麽好,是真想給你找個好姑娘的,沒想給你添亂。”
柏樂逸:“……”
難得的父子溫情,柏樂逸卻眼神一暗,看向站在他身邊的米旋兒。
“那個氣氛叫,‘去矯飾,訴本心’?”他問。
米旋兒凝神看看他,對他驟降的理解力感到疑惑。
但她還是選擇耐心,點點頭,一只手覆到胸口,用大白話解釋說:“掏心窩。”
柏樂逸:“……”
柏澤厚看不見他的小動作。在他眼裏,柏樂逸還像剛才那樣,認真專注地看着他,聽他說話。
因此,他也仍像頭忏悔的老獅子,繼續對柏樂逸溫和道:“想來也是,你都這麽大了,又那麽優秀。那些小事,哪用得着爸爸出手!”
柏樂逸沉默着。
他壓了壓心底翻上來的、攪和着無數記憶沉渣的複雜情緒,嘴唇抿了抿。
忽然想問,那個在他心裏卡了多年,像魚刺插進軟肉、讓那部分心髒變得紅腫、也使父子間的關系一碰就痛、可放任下去,又可能化膿癌變的問題。
但當然,即使他的理智再消失99%,大概也問不出來。
而在他沉默的當口,他爸已經紅着臉,說了句讓他很是羞恥的話:“……你還是個表演天才!”
柏樂逸:“!”
從老柏嘴裏聽到這種話,簡直比被雷劈還醒神。
柏澤厚說都說了,幹脆放下矜持,一鼓作氣道:“你演那些電影,都很好看……當然,也有怪的。但是兒子,你演得非常非常好!”
柏樂逸微微後撤:“……好,可以了。”
柏澤厚不停:“但老爸對你的期望最高,柏氏的将來,主要還是靠你,靠不了別人!”
他保養得當,仍掩不住歲月的嚴肅臉,朝他點了點。
柏樂逸:“……”
他微妙一頓,陷入剎那的沉思。
這時,老柏邊抒情,邊繞過沙發,怼到他面前。
老柏兩手按上他的肩膀,慈眉善目笑盈盈道:“好兒子,跟爸爸說說,你上個月買的那幾家公司,怎麽選的?”
柏樂逸猝不及防:?
不是“掏心窩”麽,怎麽在這兒還埋了個套路?
柏澤厚笑得親親熱熱:“我都找人查過了!你一個月随便賺的錢,比爸爸重金培養的那群投資精英,賺得多多了!我想了好久,都想不通——你當年,不是中途退學,跑去學表演了嗎?怎麽投資領域,那麽會啊!……噢,是不是就因為,已經學到了真本事,再待下去也是浪費時間,才轉的?”
柏樂逸被他的瘋狂肢體接觸,和少見的慈父笑臉,搞得大腦有點紊亂。
他掀開肩上的魔爪,警告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柏澤厚還不依了,聲音洪亮委屈道:“爸爸難得向你請教,怎麽還不好意思了?嫌什麽嫌!爸爸就要抱,就要抱!”
說着就一個熊抱,撲到比他高半個頭,且非常要臉的兒子身上。
柏樂逸:?!
圍觀衆人:“……”
多年的生分、冷戰,轉眼就變成這麽高濃度、無遮無攔的親密,柏樂逸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側過臉,朝神采奕奕看戲的米旋兒無奈道:“……快讓他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