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今天的這場群戲,過程雖然催得急,但計賓是計劃用兩天來磨的。
沒想到剛才一條完美過了,各部門一時間來不及安排新場景,幹脆提前收了工。
于是,柏樂逸入組以來首次,在天還亮着的時候,卸妝更衣,坐進回家的車。
米旋兒全程沒出現。
柏樂逸也感受不到前幾天那種,多一個人在側的壓力。
也不知是自己習慣了,還是因為放松了警惕。
唯有一點,他莫名确信:她就在附近。
只是不确定她具體在哪,在幹什麽而已。
他們的車避開城市漸起的晚高峰,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小區,車裏跟以往一樣安靜。
但就在車子減慢速度,靠近“足赤”的前院時,身側空氣裏,傳來一股異樣的引力。
柏樂逸從假寐裏睜開眼睛,側頭望過去,先看見的,是鄰座上一團透明的氤氲。
然後才發現自家門口的一片光亮。
足赤前院的籬笆間,兩大片金燦燦的歐洲報春,在金紅的斜陽映照下,煥發出幾乎要撐裂暗色窗玻璃的勃勃生機,耀眼極了。
她是被這兩大叢花吸引,情不自禁暴露的?
程捷說:“哇,哥,咱家花都開了,這麽漂亮!”
柏樂逸眉梢輕了輕。
平常他們都是深夜回來,第二天雖是中午出門,但手裏總已排滿了工作。自家門口的模樣,竟從沒矚目過。
身側這團氤氲,安安靜靜,又聚精會神。好像有人在那邊,心情也很好地欣賞着,這料峭春光中脫穎而出的美景。
柏樂逸收回目光。
不想被這種幻覺般的異狀,影響了自己的步調。
司機劉師傅頗有眼力勁,立刻不動聲色,把車平緩渡進大門。
然而随即,車裏的氣壓就凍住了——
前院草坪裏,停着三輛型號一模一樣的黑色豪車。
為保障安全而特別定制的重型車身,為顯得前衛脫俗而設計的超薄輪胎,以及為彰顯車主品味的酷炫精鋼輪毂——都毫不客氣地,碾壓着他的青青草地。
柏樂逸:……啧。
前座的兩位都明白,稍後大概要發生什麽事。兩人一起屏住了呼吸。
劉師傅把車平滑駛入門廊下,彈開自動車門,用同情的目光,看臉色蒼白的程捷,和剛才還面露愉悅、此刻卻面無表情的老板下車。
情況說來很簡單——柏樂逸他爸來了。
沒有預警的突然造訪。
柏樂逸跟他爸,關系不是很好。好像是從叛逆期開始的,也好像要再早一些。
小時候吵過,冷戰過,全武行過。
但在柏樂逸大學轉專業、隐藏“柏氏集團太子”身份,低調闖社會起,父子倆的鬥法,又有了新的變化。
此時,柏樂逸長腿緩步進自家門廳,擡眼就看到老爸的幾個保镖。
他們紛紛低聲向他問好。然而,透過他們嚴肅的眼睛,也可以看到,他們瞳孔裏“預備吃瓜”的眼神。
柏樂逸冷臉經過他們。
人還沒到客廳,就聽到裏面時機準确地,傳來一聲震碎空氣的冷笑:“呵!果然是演藝圈人士,進自己家門都要磨很多戲!”
柏樂逸:“……”
他臉色沒變,但厭煩地眨了下睫毛,速度不增不減地款款邁進。
然後就看到,他爸柏澤厚大馬金刀地坐在會客區的長沙發上,沙發椅背後,低頭站着柏樂逸自己的園丁、圓臉的廚師和她的同款圓臉的年輕徒弟。
這幫好員工,趁老板回家前乖乖工作,卡着老板進門的時間,準備收工跑路——現在卻被他爸攔住了。
三人相繼偷偷擡起眼睛,委屈巴巴看他一眼,又低下去。
客廳四周,他爸身邊的其他保镖們,也紛紛看過來,朝他行注目禮。
柏樂逸:“……”
人類移民火星計劃什麽時候開始?
他一定第一個搬過去。
如果他爸也要搬,那他再搬回來。
又一聲破空的冷笑,把柏樂逸的目光強行拉到這個環境裏,最把自己當牛逼的人臉上。
柏澤厚一身深色的商務套裝,大背頭梳得锃亮,兩頰氣色紅潤,生動演繹什麽叫老當益壯,風頭正勁。
他目光像火把,眼角帶深紋,盯着他的親兒子,再次開槍:“喲,少爺回來啦!稀客啊稀客啊!”
柏樂逸:。
他爸搞他是有節奏的。
冷嘲熱諷起頭,撩他,刺他。
等把他終于惹毛了,忍不住回怼一句,他爸就進入第二個階段:用古往今來的大道理,祖宗們訓孫子的話來壓他。
等把在場所有人都逼瘋了,他自己也罵爽了,再以另一句冷嘲熱諷收尾,然後收隊走人。
經典倚老賣老的混蛋戲。
柏樂逸小時候還會拿出叛逆的勁頭,向他爸表示無視和屏蔽,沖進自己房間把門關上,随便他爸在外面暴跳如雷。
但現在大了,還自立了門戶,反而不能再那樣随性。
看客那麽多,一部分還是他的人,摔門走人那種扶不上牆的纨绔風格,不屬于他。
他的風格是……硬扛。
簡單說來就是,他爸陰陽怪氣,他偏要微笑聆聽;等他爸壞話髒話說盡,走人的時候,他再嫌棄一笑,把他爹的瘋批形象坐實。
相互爆心态而已,他早已掌握要領。
可不知為什麽,今天,就在他即将上演“不跟瘋狗計較”的戲碼時,卻忽然想起進門前,自己觸目的那一大片金燦燦的花。
然後想起自己身側的空氣裏,那一團被美景吸引的氤氲。
是時候讓老柏明白為客之道了。他想。
面子要相互成就,靠賣老壓制兒子的老子,其實是帶着全家一起丢臉。
因此,在柏澤厚眼露譏諷又要開口時,柏樂逸身姿俊逸站定,客氣微笑,先發制人道:“大老遠的,您又親自登門,來背古詩名句、成語俗語了?”
柏澤厚一噎:“……”
好一陣他才回過神來,瞪眼罵道:“我……嘿!你這個目無尊長的小……”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已經在“背成語”了,改口道,“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啧……”
——又在背俗語。
……氣壞了!!!
這小子要麽不說話,一說話直接把他老人家的彈藥庫給端了。
到這一步,他要再說四個字八個字地,難免顯得自己像個二愣子,在表演背唐詩;可是用慣了老祖宗們的育兒貫口,猛然脫開還挺有難度。
老柏哽半天,怒怼出一句:“不孝子!”
跟往常比起來,這三個字也是莫須有的罪名,但已經文雅許多。
但老頭子面色不善,一看就是在憋新詞要罵人,柏樂逸就幹脆繼續。
仍是那樣規規矩矩客客氣氣的樣子,他笑道:“您怎麽這麽生氣?是您高薪請的那些投資經理,出了昏招賠了錢,還是柏氏今日股價不大行?”
老柏真是猝不及防,被打得仰倒。
——因為兩個都是事實。
他氣得一拍茶幾站起來,擡手指着門口的保镖,語無倫次喝到:“鮑總監!鮑總監人呢?!叫他快來!!!”
柏樂逸腦子緩緩打出個問號。
他收起笑臉,不爽問:“他來幹什麽?”
柏澤厚的目光從大門邊收回來,臉上那種父子互撕時,特有的怒氣沖沖又回來了。
他冷冷笑道:“幹什麽?你不懂事,讓他給你找個懂事的,把你拴起來!!”
柏樂逸:“……?”
離門最近的保镖領命出去,沒幾秒,門廳那頭就傳來一串放鞭炮似的喜氣人聲。
“來啦來啦,哈哈哈,不好意思!”一個身穿灰西裝,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搓着手、邁着小跑步進來,笑得見牙不見眼,迎面就要跟柏樂逸握手。
柏樂逸默了一下,沒動。
對方卻生生抓起他的手,單邊熱烈猛握,聲音嘹亮像唱歌:“小逸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堂叔剛才在你們花園裏,看到一排很特別的車輪印——你又買新車啦?”
這個男人就是“鮑總監”,大名“鮑诏”,是柏樂逸的一位遠房表叔。
依靠裙帶關系,在柏氏的某個分公司裏占了個總監職位。本人從不在工作上使勁,喜歡耍上司威風。沒事就随機找幾個員工來欺負,一有機會就圍着柏澤厚拍馬屁。
柏樂逸不混自家公司,本來跟這種人井水不犯河水,眼不見為淨。
沒想到有一天,人家還是舞到了他頭上。
這時,兀自跟他握完手,鮑诏似乎還試圖根據一排車輪印來稱贊他的獨到眼光,或稱贊他的實力不凡。
不料,柏樂逸靜靜地抽回手,清亮的眼眸看着他,不鹹不淡地叫了聲“鮑叔”,完全沒理會他的話頭。
鮑诏也不尴尬,笑得見牙不見眼,應着聲,轉身又小跑步到了柏澤厚身邊,一驚一乍地說:“喲,大哥,怎麽站着?你們父子倆又吵起來啦?哎喲,好好說嘛……”
他像個毫無心機的老好人,挽着柏澤厚的胳膊,反客為主地把他拽回到沙發上,笑眯眯勸道:“爺兒倆又沒有隔夜仇!小逸他現在是愛玩,等成了家,擔上丈夫、未來再擔上父親的責任,心就定啦!人嘛,也就穩啦!”
柏樂逸:“……?”
看來今天這一場,不準備充分,就不能善終。
他暗暗活動筋骨,準備拆招反擊。
可就在柏澤厚順着鮑诏的話要附和幾句,正式打響戰鬥時,卻忽然擡頭,聽見什麽似的,一臉狐疑,望向他頭頂的天花板。
挽着他的鮑诏,也仰起頭來,皺起眉。
柏樂逸心中一靜,随即,感受一片柔和溫暖的氣息鋪滿四周。
他不動聲色,四面看了看。
沒看到任何異樣,他卻大半确定,是她。
這時,盯着天花板的老柏懵懂問道:“什麽聲音?怎麽那麽怪?”
周圍所有人都傻乎乎望向天花板。
但只有鮑诏露出聽到了什麽的模樣,因此,也只有他,熱切地回答了柏澤厚的問題:“有有有!好像是,什麽人在唱歌啊!”
柏樂逸什麽都沒聽到。
但他腦子裏卻莫名浮現兩個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