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三兩步就回到了休息室門外,程捷開門,柏樂逸像一頭輕盈的豹,瞬間閃入。
門關上了。
大概因為這一默契帶着點不光彩的意味,柏樂逸和他的助理,相守五年多公事公辦的雇傭關系,一下拉近成“共犯”。
從沒這麽八卦過,但一朝翻車,就幹脆接受了這個現實。
兩人眼神都不用對,默契地各自行事。
柏樂逸經過妝鏡時,順手拿起了梳妝臺上的劇本紙。
然後,他步履款款走到會客區,長腿一折,大方坐進了靠牆的長沙發。
姿勢休閑潇灑,開始一臉正經看劇本。
程捷更直接,走到沙發扶手旁的牆角站定。肩膀靠着板壁,手裏舉起一部手機。
常年拉着遮光簾的休息室,像沒人一般安靜。
很快,清晰的人聲,從他們身後這面牆傳來。
“小金。”
是個質感不錯的男聲。
大概是個長期生活在安全感裏的人物,毫不疑心這個陌生場地的隔音效果,就那麽坦率地,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希望沒吓到你,”他飽含歉意,“我也是早上,看到有人拍了你的照片放到微博,才順着定位找過來——我找你好久了。”
柏樂逸“研讀劇本”的目光一停。
程捷則抿了抿嘴唇,還抱了抱自己的胳膊,似乎覺得肉麻。
靜谧的場景裏,傳來隔壁溫和的女孩聲,毫不回避道:“七天。”
男音:“……嗯。”
一個拟聲詞,他說得跌宕起伏。仿佛這所謂的“七天”經歷,傾盡了他的一生。
柏樂逸:……
“你還好嗎?”隔壁男聲又說。
翻過一道牆,米旋兒看着面前滿眼感動的男人,很為他的情緒感到困惑。
此時,他們正在一間跟柏樂逸那間規格一樣、鏡像格局的休息室裏。
在會客區,她被讓請到長沙發上,坐在整個人直接陷進去的鵝黃色軟墊中,舒服惬意。
唐浩淼則收着他的長手長腿,縮在斜對角的單人沙發裏,客氣有風度,也略顯委屈。
他随身帶的其他人,則守在休息室門外。把那些有心在旁邊棧道上來回蹭、試圖偷聽的人們,體面地吓開,或幹脆請開。
這個人還是那樣,極重隐私,對無所謂的人高冷,對于喜歡的人,就禮貌卑微。
但跟着唐浩淼來這個房間,米旋兒并不真的想要“私聊”,完全是為了躲柏樂逸而已。
雖然做好了要“再努努力”的準備,但越過山坡看到他時,回想起昨夜被人抓個正着的情景……
尤其回想起,他今天多次望向她的眼神——
顯而易見,他有問題要問她。而且,應該都是她不樂意被問的那些……
就還是,很不好意思。
但她沒想到的是,等進了這個房間,等她真正把目光投到唐浩淼身上,竟也有意外的新發現——
唐浩淼身上,那五個曾發着青光、強力旋轉的“命枷”,居然全都消失了!
當然,場域還剩一點點。
但除非他陷入極弱的意志,希望把自己完全交付給命運,否則,它們不可能再控制他。
因此,米旋兒沒有回應他的客氣寒暄,而是相當直率道:“你擺脫她了。”
那個被創世之魂無底線偏愛的女主。
她的語氣平靜中透着愉快,唐浩淼表情僵硬地頓了頓,似乎被戳中心結,随後又像豁出去似的,點點頭,道:“我來找你,其實也是想跟你說……我之前看錯了人。”
米旋兒:“哦!”
感覺到有故事,她豎好耳朵。
唐浩淼表情冷傲,卻目光閃動,像一朵不得不低頭的高嶺之花。
敖欣妍的事,給他的打擊和震撼實在不小。
導致他現在提起她,都很難用完整的句子,或清晰的邏輯,按順序把它們說清楚。
他盡量克制,卻還是沒頭沒腦地,說起自己這幾天的調查結果:“你知道她是怎麽出道的嗎?嗯……是我們的分公司三年前,舉辦的一個小型選美比賽——剛開始,她平平無奇;但後來,所有比她出色的選手,都因為各種纰漏,被淘汰了……有T臺上禮服突然掉落的,有鞋跟斷裂傷到腳的;有問答環節失聲的;舞蹈環節發燒、食物中毒的;在五官賞析環節,最漂亮的選手,眼睛紅腫、臉頰皮膚莫名其妙潰爛……總之,當時所有被外界看好的種子選手,都在她們最有優勢的環節,出了事。”
米旋兒聽得有點呆。
她知道,敖欣妍是從某個一線品牌主辦的小型選美比賽出道,而那個品牌的老板,就是唐浩淼。
他其實沒有深度參與那個活動,但也确實是通過那個活動,默默被敖欣妍“擊中”的。
但原文裏,沒說過那場選美比賽背後的故事。
唐浩淼頓了頓,看了眼米旋兒纖長的睫毛。
姑娘水盈盈的眸瞳裏,單純的神采熠熠生輝,他不由心裏一柔。
感覺細說敖欣妍那些事,實在玷污她的耳朵。
但要是不說清楚,又覺得對不起她曾對他的關注。
他決定說得再快一些:“那時,唯一一個能和她抗衡、相安無事和她走到最後的選手,卻在總決賽環節,選擇了棄權——我聽說,那位選手,那天根本就沒有出現。
“但前幾天,你走以後,我讓人找到了她。然後才從那位選手那兒得知,所有出事的佳麗,都跟她有關。只不過,她那時候立了個好人設,大家當時,沒有一個人,懷疑到她身上。”
他用眼神表示,最後這個“她”,就是指敖欣妍。他曾經的女神。
米旋兒微微皺眉。
沒想到,原文裏沒詳寫的部分,女主也一以貫之地,在設計傷害,強取豪奪。
唐浩淼:“最後那位佳麗,本來是奪冠的最熱門人選。她沒出現在總決賽的原因,是她在前一天,受她邀請,說一起出去玩……”
他用語氣暗示,發出邀請這個“她”,還是敖欣妍。
“結果到了約好的地方,就被人悶暈了。直到第二天晚上,她在郊外的一個橋洞下醒來。那時,本地新聞裏,已經通告了敖欣妍贏得選美冠軍的消息。那位佳麗報了警,卻因為指控敖欣妍證據不足,事情不了了之。”
在米旋兒帶着薄忿的注視下,唐浩淼嘆口氣,說:“我以前也不知怎麽回事,單方面就認為,她應該是個很好的人。在她比賽期間,那些跟我一樣信了她的選手們,都說她熱情善良,樂于助人。她們的說法,更加重了我的一廂情願……”
米旋兒又看了看他身上,如透明氤氲般存在的,那五個命運滾輪。
大多數“不知怎麽了”或“像着了魔”之類,都跟它們相關。
再強的人,只要不事事深思熟慮,總會一不留神,就被這種隐形的力量裹挾帶偏。
這沒什麽稀奇。
“但現在知道真相,她跟我喜歡的人……”唐浩淼擡起眼睛看向米旋兒,眸光中隐隐閃過忏悔和熱望,“其實毫無關系。”
确實。
她不過是他單方面捏造的神像而已。
米旋兒能懂,聲音溫溫贊同:“嗯。”
唐浩淼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曾經都沒怎麽正眼看過的女生面前,這麽順暢地袒露內心;也沒想過,在這樣一個自以為了解得透徹的女孩兒面前,他會感到緊張局促。
她确實,不再是曾經那個膽小懦弱、任人擺布的傀儡了。
她身體裏,好像住進了一個堅定的靈魂。
……現在的她,倒無限趨近了他心中,對于理想另一半的想象。
唐浩淼穩了穩情緒,最終難掩熱切,望着米旋兒誠懇道:“以前都是我的錯,我想要彌補——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隔壁,柏樂逸手中,劇本紙的一半倏然滑落。
他眼疾手快,下一瞬就把它重新抓住。
可不幸地,紙張發出了一聲:“嘩啦!”
柏樂逸:“……”
這一聲響動輕,卻仍清晰地穿透薄薄的板壁,落到隔壁掏心窩的兩人耳中。
唐浩淼:“……”
剛開始,他還寄望是自己幻聽。然而幾乎同時,他就看到,米旋兒的目光也動了動,顯然聽到了同樣的動靜。
……他的尊嚴應該是保不住了。
現在就希望,“小金”願意再給他個機會,讓他不至于狼狽過後,還徒勞無功。
然而,米旋兒收回往後瞟的目光後,就說:“不。”
唐浩淼:“…………”
他臉色局促,有些手足無措,卻仍有風度地擠出溫和的微笑,點點頭說:“……我完全理解,嗯……那、……”
他從憋屈的單人沙發裏站起身,一副恨不得鑽地縫,馬上消失的樣子。
卻又遲疑剎那,想到什麽似的,重新擡起略顯游移的眼眸,說:“對了,還有一件事——這些年來,我從沒把你當作她的‘替身’……一開始,是想的……但你和她完全不像……後來,我只當你就是你……不是她。”
在米旋兒水光清亮的注視下,他艱難地沉吟兩秒,又補充道:“對不起!各種意義上,都是。”
已經明确知道,這些話會被旁人聽見。
但既然她不肯跟他走,那今後,他就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和她面對面了。
他決定放下驕矜,認領所有他該承擔的責任。
當然,今天來這一趟,除了忏悔,他還有一些好消息,想親口告訴她。
一個是她的養父母一家,在那天,用他們的方式自我懲罰後,當天就去投案自首,供述了自己買賣和虐待金福娣的所有罪行。
盡管24小時後,他們突然驚醒似的,在拘留室裏集體翻供。
但他們的口供,跟後來警察到金家搜出的照片、字據,以及跟周邊鄰居的走訪,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
現在,官方就希望找到“小金”的下落,以便盡快處理判決。
所以,唐浩淼還有一部分來意,其實是希望帶着她,一起去參與那罪惡一家子的審判。
可當他的目光,落到她軟玉般無瑕的臉龐,以及像從未受過欺負般的純淨眼眸時,他猶豫了。
似乎……沒有必要,讓她去反刍一遍,曾經吃過的苦。
裁決慢一點就慢一點吧。已知自己失去自由的人,判決來得越遲,就像另一只靴子遲遲不落地,反而是一種更難耐的懲罰。
于是,唐浩淼咽下這個新聞,想到另一個。
就是他那棟別墅裏,曾經欺負過她的人,不但統統被他辭退,還被他問出了他們的所有作為,留下了影像記錄。
他已私人聘請了吳城最好的律師,計劃把這些人都告上法庭,替她讨回公道。
可以上的好消息,一到嘴邊,就再次自動消散開來。
這些破事,比金家人的下場,更不值得污染她的耳朵。
于是,唐浩淼猶豫再三,最終只剩一個心結。
他想知道,她如今的去處究竟好不好。
下一刻,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低調奢華的襯衫上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