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特性
特性
風裏隐約有一點清沁的香氣,許嶼呼吸着,感覺胸腔裏是雪與清輝,當然,這只是幻覺。
耳邊一聲槍響,那個身軀笨重的人倒在了潮濕的地面。于是,那點香氣很快就被血腥味蓋過去了。
許嶼咳嗽兩聲,放松了手指,一把卷刃的小刀從手裏滾落——他并非毫無抵抗能力,只不過那人穿了厚重的皮毛,将脆弱的腰腹部位全部包裹住。
蘇芩開槍之後仍不肯停手,直接用刀切開了攻擊者的脖頸,此時她将那人踩在腳下,一面用手帕拭淨刀背,一面冷冷地觑一眼對面,她問道:“你認識這些人嗎,許嶼?”
許嶼先是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居民樓,再看一眼對面的方寰,他說道:“曾經打過幾個照面。”
“和你有什麽确切的關聯嗎,血緣關系?情感聯系?”
“不,”許嶼搖頭,“我和他們毫無關聯,不用顧慮。”
“嗯。”
蘇芩撩開了外袍的衣擺,露出腰間的甲胄,以及捆在甲胄之上的高密度彈藥,她慢條斯理地開始裝彈上膛。
而一直半跪在的地上的謝諾夫也站了起來,他轉了轉胳膊,姿态有些許的不自然。
方寰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意,但這份笑意很快凝固,他幾乎呆愣在了原地——謝諾夫轉過來,眼神平靜地看向他,預想之中的癫狂與混亂都沒有出現,表現得就好像毫發無損。
這不可能!方寰确信自己看見那人咬住了謝諾夫的肩膀,可是……月光照下來,謝諾夫的臉色毫無異常,衣服依舊整潔,一絲血都沒有滲出。是他穿了什麽能夠隔擋的東西嗎?還是說,他也有備用的解藥?
“等一等!”方寰終于意識到事态不對,他扔掉手裏的武器,高舉了雙手,“等一等!”
蘇芩當然不會等一等,卻也沒有因此加快手上動作,她低着頭,仔細調整着彈藥的微妙角度,一绺頭發從耳後滑了下來,輕柔地搭在了槍身之上。她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時刻。
“我不知道你們是來做什麽的,但這裏、這裏畢竟和上面不同,很多事你們都不了解,而我可以提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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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吵了。”蘇芩慢慢拎起槍,傾斜角度,瞄準了方寰的眉心。
但她沒能真的扣下扳機——許嶼按下了她的手。
“方寰,那棟樓裏,是不是關着很多這樣的人?”許嶼側過頭問道。
方寰一愣,立刻精神一振,“對,對,就算你們今天殺了我,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不如——”
“你過來,我要和你單獨談談。”
蘇芩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的手又重新落了下去,“我不是事先問過你嗎,現在怎麽又不能動手了?”
“抱歉,”許嶼回頭看她一眼,“但我們的确應該多了解一些信息,給我幾分鐘時間。”
蘇芩難免覺得有些可惜,但衆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給自己的隊友足夠的尊重,她擺了擺手,不說什麽了。
方寰心裏一陣竊喜,手又鬼鬼祟祟伸進了衣兜,眼睛一瞟,發現許嶼正看着自己,他手一抖,不敢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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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嶼帶着方寰走去了偏僻的一個角落,剩下的人各自四散,要麽去戲弄那些惶恐不安的平民,要麽就偷偷摸摸藏在暗處,不知在商量着什麽。
蘇芩踢着腳下的碎石,覺得有些百無聊賴。
謝諾夫站在她的身旁,打量了四周,壓低了聲音告訴她,“小芩,其實我剛才受傷了。”
蘇芩立刻擡起頭來,伸手去撥謝諾夫的衣領。她原本也和其他人一樣,以為謝諾夫閃避及時,躲開了攻擊——畢竟他看起來毫無異樣。
“不,先不要碰,我擔心會對你造成影響。這個人……行動很狂亂,毫無理智,比起一個‘人’,他更像是一頭狼,或者一條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芩歪着頭思索,“你是說,他沒有作為人的意志?”
“不僅僅是這樣,我覺得,他像是一種被人為制造出來的東西,一旦接收到指令,就可以發動攻擊。盡管這種攻擊非常粗暴、低級、不可控,但對于混沌區來說,也足夠用了。”
蘇芩滿不在乎地一點頭,“以前也有這種記載嘛,什麽死士、喪屍之流,所謂的‘生化武器’,其實也就是故弄玄虛。雖然不知道這是哪一種,無非就是藥劑傳播或者精神控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謝諾夫略低了頭,“嗯,我知道你不害怕,但還是要小心一點。”
蘇芩看了他一眼,“傷口痛嗎?”
謝諾夫像是被逗笑了,“小芩,你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因為你看上去好像很難過,我不知道你是怎麽了。”
“我……”謝諾夫遲疑了一瞬,卻還是如實說出了口,“我只是忽然覺得,我和他其實很像。”
蘇芩一愣,直接伸手推了他一把,像個逞勝鬥氣、蠻不講理的小孩子。謝諾夫沒有閃躲,任由她推,反而讓她差點跌倒。
謝諾夫想去扶她,卻又停住了手,只說道:“你不要生氣。”
蘇芩瞪着他,一瞬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的一雙眼睛,在夜裏看起來水霧蒙蒙的,像是執拗又脆弱,至少看上去是那樣的。
“在很小的時候,你就答應過我,不要說這種質疑自己的話,你忘了嗎。”
“我記得,只是突然……”謝諾夫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躲閃,最後低下了頭,“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了。”
在這樣寒冷的夜晚,人們想要安然度過,免不了相互依偎,蘇芩揉了揉雙手,站得離謝諾夫更近了些,他的身上也有溫暖的熱度。謝諾夫側了側身體,擋住了更多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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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傳來兩聲刺耳的響動,聲音源頭是一個昏暗的樓道口,一道鐵門重重砸在牆面,又猛地回彈,一層泛黃的牆皮掉了下來。
不一會兒,許嶼率先走了出來,方寰跟在後面,臉色陰沉。
許嶼并沒有回到原處,站在花壇邊就停下了腳步,他招了招手,示意蘇芩,“我們該走了。”
“什麽?”蘇芩遲疑着,和方寰擦肩而過。
方寰走到了居民樓下,又重新回過頭來,意義不明地看了許嶼一眼,許嶼和他對視,靜靜等待着。
方寰雙手顫抖着,從身上摸索出一把老舊的銅制鑰匙,樓道裏的小暗門被打開,露出堆積的油桶,天花板上吊着一根繩索,密密匝匝,向上延伸。
他點燃了浸滿油的繩索。
大火升騰而起,迅速包圍了整棟樓,方寰的某個同伴焦急不已,在他身邊不斷比劃雙手,被他一把搡到在地。
許嶼站在不遠處,感覺熱浪撲面而來,一股渾濁不堪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風裏那種清淩淩的味道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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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飛快流逝,衆人的狀态卻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依舊機械地擺動着身體,在漆黑的街道裏行進。
說來奇怪,這一路走來,見到的都是正常的街景,稱得上道路整潔、設施完備,卻幾乎沒有住宅。方才那幾棟詭異的居民樓,竟然就是唯一的住宅區。
蘇芩走在許嶼身邊,一直等着他向自己主動說明情況,許嶼卻始終沉默。
眼看又走到一處巷口,又要開啓一輪重複的路徑,蘇芩終于按耐不住,開口問道:“那你是怎麽說動那個人,讓他燒掉那些樓,燒毀那些‘武器’的?”
許嶼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緊跟在後面的尤明,說道:“他再怎麽憤怒暴躁,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生命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僅僅為了保全生命?”蘇芩感到很費解,“可事實上,是他先來挑釁我們。”
“是這樣沒錯,可他發現自己唯一的底牌對我們無效,就只好放棄了。”
“還有一個問題,即使你承諾他可以安全離開,他怎麽會這樣輕易就相信你?我是說,萬一你出爾反爾呢?”蘇芩問。
許嶼搖頭,“他沒有選擇,必須相信我,更何況,如果不是我叫停,他已經被你殺死了。”
蘇芩猛地頓住,她這時反應過來,“所以那時候……你是在利用我?”
許嶼忍不住笑了,“這也是合作。”
尤明跟在後面聽着,沒能得到多少信息,難免覺得焦躁不安,花了整整半夜在這裏兜圈子,到頭來什麽東西也沒到手,平白浪費了時間。
偏偏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誰也沒有準确的路線規劃,即使想拉攏別人,也暫時沒有多大的益處。而自己的隊友謝諾夫,不知道該不該信任……
尤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腳步慢慢緩了下來,和前面的兩人拉開了差距,忽然一句“謝諾夫”從前面飄了過來,尤明趕緊加快了腳步。
許嶼聽到了身後趕來的聲音,及時掐滅了後半句話。盡管他的确很想問清楚——據方寰所說,那種病毒傳播很快,對所有人都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怎麽偏偏到了謝諾夫這裏就失效了?
正是這種假象,短暫地蒙蔽了方寰,讓他誤以為,這是一種屬于全部浮塔居民的特性。如果不是這樣,剛剛的局勢就會完全颠倒了。
一束光照了過來,那是在前方探路的謝諾夫又趕了回來,他搖了搖手裏的燈,語氣輕松愉快,“都過來吧!前面有一個公共補給站,就在一千米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