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選擇
選擇
學院上空顯現出半透明的曲面屏,正投放着醫院乃至周邊區域的實時狀況,暗紅色的火光布滿了屏幕,像是一個尋常晴天的傍晚景象,可現在分明已經是深夜了。
時不時有走動的聲音,各種雜亂的響動混在一起,越來越多的人聚攏在這裏。
“現在怎麽樣了?”
“火勢越來越大。”
“那醫院裏的人怎麽辦?”
“你擔心什麽?五號城已經下發了指令,會及時補充新的醫護人員。”
曲面屏後面透着灰藍的色調,那是黑夜之中天空的底色,一個頭發枯黃的小個子正捧着一只單筒鏡,眯着眼睛使勁往裏看。
“能看見什麽?”
“看不清,煙塵太厚了,更何況都是封閉的……”
“給我。”
“什麽?”
小個子從鏡頭前移開視線,愣愣地看向眼前的人,一名留着漆黑長發、面容明豔的年輕女性。
尤明直接伸手奪過了他手裏的單筒鏡,另換了個适合觀察的角度,試圖透過屏幕的縫隙看到外界的真實狀況。
小個子下意識跟了兩步,立刻感到肩膀處傳來一陣鈍痛,是随行在尤明身後的人絞住了他的胳膊。
單筒鏡可以隔絕雲霧的遮罩,看到更高更遠處的地方,是浮塔之上昂貴而實用的工具。但尤明眼前的景象一成不變,她難免開始懷疑這是個僞劣的仿制品,她耐着性子又換了幾個角度,終于發現灰藍底色下湧動的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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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沉悶的一聲響。
尤明的手指猛地攥緊,鏡頭下強光四溢,火山熔漿一般噴湧而出。
據說五號城派出了軍隊,采取的措施竟然是直接炸毀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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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擊聲終于停了,褐色大門碎裂坍塌,一束強光照了過來。
鄭旦立刻閉上了雙眼,他感到一陣灼痛與眩暈,卻依舊平展着雙手,擋在衆人面前——這樣的英雄主義做派,是他一貫遵從的行為準則。
不曾想謝諾夫越過了他,解釋道:“您好,我們是一號城的居民,為了尋找庇護所才誤闖了這裏。”
和逃犯講什麽道理?鄭旦一驚,想要摸出武器,卻又随即反應過來,武器已經失效了。
光束忽然滅了,鄭旦慢了一拍,遲疑地睜開眼睛。
玻璃門外是一列青灰色的身影,肅穆而挺拔,代表着帝國的規則與權威。
緊接着,這列身影從中截斷,讓出一個穿着白色衣袍的人,“叮”地一聲,玻璃門自動打開了。
謝諾夫分辨出了來人的面孔,他上前一步,鞠躬問好,“您好,溫先生。”
溫闵腳步一頓,詫異地看過來,随即看到了謝諾夫身後的蘇芩,他露出了一個拘謹的笑,“竟然是你們。”
出于個人意願來講,溫闵是很不願意親眼見到生命流逝的,所以此時真切地松了一口氣,向身後下令道:“取消射殺。”
而溫闵本人也放下了手中的藥劑,拿白手套仔細裹好,謹慎地放在了衣袍的內側口袋裏,他問道,“Sherov,你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我們原本陪同朋友就醫,卻意外碰上了戰俘的襲擊,而我們沒有武器,無法逃脫,只好尋找能夠暫時躲藏的地方。”
“所以誤打誤撞找到了這裏?這倒也沒辦法。”溫闵了然地點頭,輕易接受了這個說法,“那,你們的那位朋友?”
謝諾夫指了個方向,蘇芩也往旁邊挪了一挪,這才露出躺在地上的一個人,身體蜷縮着,半側着臉,似乎是昏迷很久了。
蘇芩拍了拍手道:“正巧,溫醫生你也來了。請問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我倒是無所謂,但這位朋友怕是不能再等了。”
“當然,我明白。既然已經排除了私闖實驗基地的嫌疑,你們不會受到任何限制。只是——”溫闵露出了一點為難的神情,“醫院已經變成了廢墟,這位……恐怕要另外找個治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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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旦當先攀上了軟梯,從玻璃房裏被拉拽出去——原本的通道被炸毀,已經無法使用。
腳下的土地松散而溫熱,是無數砂石堆積而成的廢墟,視野之內是霧蒙蒙的一片,不遠處的破碎病床仍在燃燒。鄭旦往外走了兩步,從砂石裏飛濺而出的火星掉在了他的長靴上,他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蘇芩也沿着坡道攀上了地面,她愣了一兩秒,然後不自覺地露出一點笑意,“處理得這麽快。”
鄭旦疑心是自己看錯聽錯,下意識想要靠近觀察,卻見蘇芩已經偏開了頭,幫着謝諾夫一起把仍在昏迷的許嶼安置好,她擔憂道:“小心一點。”
遠處的士兵送來了一個簡易的擔架,畢竟不是專業的醫護人員,擡着病人也不知道放緩腳步,反倒像是運送物資。
蘇芩對着士兵們叮囑着什麽,謝諾夫落在後面和那個穿着白袍的青年人交談,看上去沒有誰在意環境的變化。
鄭旦看着周圍的一切,覺得胸口發悶,幾欲嘔吐,他用力拍了拍酸軟的膝蓋,竭力往外走了幾步。
他走到了半堵牆旁邊,看着牆角處有一蓬正在燃燒的荒草,他踩滅了那簇火,倚坐在破碎的牆面上。
餘光裏忽然有什麽東西動了一動,鄭旦脊背一動,立刻起身,從腳邊撿起一塊邊緣銳利的石頭。
那是一個位置隐蔽的土坑,一雙手搭在邊緣,撐了一撐,一張灰白色的面孔從邊緣探出,那人聽見響動,立刻抱住了頭,嘴裏求饒道:“将軍,将軍,別殺我——”
“你是什麽人?”鄭旦厲聲問道。
遠處的溫闵聽到聲音,一張臉立刻陰沉了下去。
霍曼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他猶猶豫豫地放下雙手,認清了鄭旦的臉,兩行眼淚立刻掉了下來,他手腳并用地往前爬了兩步,幾乎跪在了鄭旦的腳邊,“是我!你記得嗎,我是霍曼!”
溫闵來不及下令,直接拔出了腰間的槍支,毫不遲疑地按下扳機。
他的本職工作是醫生、研究者,并不是士兵,所以并沒能一擊即中,但他不肯收手,一面快步逼近,一面繼續射擊。
“啊!”霍曼的右腿中彈,身體猛地一顫,仰面倒在了地上,他兩手胡亂摸索,抓住了鄭旦的鞋尖,他痛苦地哭嚎,“別殺我——”
鄭旦氣血上湧,感覺眼前情景荒唐無比,他擋在了霍曼的身前,問道:“溫先生,他只是一號城的居民!”
溫闵眉頭一皺,他想起來了,自己攜帶的武器口徑太小,殺傷力并不足以穿透人的身體,鄭旦擋在前面,實在礙事。
“讓開。”
“溫先生!”鄭旦并不認識這個人,就連這個稱謂也是現學現用,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麽這樣專斷橫行,“您沒聽清嗎?他是無辜的普通居民!”
“那又怎麽樣呢?”溫闵問道。
“将軍下令,醫院發生□□,為了清除隐患,應該将相關人員徹底殲除。”
“哪位将軍?”鄭旦愕然問道。
溫闵笑了,“五號城的最高将領,聞人珣正将軍。”
鄭旦沉默了,他猶豫了片刻,往旁邊挪了一步。
霍曼用力一撲,死死抱住了鄭旦的腳腕,他含糊不清地開口:“別殺我,救救我,我原本可以逃出去的,我是……我是為了救那些醫師才留下的,我本來可以逃走的!”
他哆哆嗦嗦地從懷裏往外掏,掏出一團纏繞着的醫師通行證,全部甩在地上,“他們快要被戰俘殺死了,是我留了下來,想要救他們……為什麽!為什麽連你們也要殺我?”
鄭旦嘴角一動,想要勸說些什麽,卻忽然聽見了半空中傳來一陣風聲,他擡起頭來,看見了盤旋的直升機,黑洞洞的槍口對着地面,他放棄了。
“等一等。”蘇芩忽然開口道。
鄭旦無不悲哀地想,現在才來勸說,是不是太晚了。
但奇怪的是,蘇芩并沒有再多說什麽,溫闵就已經放下了武器,決定“等一等”。
只見蘇芩饒有興致地走到了霍曼的面前,蹲下來,問道:“聽說是你把許嶼推下浮塔的。”
“……”
“說呀,是不是?”
霍曼也察覺到那個穿白袍的人放下了武器,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是……是我。”
蘇芩興致勃勃地問,“你是怎麽做到的?”
霍曼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說,“就……就只是在他的食物裏混了一些藥劑,然後再請人幫忙,又不是我一個人弄的,誰讓讨厭他的人那麽多。”
蘇芩上下打量着他,用那種不可思議的語氣贊嘆道:“運氣不錯啊。”
“小芩,”謝諾夫走近了些,提醒她,“你可能要快一點,溫先生待會兒還有事要忙。”
“別殺他了。”蘇芩站了起來。
“什麽?”謝諾夫詫異道。
蘇芩徑直走到了溫闵的身前,“放過他吧,自己能從廢墟裏爬出來,真難得。”
溫闵笑道:“你想救他?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蘇芩搖搖頭,“不,想救他的人可不是我,算在鄭旦頭上吧……看着怪可憐的。”
霍曼一時反應不過來,卻見到穿白袍的人慢慢點了個頭,這才意識到自己又撿了一命,他呆愣愣地看向蘇芩,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替自己說話。
卻見蘇芩敏銳地捕捉這一瞥,轉過頭來,問道:“聽說下一項選拔是實地競技,在混沌區,霍曼,你想不想去?”
蘇芩又看向了鄭旦,“既然你這麽想要一個隊員,這下正好,出現了一個合适的人。你救了他的命,他一定對你感恩戴德、全然信任,鄭旦,你和霍曼組隊吧。”
鄭旦想也不想,立刻搖頭拒絕。
蘇芩遺憾地感嘆一聲,“真可惜,霍曼,他不願意救你。”
霍曼捂住傷處,臉色十分茫然。
“你究竟——”鄭旦感覺十分頭疼,不明白這其中的關聯,卻見到溫闵又一次拿起了武器。
“什麽意思?只有我同意和霍曼合作,他才能活命?”鄭旦把心裏那個荒唐的猜測問出了口。
蘇芩點點頭,“就是這樣。”
霍曼再一次撲到了鄭旦的腳邊,他強忍着傷痛,卻忍不住眼淚,乞求道:“求求你,答應她吧——”
直升機快要落地,掀起一陣帶着腥氣的風,溫闵輕輕地彈了彈武器,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