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三月中,春光正盛,達官貴人趁休沐出來踏青,春花争豔,人群亦熱鬧非凡。
惟有濯園的杏花,早早褪了那嬌豔的紅,淡白的花瓣拖着明黃的蕊,在風中搖曳,隐隐有零落之勢。
一雙素靴踏過後院那條青石小路,絲毫沒有為濯園的杏花微雨而駐足。
倒是身後跟着的小童不禁仰頭流連,站在原地呆呆看着。
“鷺兒,跟上。”那人佯怒,向小童投去嚴肅的目光。
小童撅嘴埋頭,加快腳步,落後半步緊緊跟着,左轉右繞,穿過回廊,不料正撞上前面腳步已經停下的師父。
擡眼,順着師父的目光望去,只見濯園的主人撩袍閑倚在不遠處的小亭,漫不經心地往池裏撒着魚食,腳邊是一立一倒的兩壇酒。
“師兄。”
小童見師父擡手作揖,禮數頗齊。他便随着自己的師父,行禮朝亭中人喚道:“師叔。”
可随後師父放下手就叉腰開罵:“崔浪!你到底有沒有将我這個大夫放在眼裏?!說了多少次,縱酒傷身,還不聽!這滿園也沒人管管你。”
小亭中的人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似的,身體微微抖動,眼神迷離地看向魚池,邊咳邊說:“停祎來了啊,今兒又到初五了?”
說着,那人翻了個身。
“這滿園子除了你和鷺兒,哪還有別人?”
人都沒有,何來管他一說。
賈停祎三步兩步拾級而上,挨着崔浪坐下,全程氣勢洶洶,卻在拎起對方手腕,搭上脈搏的瞬間凝神靜氣,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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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摸也還是那個德性,你就是神醫轉世,也沒辦法讓茍延殘喘的人起死回生啦。”崔浪等他號完脈,輕輕甩開手,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站着的小徒弟,揚聲道:“鷺兒,念郎在雲舒院,去找他玩吧,我和你師父說會話。”
鷺兒拘謹地欠身,沿着記憶中的路向雲舒院走去。
賈停祎目送着小徒弟,看他消失在回廊拐角,轉過來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眼前這嗜酒成性的人,從崔浪手裏徑直搶過了一壇杏花陳釀。
“師兄,酒總有喝完的時候,到那時你又該如何自處?”
崔浪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師父說你是師門裏性子最正常的,怎麽偏生說出來的話和他當年一樣?”
賈停祎瞪他:“還不是因為你是個酒鬼。”
他說完,便見崔浪眼神飄忽,像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前塵往事,神游天地外,面容恍惚,賈停祎連忙掐了幾個穴位。
“子稷……”他看見崔浪緩緩閉上眼,口中呢喃,清秀的眉宇擰成一團。
賈停祎嘆了一口氣。
當年他下山前,師兄分明還是個名揚江湖的冷面郎君。
他頂着一張俊俏臉龐,卻始終吊着消極厭世的雙眼,稱不上俠客,誰擋着他游走的腳步就教訓誰,心情好時磊落拔劍,心情不好時身邊有什麽,什麽就能當武器,活得潇灑恣意。
後來師父病逝,他錯過奔喪,和師兄一別就是若幹年。
數月前,他才被師兄密信喚到濯園,看着他武功盡廢、纏綿病榻,震驚不已。
崔浪和當年判若兩人不說,整日沉溺在酒裏,張口閉口就是子稷。
他俨然是心病難除,加劇身上各處的傷病。倘若不說出來,積郁在心,就更沒有幾日活路。
賈停祎心一橫,手上用力一推,逼出崔浪胸口淤積的一口血,小聲問:“當年師父病逝後,究竟發生什麽了?”
崔浪擡頭看他,嘴唇翕動。
然而半天沒有吐出半個字,像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要不,你和我講講子稷吧。那人是誰?”
話音剛落,他看見師兄的眼眸驀地清亮起來。
恍惚的視線像是終于找到了一處落點,透過濯園的杏花,望見了往昔在星移鬥轉中遺落下來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