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吉宗
吉宗
回到居所的綠川光,看着剛剛和阿爾趕完一個任務心情不錯的吉宗,躊躇于要不要把百加得的話告訴對方。
或者需不需要對那句話進行一下藝術的加工。語言從來都是存在虛假的富餘量的。稍微更改幾個字,就可以對一些意思随意的扭曲修改。
畢竟百加得所說的話語過于冰冷,直白的在表示對吉宗示好的抗拒。
“他說不需要是嗎?”
帶着了然的神情,吉宗這樣問道。
沒有綠川光預想的中失落或者氣憤,像是早就預知到了對方會這樣做出回複。于是綠川光不再猶豫,點頭承認了吉宗的剛才的詢問。
“我要也和你一樣是行動組的就好了,這樣就能單獨和阿爾一起出任務了。”他不滿足于這種三人的任務,想要更進一步。
“你說,我下次偷偷溜出去怎麽樣?”
“我覺得這不太可行。”綠川光委婉的對吉宗的心血來潮,表示出了自己的反對。
索性吉宗也只是說說而已,沒有繼續的胡攪蠻纏讓他為難。
如果他大吵大鬧的想要出去,綠川光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心情複雜。
吉宗讓他想到了從小生活在馬戲團的象。它們在很小的時候,就會被繩索栓在一個固定的木樁上。
幼象是活潑好動的,但是那時候的木樁對它來說十分堅固,是無法掙脫的束縛。
繩索陷入皮肉,血色在其上暈染成花。即使這樣,幼象也無法做到擺脫它的限制,踏出繩子所劃出的圓圈半步。
之後傷口愈合,但疤痕作為留下來的痕跡,橫亘在心裏和身體之間。
心中的瘢痕梗塞了通往自由的道路。
長久下去,幼象将會認為那根木樁是自己永遠無法掙脫的存在。
即使他已經長大了,有了足夠的能力去掙脫組織的束縛。
那是習得性的無助。
是一個人經歷了失敗和挫折後,面對問題時産生的無能為力的心理狀态和行為。
當他将不可控制的消極事件或失敗結果歸因于自身的智力、能力的時候,一種彌散的、無助的和抑郁的狀态就會出現。自我評價就會降低,逃離組織的動機也減弱到最低水平,無助感也由此産生。
他為此對組織的安排聽之任之,不做出任何過度的反抗。
對阿爾的追随,可能是他僅存的為數不多的反骨。
可組織不允許這種,可以稱得上結黨的行為。吉宗任性的不去考慮那麽多,繼續追随着百加得的背影,亦步亦趨的跟随。
可相對于更年長的百加得,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做的危害,這種交流對于他們都是沒有任何益處的。
為此阿爾布雷克特不去對吉宗和光的示好做出回應。百加得當時短暫的神情在他眼前劃過,綠川光在心中拼湊起了最後的一片拼圖。
“可我要是不主動找他的話,我們之間的聯系就會斷掉了,那可是我的引路人,是當時唯一選擇相信我的人……”
吉宗的情緒不高,他像是無比恐懼于失去和阿爾的聯系。那是他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個人。
他踏入了黑暗之中,如同剛剛出生的幼鳥一樣懵懂稚嫩,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恐懼和好奇。
阿爾牽着他的手前行,帶他熟悉周圍的一切。在吉宗羽翼未曾豐滿的時候,允許他在自己的領地裏嬉鬧歷練,允許對方借用自己的威名狐假虎威。
他給予吉宗的安全感太多了,讓吉宗習慣了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阿爾的存在,去尋求庇護。
而他又在吉宗有了自保能力之後,毫不猶豫的把對方推出巢穴。
告知他,如果不奮力撲動翅膀,就會摔死在懸崖底下。沒人會去救他,以後的路只留給了他一個人前行。
編劇在完善自己的劇本,綠川光是此時唯一的觀衆。
這是交互式的表演,而觀衆選擇做出了回應。
舞臺上站立了兩個相對的人,真心都被自己掩藏起來,又妄圖去觸碰對方的真心。
綠川光張開雙臂,來示意自己并沒有惡意。突然的接近會引起吉宗下意識的反擊,他的肌肉記憶早就被訓練的,快過了大腦的思考。
這是前輩留給綠川光的,“飼養君度酒手冊”其中注意事項之一。
他看到原本蜷縮在沙發上的吉宗,在看到他動作的時候,有了些許的猶豫。原本瑟縮的身體舒展開,像是短暫露出了自己的肚皮的刺猬。
吉宗最終還是順應了本能,他同樣張開雙臂,滾到了綠川光的懷裏,像是正在充電一樣一動不動,乖巧而安靜。
迷茫,是綠川光敏銳的從吉宗身上感知到的情緒。吉宗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并不那麽适合自己的心意,但他又無處可去,随即對整個未來都充滿了迷茫。
綠川光覆滅組織的堅定決心,變得更加清晰,他痛恨于組織對于原本能生活在光明之下,造福人類的天才的摧殘,吉宗原本會有更美好的未來的。
這是他的想法。
至于吉宗呢?他只是在想,對方居然這麽輕易就給了自己作為安慰的擁抱。這是他迷茫的來源。
随後就是沉溺在了溫暖之中,感官如同墜入了夢鄉,飄飄然昏了頭。
耽于溫暖之中,他也不忘去詢問阿爾。
【小羽毛】:你做了什麽呀?諸伏景光已經對我不設防了。
【阿爾】:我加了一把火。
兩人各懷心思,表面上卻是一派和睦。
綠川光此時想到了任務結束的臨走前,阿爾叫住了自己所說的話。
“有機會就帶着吉宗脫離組織吧。”
“你和他都不适合呆在這裏。”
平靜的語氣抵過了任何波瀾壯闊的情緒,随口說出了對方埋藏在最深處的秘密,以及毫不在意對方的情緒,會出現如何劇烈的變化。
“再不準備走的話,可是會死的。”
言語篤定,表情真摯。話語像是詛咒,阿爾的神色卻是在勸解。
他沒有和綠川光對視,視線落在了自己左上角。那裏的綠點瞬間變成了紅色,又在綠色和紅色之間反複橫跳,好像出現了故障的紅綠燈。
阿爾一時間覺得好笑,又知道這時候笑出來不太好。他難得的沒有做出繼續刺激綠川光的舉動,照顧了對方變得緊繃的神經,在此刻體貼了一次。
對方不去提防自己可能因為被戳穿,而突然暴起殺人滅口的舉動,反而看向旁邊好像在發呆。綠川光的槍口已經對準了阿爾的心髒,只差他自己的輕輕一勾手指,也許就能送阿爾下地獄。
如果有地獄的話,阿爾恐怕可以憑借自己這一世,做為混邪樂子人的豐功偉績,到達地獄的最底層。
綠川光卻感覺到自己手指的僵硬,像是被凍住了一般。阿爾的篤定,帶着莫名的有恃無恐,好像是在用槍指着別人,而不是被人用生命安全威脅着。
此時的場景如此熟悉,他像是又回到了剛才做任務,用狙擊槍對準阿爾心髒的時刻。
阿爾的發絲被風吹起,額前細碎的部分張牙舞爪,投射在地上的陰影,像是不可名狀的邪/神。
這份景致,沒能落入兩人中任何一人的視線範圍內。
正在對峙的兩人目光交疊,像是在進行着無言的談判,誰也沒有移開視線。
最先打破平靜的是阿爾。
“剛才的狙擊任務,你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的太久了。甚至都是些致命的位置吧,在考慮要不要順便處理掉我?”
阿爾甚至還在扇風點火,描述着他露出來的破綻。
“我說過,我對殺意足夠敏感,只要它出現了,就逃不過我的感官。”
綠川光怎麽也無法扣下扳機,即使他自己十分确信,無論是從避免自己身份被洩露,還是完成自己真實的任務,這都是很有利的。
即使自己的卧底生涯在開槍的時候就會被斷送,這也是足夠完美的壯舉。百加得這個代號背後所代表的含義,足夠他被認為取得巨大的成功,功成身退。
沒有去看他被戳穿的神情,阿爾眼神垂下,臉上沒什麽表情,此時卻如同石制聖母像。不為自己的處境擔憂,而像是在為他們的未來可能遭遇的不幸而哀嘆。
似是悲憫,又更像是無情。
“這不是逃避,而是資源的合理利用,你不适合呆在這裏。”
這是阿爾最後留在身後的話。他沒有給綠川光向他詢問的機會,在對方內心天人交戰的時候,轉身離去,只留下了綠川光一人陷入沉思,權衡利弊。
可惜諸伏景光不會聽從自己的勸解,阿爾對此很清楚。
這些卧底抱有着足夠堅定的想法,踏入這片黑暗,用生命填滿了深淵的空虛饑餓。死亡對綠川光這種人來說,從來不是什麽令人恐懼的,能勸退他們的東西。
綠川光來到這裏,就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他會把帶吉宗脫離組織這件事,列為一個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務,但綠川光不會輕易地,就此結束自己的卧底生涯。
也許在什麽時候,他會走入原著那樣的結局吧。但阿爾已經不在意了,對方從此刻開始将不會在他的關注範圍內,他也不會有精力去仔細觀測綠川光的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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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我想退游了。
【吉宗】:因為無聊了嗎?可惜我們不能換游戲。
退出游戲之後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完全就是未知。在某種意義上,阿爾說的話委婉了些——換個說法,他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但吉宗是如此了解對方,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因此任何即使是象征性的勸解,都不會出現在他們的交談之中。
他只是很快的接受了阿爾覺得無聊,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
如果是別人這樣告知吉宗,他恐怕還會進行一下思考,因為有些人的自殺其實是某種求救,他們沉入死寂,呼救聲卻震耳欲聾。
有時候吉宗是分不清這種聲音的,它夾雜着嘲笑,輕蔑,自作多情。
混合起來,讓人分也分不開。
所以他們常常對呼救聲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僅僅因為他們分不清那種聲音的真假,無從下手,也就徹底抛棄了。
前方是未知的。
阿爾能否迎來真正意義的死亡是未知的,吉宗會不會受到阿爾死亡的影響是未知的,阿爾死後會去哪裏是未知的,再次睜眼的時候看到的會是什麽是未知的……
衆多未知結合在了一起,凝成了晦暗的深潭,但阿爾還是會義無反顧的跳下去。
而作為和他綁在一起的命運共同體,吉宗和光會蹲在深潭旁邊,不去影響阿爾的下沉,也不在意自己會被對方拖下水。
人類恐懼未知,但同時,娛樂至死的态度也決定了阿爾無法忍受無聊,那是比未知更令他戰栗的存在。
他忍受這種痛苦,直到吉宗有了新的人來照顧。
他從來都是在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