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年假前兩日,炎州飄起大雪,雪下了一夜,地上厚厚積雪。清早醒來,整個大炎山銀裝素裹,滿眼雪白。
書院很多學子因為離家較遠,已經提前請假歸鄉,加之這幾日書院課程減少,書院顯得冷清不少。
程山長清早開門,見到門前廊外站着一人,披着天青色厚厚鬥篷,正擡頭望着遠處院落屋頂,神色專注,若有所思,像一個玉雕的人兒。
聽到開門聲,此人轉回目光。程山長這才看清楚,廊外站着的是那個要跳樓的學生。
這段時間他沒少聽講書、齋長、堂長們提到此人。誇贊他謙遜有禮、勤奮向學,和他認知裏的那個頑劣學子判若兩人。
都要放年假了,沒有課的學子,多半會尋一處賞雪,或者和同窗道別。
他來做什麽?
程山長疑惑間,秦復笑面如花走上前一步,在廊外階下規矩施了一禮。
“山長早安。”語帶歉意道,“學生本不該這麽早過來打擾山長,但是聽聞山長事務繁忙,也只有早膳前有些空暇,學生就冒昧過來,想借此時間請教山長問題,還請山長見諒。”再次施禮表示歉意。
這言辭舉止倒讓程山長有點意外。
不過,學生過來請教問題,身為師長,他正有閑暇,不該拒之不理。
他也想瞧瞧,這個學生這幾個月是不是真如別人口中所說。
“進來吧!”他轉身回房。
山長的房間是前後室分開,前室可作簡單接待。
室內燃着炭火,暖烘烘的,剛進房門,秦復身上沾的雪就融化了。他脫下鬥篷,并順手從暖爐上倒了杯熱水奉到程山長手邊桌上。這才從懷中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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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山長坐下來,看了眼紙張上的問題,是關于前朝的一個故事:一個年輕人為救母而殺父,是孝還是不孝?
這個問題從前朝讨論到當今,一直都沒有一個确切的論斷,衆家各執一詞。
這個問題夠刁鑽。
他擡頭看一眼秦復,反問:“你如何看待?”
秦復态度誠懇回道:“學生聽山長教誨。”
程山長打量他神色,這哪裏是規矩的學生,滑頭得很,哪裏是單純來請教問題。
他笑了聲,放下紙張,端過旁邊茶盞抿了口熱水潤潤喉,卻沒有拒絕回答。
這個問題,他沒有明确自己的結論是不是孝,而是将這個問題轉化成,這件事有更好的解決方法,而那個年輕人并沒有采取。
他借着闡述解決之法的契機,教育秦復:“遇事當三思,不該沖動行事。”
這無疑是又将問題轉移到了數月前秦復跳樓之事上。
這個錯,秦復只能認下,但是轉而又提出自己的問題:“學生請教山長,沖動一定就是錯的嗎?”
當面反駁。
程山長稍稍有些詫異。
他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學生,只是反駁過自己的都是滿腹詩書的學子,在學問上看法不同。
今日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小秀才當面反駁,還是在為人行事方面。
他沒有惱,也沒有回答,而是笑着道:“老夫想聽聽你的看法。”
秦復觀點明确,有時候人就是要有沖動,這份沖動,是勇氣。這種沖動,不是情緒難以控制,而是潛意識知道什麽最重要,什麽是對的,沒有權衡利弊,沒有瞻前顧後,随心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這并非錯事。
他舉了古往今來的一些典故,從治家交友到治國邦交支持自己的論斷。
程山長被他一通論斷說得竟然沒有反駁的話。
然後針對以上的兩個問題,秦復又提出另一個問題:是否該将功折罪。
在這個觀點上他與程山長觀點不同,兩個人引經據典進行了一場辯論,一直沒有一個結果。
直到外面響起敲門聲,兩個人的辯論才停下來。
程山長這會兒是完全看出來,這個學生此來用意。
打着請教的借口,實際是來行展露之實,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面前的學生的确博聞強識,融會貫通,悟性比同齡人高不少。
之前對于講師等人稱贊,他不甚在意,畢竟答卷也算不得出類拔萃,最好的一次也不過是一等中等。
如今令他刮目相看。
以他的禀賦,假以時日,必然成才。
此時門外的敲門上再次響起來。
“進來!”
程維揚推門進來,一只腳剛跨進門檻,整個人都愣住了,微微蹙眉盯着秦復看了幾息,又望向旁邊自己親爹。
這不會是自己眼睛有問題吧?
“程公子。”秦復笑着點頭招呼。
程維揚這才緩過神,走向自己親爹,好奇地問:“秦復又犯錯了?”
程山長看看自己的兒子,再看看面前的學生,年紀差不多大,最初學問也差不多,現在一個在一等中排,一個才夠到二等邊。
真是給自己丢臉。
“你該向秦復好好學習,勤學好問。”程山長教訓。
程維揚:啊?
爹,當初是你罵我交友不慎,讓我與之少來往的。
心裏腹诽歸腹诽,嘴上還是乖乖地應聲:“是,兒子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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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起從程山長的院子離開,程維揚質問秦復,又搞什麽名堂。
秦復拍拍懷中的紙張,笑着道:“請教學問。”
程維揚斜他一眼,這段時間,這家夥像中了邪一樣,每堂課都是最顯眼的一個,講師們的評價來了個大轉彎,從最不服管教的學子,變成孺子可教,後生可畏。
他倒是顯眼了,自己沒因為被對比遭罪。
“你難不成還想明年被選拔去國子監學習?”
“當然,你不想?”
程維揚張了張口,又閉上。
他也想,這樣既可以不被父親看管着,還能夠進京看望兄長,同時也能夠增長見識。
他也清楚,若是按照自己如今的成績,還遠不夠。除非自己親爹開後門,這又讓他覺得有點丢臉。
秦復看出他心思,搭上他的脖頸笑道:“若是想的話,那就努力争取,說不定最後就如願了呢?”
程維揚還是不自信。
秦復拍着他肩頭安慰,“馬上年假了,你抱着山長這個鴻學大儒親爹苦學,必然能夠有所突破。”
這種名師一對一教學,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
他借此順勢問:“你過年留在炎州城嗎?”
“今年要去豐縣老宅。”
秦復眉頭一挑,拍了下程維揚肩頭,又鼓勵他幾句。讓他只管拼命學,其他交給天意。
次日無課,學子們都開始收東西回鄉,慕岩和苗蕤大包小包好幾個。
放年假,也有不回鄉的學子,他們絕大多數住進親朋和同窗的家中,只有極少數是留在書院。
秦復在放年假的第一天就回了秦宅。
回去後第一時間讓人去豐縣安排住處。
王喬勸道:“少主這樣目的性是不是太強了,反而讓程山長反感。我倒是認為盟主應該尋一位名師苦學,等到來年開學月評,一鳴驚人,這樣才能夠讓程山長對你刮目相看。”
哼!能夠有你們一個個目的性強嗎?
去哪裏找名師?重複當初夫子被一個個搞走的循環裏嗎?
年假就一個多月,他可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浪費。
何況自己已經打好了第一槍,以他這幾個月對程山長的了解,他不信程山長對自己沒有已經刮目相看,接下來不過是不斷刷新程山長認知。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這麽做是為了得知老盟主的下落。”秦復責怪地掃過衆人,教訓道,“若是你們各派有本事尋到老盟主,我何必寒冬臘月如此辛苦?”
他直接把錯誤全都推給對方,“一個個沒能耐尋到老盟主,現在還對我千阻萬撓,想幹什麽?眼裏、心裏還有老盟主和我這個盟主嗎?有把武林之事放在心上嗎?”
他胡亂訓斥一通,主打就是我拼命讀書是為了武林,是你們沒用害我如此。
幾個人無話可說,老盟主消失快兩年了都沒有音訊,整個武林都尋不到,這的确是他們的問題。
這個錯他們必須得認。
秦復瞧他們态度不錯,想必也不會再給自己整出什麽幺蛾子,這才換了口吻,說了兩句客氣的話。錯不全在他們,讓他們務必和自己同心協力尋找老盟主,共同為武林出力。
冠冕堂皇一陣,他也應付得累了,便回書房讀書。
離開書院的時候,他從藏書樓中借了半個書箱的書,不是古往今來聖賢之書,就是孤本,還借了兩套程山長所寫的書,這些全是市面上見不到的。
白水書院遙遙領先其他書院,其中一個原因也在書院的藏書,甚至比國子監藏書樓還是有過之。
秦復翻開一卷書正準備看,枭羽又抱着一個信盒過來,裏面滿滿登登全是信,是武林各派寄來。
上次武林各派的信他一封沒看,也沒回,此刻反而好奇這些掌門的信中這次能夠寫出什麽花來。
他瞥一眼枭羽,吩咐:“拆了,讀!”
枭羽身子僵了下,忙抱拳認罪。
已經幾個月,還是不願意開口,脾氣倒是夠倔。
“沒用!”取過信自己拆。
枭羽在他罵完後,在書案邊跪下來,伏身叩首。
行這麽大禮幹什麽?
是你自己不願意說話的,欺瞞這麽大的罪都沒有說什麽,你還要怎樣?
就算守着秘密,需要當個啞巴委屈自己?
“出去吧!”
枭羽慢慢擡起身,雙手緊緊握成拳,秦復瞥了眼他顫抖的手,那雙手如今力道恐怕都不如一個普通少年人。
他暗暗嘆了聲,畢竟是為了救原主至此,沒再說話,看向手中的信。
第一封是霍谷主寄來的,是一封拜年的信,信中只字未提武林中事情。
他繼續拆第二封,還是拜年的信。
全都拆完,不出所料,又是統一模式,全都是拜年問安,滿滿一信盒,沒有提及武林中任何一件事,無論大事小事。
他真是好奇了,各派掌門散布在大晉各處,竟然能夠每次做事都這麽統一,其中是誰在調控,這能力不比自己強?不能當武林盟主?非要拴着自己,都是“渣男”!
在家中讀了兩天書,得知程府那邊已經啓程回豐縣,秦復也立即啓程。
他掐準時間,馬車出東城門後,他假意下車在城門口買些吃食,這就遇上了程山長的馬車從城門內緩緩駛出。
身為學生,遇到師長怎麽能夠不過去拜見呢?
秦復笑着提着一包酥餅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