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十二個怨靈
他的聲音很輕,但兩人之間的距離足夠飄進堀口千裏的耳中。
她一時怔然。
盡管只是高天原的末等神明,條件到底比人類要優渥許多。至少堀口千裏迄今為止所見過的付喪神們,無論是青年還是少年,無一例外得天獨厚地長相出衆,随便拉一個出去在人類社會都是回頭率百分之一百零一的程度。笑面青江在其中也絕算不得遜色,那只含笑的金綠眼眸這樣看過來的時候,仿佛真如他所說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引誘之意。
見她沒說話,笑面青江唇邊的笑意便又深了些。
“這樣是不是可以認為是成功了呢。”
想起兩人在夜巡時曾提及的話題,他眼中的深色一閃而過,“不過,現在對主人來說,還不太好理解吧。”
堀口千裏張了張口,終于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看到她這副反應,笑面青江笑意未減,徑自從桌後起身。
“那麽請容我先行告退,”他笑道,“主人有什麽吩咐的話,除了加州先生和長谷部先生,也可以考慮一下別的選擇。”
餘光瞥見和室的門合上,門外的腳步聲也逐漸遠去,一直不上不下懸在堀口千裏胸中的那口氣才松了下來。
她像是模仿着笑面青江先前的動作一樣無意識地擡手,只不過這次是将垂落的發絲挽到耳後。在觸碰到那不尋常的熱度時,她驚訝地眨了眨眼,食指和中指就這麽尴尬地停在那裏。
莫名其妙。
她想。
也不知是說笑面青江的舉動還是不用看就知道通紅的耳朵。
手機中的聲音又一次涼涼地響了起來,“我全部都聽到了。”
堀口千裏:“……閉嘴。”
“你關聲音也沒用,”暗中将手機功能摸了個透徹的山村貞子得意道,“哦,我忘了,這手機好像沒靜音。”
Advertisement
聽到堀口千裏“切”了聲,她也冷笑起來。
“不過,跟這個比,”她嘲弄似的說,“你還能産生人類的情感還真不可思議。”
“人類的情感?”
千裏語氣平平地反問了一句。
“我不這麽認為。”
但她确實沒法解釋她現在亂成一團麻線的思緒。她抿着唇,指尖還停在耳廓上,那熱度已經逐漸退去,但這隐藏不了它曾變得滾燙的事實。
她煩躁地嘆了口氣,扶着桌沿從榻榻米上站起。
“你去哪?”
堀口千裏腳步一頓,還真回答了貞子同樣難得問出的問題。
“鍛刀!”
“之前跟刀匠說好的是一到兩天一次,”她緩和了下語氣,說道,“昨天因為要準備晚上的出陣就沒鍛,我去看看他開工了沒有。”
她必須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才好趕開這些念頭。
臉上挂着的笑意一直在他走出很遠後才淡去。
笑面青江凝視着自己的指尖,試着回憶起先前一觸即離的觸感,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楚這份情緒究竟是為何。
“數珠丸殿。”
正在抄寫佛經的數珠丸停下筆,看向進門後就微笑着端坐在不遠處的弟弟,應答似的低聲道了聲“貞次”。
他修行的是法華經,在了解到自己所學對本丸乃至弟弟并無幫助後,也開始嘗試着去誦讀些其他的佛家經典。
他正想轉過頭,就聽貞次又開了口。
“數珠丸殿認為,”笑面青江道,“人類所說的‘喜歡’——或是‘愛’代表什麽呢?”
數珠丸的眼睫一顫,僧人茫然地愣在原地,半天才慢慢念出了才看過不久的經文。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他垂着眼道,“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笑面青江:“……”
他在說個啥?
他跟佛刀果然還是有代溝。
“咔咔咔咔咔!”
笑聲突兀地在窗外響起,碰巧經過的山伏國廣将這幾句話聽了個正着,豪爽地笑道:“數珠丸恒次的意思,應該是叫你少想主人多加班吧。”
下意識回頭,笑面青江看向不掩糾結之色的數珠丸,後者低聲念了句诘屈聱牙的經文,臉上的神色明晃晃地寫着“你就當我是這個意思好了”。
等等。
笑面青江眼皮一跳,一時半會兒竟然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吐槽。
“現在有山伏先生跟螢丸在,應該用不着了吧。不過,山伏先生不是才到本丸嗎?”他木然地問,“怎麽會知道我之前……”
加班之類的。
他也是從和室出來才聽聞出陣的第一部隊帶回了兩名新人,一位是苦行僧的佩刀,一位是曾供奉在阿蘇神社的大太刀,性格還都是靠得住的類型。
……應該。
看樣子以後是可以少辛苦很多,但想到這幾天的巡夜,總有種隐約的遺憾。
“哦哦,”山伏國廣笑道,“是粟田口他們告訴我的,看樣子你也是操勞了不少啊。沒關系,這也是一種修行。一被委托如此重任,貧僧的肌肉也發出了歡喜的聲音——”
聽到這話,笑面青江突然覺得他搞不好跟那個半夜瞎跑的人體模型很合得來。
“可是……”
他遲疑地想起另一件事。
“為什麽山伏先生會知道我指的是主人?”
山伏國廣笑呵呵地“哦”了聲:“也是他們告訴貧僧的。”
看着明顯陷入思索的笑面青江,他奇道:“有什麽事嗎?”
“不不,沒事。”
笑面青江笑眯眯地說。
他只是在考慮到底是避開一期一振去約這幾個領頭的小鬼去手合場約戰,還是鼓勵他們接着這麽幹好減少隐性的競争對手。
“說到這個,”山伏國廣大笑兩聲,“咔咔咔,貧僧剛才過來時也遇見了主人,的确是頗為奇特的存在呢。”
“主人?”笑面青江一怔,“她是去……”
“啊,剛從鍛冶所出來。”
山伏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好像是還沒跟其他人碰面,碰到貧僧的時候還愣了半天。聽說貧僧是才來的新人後說早知道這樣就不讓刀匠這麽快又去鍛新刀了,”他道,“不過,聽說這次鍛造需要的時間不長,應該很快就會再來新人了吧。”
還真叫他說中了。
數十分鐘後,橙發的少年被推到了衆人的面前。
“我是浦島虎徹!有誰要跟我一起去龍王宮嗎?”他笑得一臉開朗,一只既不像海龜也不像陸龜的奇怪烏龜趴在他羽織風的坎肩上,向衆人間望去時,他一眼看見了正身着一身金色和服的蜂須賀,“啊,蜂須賀哥哥!”
其他人的目光早在他提到“虎徹”二字時就轉向了蜂須賀,眼見這位平時冷淡着一口一個“虎徹真品”、還沒怎麽想跟他們好好相處的打刀居然溫和地點了點頭,心道自己怕不是見了鬼了。
……等等,平時見鬼的時候好像也不少。
總之,根據蜂須賀的反應就能看出這位新人應該也是真品。
“我的弟弟。”萬衆矚目下的蜂須賀得意道,“非常可愛的小家夥,今晚我搬出來和他一起住。”
大俱利:“正好。”
“小伽羅。”燭臺切無奈地叫了一聲,又轉向蜂須賀,“我是沒有意見,但是沒問題嗎?”
“沒關系。”
堀口千裏在腦海中預想了下房間的分布位置,“蜂須賀原來的房間離山姥切那邊不遠,發生什麽事夠去找山伏的了。對了,明石你們不介意的話,今晚也請換個地方住吧。”
這樣也差不多能劃分出各自負責的區域了。
作為監護人的明石國行第一反應是去問螢丸的意見,“螢丸?”
“我不介意哦,”少年模樣的大太刀嗓音綿軟,“不過第一次遇上這種任務,也不知道到底擅不擅長呢。”
“不要緊,這兩天沒有夜戰任務,先這麽住着試試看。以及——”千裏一頓,看向粟田口家的太刀,“一期,把那個給他吧。”
在浦島虎徹茫然的目光中,一本手冊被遞到了他的手上。
翻開第一頁,意識到蜂須賀的視線,他忍住了“哇”地叫出聲。
夜深人靜。
聽到二哥那邊徹底安靜下來,這一頭的棉被悄悄拱了兩下。
“龜吉,”浦島虎徹悄聲叫道,“龜吉。”
烏龜把頭從龜殼裏探出來,懶洋洋地對上了他興奮的眼神。
浦島虎徹興致勃勃地建議,“龜吉,我們去找它們交朋友吧!”
想想就覺得非常的有趣——
還不等烏龜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事,就被一把抓起來又放上了主人的肩膀。浦島虎徹蹑手蹑腳地溜出房間,确認蜂須賀沒有發覺到自己的動靜後,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門。
可惜要是讓蜂須賀哥哥知道是絕對不會同意自己出來的,不然還是人多了更有意思。
那些鬼怪在哪裏?
昏暗的燈光下,浦島虎徹穿過一條又一條走廊,期待地四處打量着可能會有黑影潛伏着的角落。
幾番尋覓下都沒有任何發現,他不由沮喪地嘆了口氣。
“小哥,”有人點了點他的肩膀,“你在找什麽?”
“我在找——”
下意識回答了的浦島虎徹猛地意識到什麽,一扭頭對上一張精瘦猙獰的鬼臉。
浦島虎徹:“……”
不要以貌取人,不對,不要以貌取鬼。
他的視線瞄向它那巨大的腹部,和瘦到根根肋骨凸顯出來的胸膛,想了想,正準備開口卻被對方搶了先。
“小哥。”
餓鬼垂涎地盯着他肩膀上的烏龜,“這個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