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二個怨靈
午後,賭局的成績清算完畢。和泉守兼定抱着小判箱走進來時的神情,那實在是一道令人難忘的風景。
“沒關系,和泉守先生,以後還是能贏回來的。”鲶尾親切地把他還扒在箱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安定說得對,願賭服輸嘛。”
“……國廣。”
“兼先生,”堀川國廣苦笑道,“這種事情就算是我也幫不了……”
和泉守還沒這麽容易放棄。
他神色幾番掙紮,眼見鲶尾就要從他手上把箱子拿走,終于心一橫,嘴唇動了動。
“主人。”
被他叫到的千裏一愣。
自他和堀川國廣被重新喚醒後,從一開始的抵觸抗拒到後來的默認接受,雖然知道他們已經承認了自己這個審神者的存在,但以主人相稱還是頭一回。
這,她想,是輸得太慘烈以至于意識模糊了嗎?
她當然知道和泉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叫她是想做什麽,然而——
“不行。”
審神者如是無情拒絕道。
“我之前說過,你們自己掂量着分寸,要是把錢在下個月一號前輸完了——”堀口千裏殘忍地、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當時說的話,“我是不會管的。”
全然是惦念着自己的風範,和泉守的表情才沒有立時垮下來。
“而且,”她又補了一刀,“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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捅、捅穿了——!
嚴重內傷的和泉守捂着胸口,看着鲶尾樂呵呵地捧着箱子走開,只想回到昨天猛搖自己的脖子,讓他不要一時沖動下注那麽多。這下可好,把之前贏的全都賠進去了。
盡管主人不是在說自己,粟田口的短刀們依然心虛地瞧着天花板,他們口袋裏的零花錢早就空空如也,唯一還值得慶幸的是藥研跟一期哥這回也押了不能,多少賺回來一點能買零食的錢。
……雖然一期哥管得很嚴,根本不讓他們多吃。
“看,青江先生。”鲶尾将幾摞小判放在笑面青江手邊,亂也在一邊鼓勁道,“振作起來,至少錢還在。”
他視金錢如糞土。
“不,我起不來。”
笑面青江憂郁地說:“除非有主人的安慰。”
安慰?
堀口千裏眨了眨眼。
“這樣的話,”她道,“我來頂班如何?”
“……诶?!”
不約而同地喊出聲後,餐廳內随即陷入了奇異般的寂靜。
“但是,”半晌,鲶尾點破了真相,“主人的速度可能也不夠吧?”
燭臺切口吻也有些擔憂,“主人還有起床氣的。”
堀口千裏:“……”
你們夠了。
“現在好多了。”她用了這麽長時間來重新适應人類的生活,三年不眠不休的經歷在她來到這座本丸重新獲得實體後就壓在了她的身上,過度的疲憊導致如若休息不夠,緊繃的那根弦無法舒緩,她還真不一定壓得住那怨氣,但至少最近有了緩和的趨勢,“至于速度……它們中大多數比怕你們還怕我,也許裏面有會聽命令的家夥,不用像你們一樣遇見什麽都得去找青江,總之先試試看吧。”
才換回近侍不久的加州清光習慣性地考慮起這件事,“那平時的公文怎麽辦?”
“晚上處理。”
“時之政府那邊偶爾也會突然發來緊急通知,如果那會兒主人在休息的話——”
“所以只是暫時,”堀口千裏越說越覺得可行,“長期這麽下去肯定不行。在能在這方面發揮作用的新人來之前,我輪着頂替幾天,應該影響不大。”
她瞄了眼青江,畢竟都累成那樣了。
……咦?
她視線一滞。
他什麽時候坐起來的?
“——那樣的話。”
再次開口的加州清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既然要處理公文,我陪主人一起吧,反正是作為近侍,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不知何時直起身的笑面青江微彎起眼,“加州先生離靈刀還差得遠,不如還是由我來好了。”
堀口千裏:“……你不是累了嗎?”
他這麽有精神,那她還代這個臨時班幹什麽?
“對啊,你不是累了嗎。”
加州清光立刻同樣反問,又道:“那些鬼怪本來就怕主人吧,是不是靈刀又有什麽關系?”
“快,”他擺擺手,“快趴回去。”
“但是按照清光的說法,”大和守安定思索道,“大家都可以吧?”
加州清光:“……你站哪邊?”
“我都把近侍的位置還給你了,”他笑眯眯地說,“當然是站我自己這邊了。”
“喂!”
“加州清光,”長谷部語氣嚴厲到直接叫了他的全名,“你搶了近侍這麽久,難道不應該在這期間讓出來嗎?”
“嘛,好像是挺有意思的,”髭切托着下巴想了兩秒,“你說呢……咦,什麽丸來着?”
膝丸:“……膝丸啊,兄長!”
“那麽,我有個問題。”
堀口千裏看着他們鬧了半天,默然開口道:“如果我一個人就能解決,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有什麽區別嗎?”
啞然,一片啞然。
“沒有嗎?”
笑面青江那含笑的眼睛看得堀口千裏眼皮一跳,“多一個人可以說說話,夜晚不就變得沒那麽長了嗎?”
……這句話。
她想。
行走在站臺間的一千多個日夜,她曾這麽想過無數遍。如果有一個人能觸碰到她,能跟她交流上哪怕一句話,是否就不會因為怨恨淪落到如斯境地。
現在她的處境與以往大不相同,但那種感覺,她至今仍未忘懷。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她看着見她默認了這說法後再度争吵起來的付喪神們,低聲說,“這有什麽好争的?”
“善哉善哉。”
三日月瞧着立起來的茶葉梗笑眯了眼。
“守護主人是刀劍的本能,與主人親近也是,所以才會對前主生出那麽些眷戀。”他慢條斯理道,“畢竟是老人家了,晚上不需要太多睡眠,怎樣,要考慮考慮嗎?”
“三日月殿這樣算是作弊吧。”
一期一振忽然響起的聲音讓三日月笑吟吟地念叨了句“啊,被發現了”,堀口千裏擡起頭,看見粟田口家一如既往帶着溫和微笑的太刀,忽然覺得還是盡早脫離這個是非之地比較好。
“你們慢慢商量,我出去一趟。”
在兩振太刀目送的視線中,她匆匆起身,往走廊上走去。
“狐之助。”
走過往常白天狐之助會趴伏的位置,堀口千裏頭也不回地開口叫了一聲。
果不其然,話音未落,狐貍式神便輕巧地躍下,“怎麽了,審神者大人?”
“最初和最後。”
她道。
“也許我确實很注重儀式感,總之,最開始也是這樣跟你一起去找加州清光的吧?”
這座本丸裏原有的暗堕化付喪神早被喚醒了個七七八八,那便還剩下最後一振。
——蜂須賀虎徹。
一覺醒來,原本的處境全變了個樣是怎樣一種體驗?
神志重新清明後,發現自己正處在狹小的倉庫之中的蜂須賀虎徹面對一張陌生的少女面孔和時之政府的代表狐之助,第一反應便是提起了警惕。他可還記得前任審神者的所為,斷沒有輕易相信他們的道理。
他陰郁着臉走進自己的房間。
他也還記得昔日的同僚是怎樣一種狀态,如今卻為了觀察他們那莫名的轉變而消耗了一整個下午。
夕陽的光輝晃過窗際,蜂須賀想起無意間還聽到他們在興高采烈地讨論着什麽賭局,不由嗤之以鼻。
左文字兄弟交給他的手冊被他進門時随意地撂在一邊,信任一旦崩壞就很難再次建立,在這之前,他還不打算這麽快就去相信這座本丸中的一切。
蜂須賀嘆口氣,一把拉開了壁櫥。
他看着裏面成套金光閃閃的盔甲。
物欲橫流的本丸,人心冷漠無情,只有這能表明他是虎徹真品的金甲還有些溫度。
折射着夕陽餘晖的甲胄更顯耀眼,蜂須賀滿意地看着這金光奪目的質感,正想伸手之際,忽見最裏面那套盔甲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愣住。
蒼白細長的五指從一側的袖管中探出來,似有所感地往壁櫥外招了招。
蜂須賀:“……”
一定是他開衣櫃的方式不對。
他猛然摔上壁櫥門,望着虛空中鎮定了兩秒,才再次拉開門。
預想中的情形并沒有出現。
從盔甲一側穿出的那只手非但沒消失,另一邊還多了一只。兩只手挂在盔甲兩邊,還輕飄飄地随着他過于激烈的動作晃了晃。
“………………”
這不是他真品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