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十幾年前,當約德郡前任首席魔法顧問意識到危險的存在,前任市長決定以清除街頭幫派的名義去鏟除那個如毒瘤一樣不斷膨脹的地下渎法者犯罪王國的時候,那群怪物的領袖——潛藏在上流權貴階層內部的污染型渎法者為對抗執法部門的清繳,暗中策劃了一起可怕的暴動。
那場暴動不止讓大半個城市陷入火光和狂歡暴徒的騷擾之中,也讓無數人破産,讓許多原本幸福溫馨的家庭悉數化為了廢墟。
在約德郡一步步成為北大陸海運中心的港口城市的過程中,來自世界各地不同人種及不同文化的人蜂擁而至,人們互相抱團結社,街頭幫派文化逐漸根深蒂固……
于是,在前市長激進地下達命令後,作為本該維護和平的執法者,卻率先動手大肆抓捕街頭及社區橫行的幫派分子以至于引發後續大規模暴力抵制及騷亂的警察們,就成為了市民心中導致這起災難的罪魁禍首。
當時還只是一名資歷淺薄的中級警員的摩根,就在那場災難裏失去了自己的父親。
而在塔肖尼之前,摩根的父親才是港口警局公認最有資格接任分局長的下一任警督。
除了摩根這樣的家庭,那時候的約克曼富人區也有不少家庭因遭到暴徒的洗劫而家破人亡。
譬如當時和摩根年紀差不多大,已家道中落只剩下一個貴族頭銜的塔妮斯頓伯爵,也在災難中失去了相依為命的親人。
那位年輕氣盛的世襲勳貴對家鄉失望透頂,把家族剩下的不動産抵押給銀行後就搬去了首都坎德爾,其後再也沒有回來。
“塔妮斯頓伯爵很理想主義,性格也稍顯天真,但他的确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我那時還不到十歲,姐姐工作之餘省吃儉用給我買顏料自學油畫,我的第一幅作品就是他買下來的。
他們結婚第三年姐姐懷了孕,但姐夫那時候沉迷于共濟互助會的號召,跑去參加了博頓公國的全面內戰,得知他戰死的消息後,姐姐流産了……”
伊馮接到莉娅的求助電話還不到一個小時,紅槭木莊園的車就從海島趕到了銀杏大道。
特案科的大辦公室裏,管家帕爾默正将從街頭咖啡館買來的咖啡和甜點分發給衆人,那個十幾歲的女孩則誰也不搭理,嫌棄地将面前那杯牛奶推開,腳尖點地,坐在靠背椅上轉圈。
伊馮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接待了伯爵夫人,“艾妲就是你姐姐再嫁後現任丈夫帶來的那個繼女?”
她看着伊馮點了點頭,眸光水潤明亮,“艾妲小時候還是很可愛的,姐姐再婚的時候她才八歲,我還帶過她兩年,但來約德郡以後,跟她就差不多有六年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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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妲今年年底才滿十六歲,這個年紀的青少年通常都是最難以管教的。
在法律的定義上,未滿十八周歲的未成年人都還是兒童,但他們身體的第二性征卻幾乎已經完全發育成熟。
思想還處在拙稚階段,身體卻已近乎發育完善的這群未成年大孩子,一旦叛逆起來,誰都知道他們有多難纏。
“姐姐是上周五晚上給我打的電話,說半個月前她和丈夫一起去參加了朋友的葬禮,艾妲欺騙他們說可以留在家幫忙照顧弟弟,結果卻是為了跟新交的男朋友偷偷約會……”
在之前的交往中,莉娅家裏的情況伊馮知道個大概。
十幾年前,約德郡的前首席魔法顧問在城市暴動中被刺殺,接着首都坎德爾的首席顧問也突發心髒病猝死。
漢克斯伐諾本土的煉金術士就像是遭到詛咒一樣接連身死,死亡的陰影蔓延到其他城市,侵染了整個國家。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宗教的影響力逐步擴大。尤其是在漢克首都,沒有煉金術士,神職顧問就擁有了對魔毒及元素最權威的解釋權。
于是在七年前,坎德爾教會為了打壓其他宗教勢力,向政府證明自己的價值,便開啓了一項臭名昭著、至今還被國際煉金學術界诟病批評的“獵巫行動”。
這件事雖然沒有對那些女性造成實質上的傷害,卻對坎德爾的文化事業造成了極大的沖擊與打壓。
即便有無數擁有遠見及道德底線的男性藝術家站出來發聲反對這種無意義的羞辱,但大量女性藝術從業者及設計師們承受不了被指為“女妖”後紮堆蜂擁而來的言語騷擾與性意味上的龌龊凝視,紛紛搬離首都或前往海外。
那時的阿卓亞娜還不到十七歲,既無名氣也沒什麽尊貴的血統與出身,正跟在幾位大師身邊學習繪畫技巧。
火雖然沒有燒到她這個真正的女妖身上來,但她出衆的外表已經引來了外界的觊觎與猜測。
為了避免妹妹成年後被教會獵巫者盯上暴露身份,最後淪為權貴追逐的玩物,阿卓亞娜的姐姐讓妹妹頂替自己,以塔妮斯頓伯爵遺孀的身份回了約德郡。
用這個假身份生活也不難,約德郡沒有人見過真正的伯爵夫人,身邊又有管家帕爾默幫襯,再加上阿卓亞娜日常都用成熟的妝容掩蓋自己面容的稚嫩,這些年沒人發覺不對勁。
而女妖頂替姐姐身份來約德郡不久,她姐姐終于再次懷了孕。
除了艾妲這個繼女外,真正的塔妮斯頓伯爵夫人和現任丈夫共同孕育了一個新生命。
算算時間,那個小男孩——也就是艾妲同父異母的弟弟,今年才剛五歲。
伊馮對艾妲的觀感倒是不太壞,雖然這個女孩不怎麽禮貌,但足夠警惕聰明。
她能找到自己,還知曉要守口如瓶不向外人透露和莉娅的關系惹來麻煩,就足以說明這個女孩對家人的親近與維護了。
“青少年本就處在身體發育性覺醒的階段,艾妲這樣的漂亮女孩天生就會吸引年輕小夥子的追逐與關注,青春期的感情大多都是懵懂稚嫩的,一味的強硬阻撓恐怕會适得其反。”
“你說得對,可艾妲和她的男朋友不是你以為的少男少女交好在一起玩,而是——”
說到這兒,阿卓亞娜停頓了一下,随即嘆一口氣,煩惱道:“姐姐和我說,赫伯特夫人——哦也就是我姐姐現在的婆婆,老太太知道兒子兒媳去參加葬禮,将孩子們留在家裏了,于是當晚好心過去幫孫女照顧年幼的孫子。
結果赫伯特夫人進門後上樓,一下子撞見艾妲衣衫不整,卧室裏還有另一個光着上半身的男孩,可憐的老太太當場暈倒被送進了醫院……”
發生了這種事情,姐姐姐夫當然堅決不同意女兒繼續跟那個男孩來往。
害祖母進了醫院,艾妲知道自己有錯,但她跟男友分手後心裏也委屈,再經過身邊同齡的朋友一撺掇,就與父母爆發了一場激烈的争吵。
“正好學校最近放假,艾妲跟家裏關系疏遠了,就總去找她的朋友玩,經常一呆就是一整天。
姐姐現在對那些給她打掩護鼓勵她跟家裏對抗的朋友們已經失去了信心,就把她送我這兒來了。”
解釋完來龍去脈,阿卓亞娜湊近靠過來,嗓音細潤如水,語氣信任親近道:“伊馮,幸好有你,不然艾妲走丢了以後,我找她肯定很麻煩!”
伊馮側頭看她,她今天只化了淡妝,唇很紅,看不出來有沒有塗抹唇膏或口紅——伊馮曾吻過這張軟嫩如魚凍般的嘴唇,知道不管是淺嘗辄止,還是深吻吮磨至微腫,它都是這般嬌豔欲滴的紅。
伊馮控制自己不讓視線下落,但餘光仍能瞥見珍珠項鏈的映襯下,她細膩瑩白的鎖骨肌膚上微凹的陷窩。
煉金術士移開目光,望向百葉窗外,不動聲色咽了咽喉嚨,“不用謝,我應該做的。”
女妖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她走到伊馮身邊,與她并肩看着大辦公室裏那個百無聊賴的女孩,“說實話伊馮,我有點不知道怎麽跟艾妲這個年紀的女孩打交道。”
“我跟她一般大的時候,唯一看重的就是手裏的畫筆,除此以外,對其他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總把自己關在畫室練習。
那段時光雖然疲累枯燥,但我從沒有後悔過,只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發現自己從小在坎德爾長大,好像都沒有結交過什麽同齡的朋友。
直到來了約德郡,我慢慢有了名氣,才開始學着與人交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磕磕絆絆,但後來掌握了技巧,我才發展出了現在的交際圈。”
伊馮沒有看她,“你那不是掌握技巧,是在用天賦作弊。”
阿卓亞娜心跳的頻率有些亂,她抿了抿嘴唇,悄悄擡手攥握住了伊馮上衣的一角。
她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這種接觸跟以往肌膚摩擦貼覆的擁抱完全不能比,可此刻只這樣一點小心翼翼的連接,心裏好像就品出了一絲絲說不出的津甜來。
她忍不住唇角上揚,“但我成功了對嗎?伊馮,你愛我。”
卡洛本來窩貼在主人心口睡覺,卻被煉金術士此時同樣不正常的鼓噪心跳給吵醒了。它從伊馮領口爬了出來,探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警惕地看了女妖一眼。
沒發覺什麽異樣,小家夥便打了個哈欠,癱成一張鼠餅貼伊馮頸側肌膚上,腦袋一歪又睡着了。
“……我指的不是我們之前的關系。”
阿卓亞娜看着枕在戀人鎖骨上呼呼大睡的小金花鼠,眼中有一些羨慕。
這就是她曾錯失過的愛情中另一面的樣子嗎?失去了原本游刃有餘、從容自在的姿态,對方明明離自己這麽近,她卻連牽手都不敢,生怕連這最後一點能以朋友身份接觸的紐帶也斷裂開。
可即便酸澀難言,這種感覺卻并不壞,甚至比當初的暧昧還要更讓人安心。
就像是壁爐裏熊熊燃燒、知道結果一定是化為灰燼的幹柴,和火光沒有那麽明亮、看起來随時可能熄滅卻仍堅定散發着溫暖的暗紅光芒的木炭。
後者或許下一秒就會熄滅,也或許能支撐着,熬過這一整個冰冷漫長的黑夜。
“我知道,但那是我最成功也最不後悔的一次作弊了。”
阿卓亞娜走到她和百葉窗之間,擋住了她看向外面的視線,“如果沒有那次詐死,你是不是也會像躲開你有好感的那位沃斯小姐一樣,哪怕喜歡,也不靠近我?”
[拆散?不,莉娅,我可能提建議,但永遠不會去插手伊馮的感情生活。相反,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樂見于伊馮能感受、體會到不同的愛。]
那位李斯特小姐的笑容頗有深意。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讓伊馮愛上你的,但你一定耍了手段。上一個她曾有好感的人給她寫過情書,你知道她的反應是什麽嗎?
她做了一整晚的噩夢,然後第二天偷偷跑去二次應征入伍。等到報名成功後,她假裝這時候才看到了那封情書,然後去跟沃斯小姐致謝并道歉,讓對方不要等她。
也是那次入伍,她拿下了一枚曼森威爾國家二級獅鹫功勳章。
一個心理有創傷的人很難放任自己愛上別人,與之相對應,與這樣的人在一起其實也很不容易。你應該感受過她性格中不同于常人且難以招架的認真吧?]
[莉娅,站在伊馮姐姐的身份上,我不會插手已經成年的妹妹的感情生活。但如果站在你朋友的角度,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放棄吧。]
伊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避開了與她的目光接觸,走到門前握住門把手,往下一壓,就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大辦公室裏,衆人的目光投了過來,女孩迫不及待從椅子上站起來,“喂,我能走了嗎?”
“不能。”伊馮握着門把手側身讓出路,“莉娅,你先在外面等,我有些話想跟艾妲說。”
門重新關上,這次伊馮拉上了百葉窗。
“我知道,像你這樣的聰明女孩,是懂成年人的那一套大道理,也很讨厭別人把你當孩童看。所以我不會像對待一些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樣,如同居高臨下的長者,為了滿足自己膨脹的責任心和保護欲,和你說些只要有困難,就一定能找到我的空話……
艾妲,警察只是一份工作,你覺得我們和你小姨比起來,誰會更在乎擔心你的安危?
我不相信你是無意從海島走丢跑到上東區去的,也不相信你不記得紅槭木莊園的電話。
你讓莉娅擔驚受怕找了兩個多小時,急得擔心到哭着給我打電話,自己卻大搖大擺坐在我辦公室打啞謎吃午餐,也不過是仗着你小姨的關系。
而你與她的聯系,則全部來源于你的媽媽,那個和你父親結了婚的女人。
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法律将不合格的父母都判有罪,那世上或許沒幾個人是無辜的,但如果讓他們用對孩子的愛來抵消罪名的話,一大半的人都會被從牢裏放出來。
而你現在的媽媽,你信不信,肯定會是第一批出獄的人。”
女孩咬着嘴唇不說話,伊馮放緩了語氣,将門拉開,“你媽媽周五晚上才給莉娅打電話,她周六就去斯芬索車站接你了,這說明你自己是很願意來看望她的。”
“那你可以想想,是趁着這個假期,和喜歡的小姨在約德郡好好放松玩一玩,還是要繼續跟你爸媽賭氣,讓莉娅傷心地發現,她心目中那個可愛的小外甥女早已變得面目全非惹人讨厭?”
門打開,艾妲垂着頭走了出去,阿卓亞娜摟住她,擡眼看向伊馮。
伊馮向她搖頭,微笑道:“沒事兒了,帶她回去吧,艾妲午餐好像沒有吃飽,現在可能需要一份下午茶。”
餐廳裏,阿卓亞娜看着跟之前沒禮貌不愛搭理人的叛逆少女判若兩人的外甥女,猶豫了一瞬,“艾妲,伊馮跟你說什麽了?”
女孩口風很緊,搖搖頭,将菜單推到她面前擺正放好,“我點好了,小姨,你看這些可以嗎?”
“當然。”
等服務員離開,艾妲雙手捧着下巴看她,“莉娅小姨,你真的在和維吉哈特小姐談戀愛嗎?”
“怎麽了?”
“沒。”女孩想了想,小聲道了個歉:“對不起,今天讓你擔心,我不會再亂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