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在大半個世紀前,曾經有學者悲觀地表示:“魔法的消逝至少讓人類科技倒退了兩百年。”
這種說法其實不無道理。
魔紋街燈、符文加持構築的暖氣管道,還有馬車及各種建築設施、交通工具上以魔法刻繪的各式法陣……毫不客氣地說,魔法師剛消失的那個年代,整個大陸版塊人類的生活幾乎退回到了用油燈火把照明的中古時代。
而緊随其後的,就是整片大陸長達數十年的戰亂年代。
在那個時期,宗教快速發展吸納了大批信徒,各國的民主化鬥争進程進行得如火如荼……也是在那個動亂黑暗的年代,新的科學體系從舊土壤中生根發芽,蓬勃生長。
蒸汽及電力等能源的出現迅速填充了魔法消失後留下的能源空白,各式新興技術及發明層出不窮。
在四十年前,自然科學的發展就與符文及煉金學等脫胎于舊文明神秘學科技樹的魔法科學一起,交織融彙出了一套全新的知識體系。
科學不再由魔法主導,人類發明及技術的重大革新與突破也不再是只能依靠于那一小部分天賦異禀的魔法師來進行。
位于南大陸曼森威爾的魔法煉金學院裏有一部典籍,其中收錄了百年前那些将煉金學發揚光大的先賢學者的語錄。
在典籍裏,那位了不起的亡靈魔導、魔法煉金學院的創始人曾說過一段話:只能依靠一小部分人天賦而發展起來的科學,就像是一座由水晶鑄就的宮殿,表面上輝煌壯闊,實際一觸即潰。
魔法科學是脆弱的,再繼續任由魔法科技發展下去,無論文明走到哪一步,不管各國對法師的嚴格管控與掌握達到什麽地步,獨|裁與黑暗終将無可避免……
好在她的這番話并沒有實現,那位亡靈魔導是這片大陸最後一名魔導師。而在她之後,世界各地新覺醒天賦的法師也越來越少,直至鳳毛麟角消失。
等煉金學者們發覺異樣開始研究,最終發現魔毒症及渎法者這個怪物群體、并确定空氣中的元素早已出現無法逆轉的異變的時候,已經再沒有能覺醒天賦并掌控學習魔法的人出現了。
即使生來體內元素就調和穩定、掌握了魅惑施幻能力的女妖也不能。
她們只能操控血液裏原本就存在的極少數先天帶來的元素來施展本領,根本沒辦法驅使空氣中早已失控異變的元素因子來排序列陣施放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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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加速斬斷了原本就因後繼無人而出現頹勢的舊有魔法體系科技樹。
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無疑也加速了一直以來都被保守的魔法研究學者所壓制的自然科學的醞釀與誕生,并為現代工業技術的發展奠定了紮實基礎。
經過了幾十年的發展,人們已經意識到了現有科學體系的優越性。
至少,壟斷掌握在極少數人手裏的魔法科技,不可能像如今的科學技術一樣能應用到工業上,進行大規模的批量化生産來造福底層人民。
而現在就不一樣了,當一項新的發明技術出現并應用于各個生産領域以後,任何一樣重大成就都會由了不起的勞動人民在使用的過程中一點點改進,然後迅速流傳開來造福整個社會。
就比如半年前,伊馮剛來漢克斯伐諾下火車的時候,斯芬索和約德郡的私人交通出行工具大多還是馬車,連公共汽車公司都成立不久,還時不時要等政府道路部門安排以修路等各種名義停運。
可到了今天,約德郡的道路和橋梁都已經修過好幾次,除了郊區或鄉村,擁擠的道路上已經見不到多少馬車了。
而警局裏的各式建築和設備也更換了幾輪。
特案科辦理第一件案子的時候審訊室還都是只有一扇門通往走廊的密閉房間,而如今大多數房間都已經重新裝修過,有一間大審訊室的牆甚至換成了能監聽的單面鏡。
伊馮帶着摩根去到那間大審訊室裏時,卡爾和喬什已經坐在單面鏡牆後面的隔壁房間中等候許久了。
門被推開,卡爾回頭看了一眼,忙停下筆,和身邊的喬什等警察一起讓出了座位,“長官!”
“不用管我,我只是過來看看。”
克拉克署長示意卡爾坐下,站在門口看向單面鏡,對面的審訊室中間有一張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鮑爾曼教授正和一男一女兩名年輕醫生坐在桌子右邊交談。
“有問出什麽東西嗎?”
卡爾搖頭坐下,将手裏的本子翻開,“教授身邊的兩名醫生都曾是醫學院的學生,跟護士學校的多莉是同一屆。他倆兩年前畢業,現在在教區醫院工作。
男人叫洛根,只承認曾在醫學院校的聯姻會上見過多莉,勉強算認識,其他的就沒了。女醫生名叫克麗絲,只在護士學校待了不到一年,就轉學到醫學院了......
我們本想再多逼問一些事情,但鮑爾曼教授不是很配合,一直在維護這兩人。”
“鮑爾曼教授是醫學院的榮譽教授,又曾擔任過郡醫學聯合會的代理會長,對約德郡醫療系統下的幾所學校都有很深的感情。
他很注重醫生的名譽,警方懷疑是醫療系統的人殺害了多莉,他肯定不高興。”
一陣椅子拖動的聲音淩亂響起,房間內的警員大多又都站了起來,好幾位臉漲得通紅,“啊,塔、塔妮斯頓伯爵夫人?!”
長裙貼身的優雅美人戴着白紗蕾絲手套,握着手包站在門邊歪頭微笑,“上午好各位警官,抱歉打擾你們了。”
她望向克拉克署長,語氣輕柔,“署長,我真的可以進來旁聽嗎?”
克拉克笑着伸手請她進來,“當然,歡迎。警廳最近半年的裝修資金大多都是由各基金會贊助的,您正好可以作為贊助人代表來檢測一下我們的成果。”
相較于應付那些專業查賬的會計過來審核支出,确保資金每一分一厘都用在了正途上,只讓出資的贊助人過來溜達一圈看看熱鬧可省心多了。
那些審計為了向雇主表明自己的價值,可不會像財大氣粗的贊助人一樣随便逛逛滿足了好奇心就完事。
再說,塔妮斯頓伯爵夫人與警務處長及政府多名官員都有私交,和報社也都交好。
下周的市政府臨退休官員表彰會上,如果她能幫忙說幾句好話,港口警局這次冤案帶來的負面影響或許還能再消減一些。
得到了署長應許,阿卓亞娜也不再客氣,她走到卡爾身邊跟他笑着打了聲招呼,将手包放到面前的桌上,手扶着裙子優雅坐下。
隔着面紗,女妖明亮的淺褐色眼睛緊緊盯着單面鏡對面在審訊室桌子左側落座的兩人。她紅唇輕啓,聲音磁柔溫和,似有深意,“卡爾警官,伊馮有跟你們提到過我嗎?”
她一進門落座,馥郁的芳香就悠然充溢了整個房間,喬什早便殷勤地去茶水間為伯爵夫人倒了杯熱茶,換來一個賞心悅目令人沉醉的笑。
卡爾鄙夷看了他一眼,自己也來獻殷勤,“沒有,長官很少跟我們說她的私事……”
審訊室裏,摩根将手裏的檔案夾遞給伊馮,她翻開後,從裏面取出兩張簽了名的筆錄證詞。
“我問過多莉以前的室友,她們說多莉不是一個喜歡社交的女孩。她學習成績很好,不愛去酒吧,只在室友的生日和學校節假日慶典活動才會去俱樂部或者聯誼會。
不過在她遇害前半年的時間裏,多莉的性格倒是開朗了許多,甚至經常會在學校宵禁後還偷偷溜出去。”
伊馮将筆錄推到洛根面前,“醫學院和護士學校附近有一家酒吧俱樂部,據說兩所學校的學生經常會在那裏聯誼喝酒交朋友……
洛根,你記不記得自己四年前在酒吧曾遇到過一個護士學校的漂亮女孩,然後在朋友的慫恿下鼓起勇氣,邀請她跳了幾支舞?”
男人用手指扶了扶眼鏡,“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我記不清——”
“撒謊!”摩根手拍到桌子上,眼神銳利冰冷,“你是記不清自己後來向她表白被拒絕,還是記不清半個月後新聞報紙鋪天蓋地報道的那個女孩的死訊?
洛根,有人可還記得你示愛被拒絕後,在酒吧裏醉醺醺地說多莉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拿下。
怎麽,優等生被一個護士學校的女孩拒絕,傷害到了你那脆弱的自尊心嗎?
于是你在多莉生日那天又把她約了出來,想再試一次,可她還是不同意,所以你拿出了那把刀。”
“等等!”洛根神情慌亂,“你在說什麽?我——”
摩根面無表情,“你早就做好了兩手打算,她再敢拒絕你就殺了她。你提前戴了手套,穿着雨衣把臉遮蓋住……”
“不是,你聽我說——”
“然後用從解剖課上學到的知識,幹淨利落地劃開了她的脖——”
洛根雙手握拳用力錘了一下桌子,“我沒有!”他聲音随即又弱了下來,“我真的沒有,你們相信我,不是我幹的……”
伊馮把筆錄從他手底下抽了回來。
“鮑爾曼教授曾經擔任過醫學聯合會的代理會長,從你前一屆的學長開始,醫學院就和郡停屍房開始有合作了。
需要我提醒你,德懷特法醫曾經是你的解剖課老師嗎?”
鮑爾曼教授皺起了眉頭,搖頭道:“德懷特教過的學生可不少,洛根只是其中一個。只因為表白被拒絕就懷疑他殺人,你們這也太荒唐了!”
摩根不為所動,“教授,我見過比這更荒唐的殺人動機。”
伊馮不管他倆的對話,只盯着洛根。
“醫生,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對你可不是很有利。如果你想減輕自己的嫌疑的話,我建議你老實交代,多莉死的那天晚上你到底在哪兒?
可別告訴我說你又記不清了,也別說謊。當年多莉的案子鬧那麽大,我可不相信醫護院校的學生會有人不記得。
我把你找過來,就代表已經查到了你那天的行蹤,你如果說的話有一個字對不上,摩根警探現在就會逮捕你。
一個因刑事犯罪而被逮捕的醫生,你猜醫院會不會留你?”
洛根猶豫了一瞬,不敢冒風險,老實交代道:“那天晚上我逃課出去跟人喝酒了……”
“花名冊上的登記記錄呢?”
“是上教授下一堂課的時候偷偷補的。”
洛根被一名警員帶出去核實情況,留下來的女醫生克麗絲坐立不安,眼神依賴求助般看向一旁的鮑爾曼教授,舉止表現有明顯傾向性的依賴。
伊馮望過去,“教授,您要出去休息一會兒嗎?”
鮑爾曼搖頭,親昵地拍拍克麗絲的肩膀,“不用了,早點問完早結束吧。克麗絲是我的學生,我有義務陪着她,我也相信多莉的死跟她無關。
這只是常規調查,不是審訊吧?因為那樣的話,我會建議克麗絲先請一位律師過來。”
“當然。”伊馮看向克麗絲,“醫生,你要回答的問題就比洛根簡單許多了。巴德曼被判無罪的那起搶劫殺人案中,受害者屍體被送到郡停屍房的時候,你是不是就在那兒實習?”
克麗絲有些緊張,“是、是的,但我不是兇手,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只是在護士學校的時候跟多莉做過半年同學,跟她并沒有很熟......”
她轉向鮑爾曼,語氣急切道:“老師,您相信我!巴德曼是個該死的社會渣滓,但我根本不可能為了把他送進監獄就去殺害一個無辜的同校女孩!”
“我知道。”鮑爾曼教授安慰着自己的學生,“我想其中一定是有什麽誤會,克麗絲不是會做下這種殘忍事情的人。”
“當然。”伊馮将手裏那份法醫助手欄簽了克麗絲名字的屍檢報告放回檔案盒,“目擊者說殺害多莉的兇手是個身材瘦高的白人男子,我找她來也只不過是為了确認一件事情。”
“謝謝你,克麗絲醫生,你也可以走了。”
單面鏡後的房間裏,克拉克署長忍不住出聲問:“這兩人都不是嫌疑犯?那為什麽要把他們帶到這間審訊室?”
阿卓亞娜眨了眨眼睛,目光一刻也沒有從伊馮臉上移開。煉金術士的視線偶爾會透過單面鏡與她眼神對上,随即便毫無察覺般挪開,讓她有一種窺探般的興奮和不甘。
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伊馮看向她的眼神才會如此淡漠平靜。這麽一想,女妖的心裏就漫起一陣滿足又略顯得意的小小虛榮。
“呃,因為、因為……”卡爾被署長的話問住了,“是維吉哈特長官吩咐我們這麽做的。”
抱肩靠在門邊的塔肖尼有些幸災樂禍,“可能我們的首席顧問根本就不知——”
“鮑爾曼教授,你留下來。”
審訊室裏,摩根愣了一瞬,随即關上了門,将鮑爾曼和克麗絲隔絕在了門內外。
伊馮站了起來,走到審訊桌對面,将其他兩人坐過的椅子拖到牆邊,面對面看着單向鏡中自己的倒影。
“您與德懷特法醫同在醫學聯合會任職,又同在醫學院任教,克麗絲是您的學生,更是在停屍房實習過。
而你們師生間剛才的對話也已經證明,即便德懷特法醫不承認,克麗絲在實習的那段時間也曾和你詳細交流過巴德曼犯下那起劫殺案受害者屍體的模樣。
我想,您的學生當時一定被兇手的殘忍吓壞了,然後事無巨細跟您講過屍檢情況吧?”
隔着一面鏡子,塔肖尼警督站直身子,不可置信道:“她在做什麽?她知不知道鮑爾曼在約德郡乃至整個漢克醫學界的地位和身份?!”
伊馮聽不見對面的聲音,她垂下眼眸,回身拉開了鮑爾曼剛坐過的椅子,“請坐回來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