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有的時候,年輕又青澀的愛情反比長者閱盡千帆後的灑脫情感更為濃烈複雜。
對初嘗愛情滋味的人來說,即便理智告訴自己這段感情除了分開之外已別無選擇,分手也總是煎熬的。
但阿卓亞娜好像感受不到跟伊馮此刻心境相似的情感,又或者說,她一直讓自己停留在愛情積極溫暖的那一面,特意避開了某些可能接觸到的負面的東西。
所以女妖此時依舊是從容優雅的,就像戀人簡單提出了一個要求,她只是笑着答應一樣離開了。
等她走後,病房空寂了下來,煉金術士與小花栗鼠面面相觑。
良久,卡洛攀到主人肩頭吱吱叫了一聲,伊馮略有些遲疑,猶豫道:“我也不知道。卡洛,是我沒說明白嗎?還是她根本就不在意……”
“算了,”伊馮躺靠在枕頭上舒了一口氣,放空自己不再多想,“就這樣吧,反正都結束了。”
不管個人感情生活陷入了怎樣的境地,工作總還是要繼續的。
伊馮周四傍晚遇襲,周六早晨出院,周末一過就正常回警廳上班去了。
周一上午快到用午餐的時候,在克拉克署長行政工作的間隙,伊馮左手纏着繃帶,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幹練的中年女人頭發一絲不茍紮了起來,裏面間或夾雜了幾根銀發。她輕輕瞥了伊馮一眼,在一封批文上簽了名,然後又翻開了下一份文件。
“我看了醫生的評估,他說你腹部的刀傷最好還是卧床休息幾天。如果要休病假的話,盡快在今天下班前把申請交上來,我明天去首都坎德爾出差,晚上就要出發到斯芬索坐火車。”
“謝謝關心,署長,我不是來申請休假的。我想問,您派到我身邊的兩名警員能不能撤掉?”
伊馮在辦公桌前坐下了,“長官,這樣真的很不方便。我的公寓很小,周末的時候他們只能站在我房間門口狹窄的走廊或者在院子裏待着,您知道我去廚房吃飯或者和鄰居見面的時候有多尴尬嗎?”
克拉克署長不為所動,“我早上已經接了七個電話,四個來自市長辦公室,還有三個國際長途,伊馮,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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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擊你的殺手中還有一人在逃,在抓到那個光頭或者聽到他的死訊之前,你去哪裏都得帶上喬什與達雷爾,這是命令。”
伊馮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曼、曼森威爾那邊已經知道了?”
“你以為瞞得住你的家人嗎?你的身份意味着這次襲擊已經上升成了國際事件,我必須把你的遇襲報告給曼森威爾駐外大使館和國際煉金學術協會……”
那兩邊一接到通報,就意味着凱瑟琳和學校那邊知道了,然後佩吉阿姨和喬安娜老師肯定也知曉她被殺手襲擊受傷。
“曼森威爾內政大臣的幕僚辦公室打來電話,讓你今天下午四點到五點之間給佩吉女士打一個電話,她很擔心你現在的情況。”
伊馮像是一個闖了禍要告訴家長的孩子一樣渾身不自在,“我知道了……”
“嗯,你還有什麽事情跟我說嗎?”
“長官,我之前抓到的那幾個怪物的活口呢?”
克拉克署長手一頓,擡起頭看向她,“伊馮,你是不是還沒認識到你面臨的危險?雖然沒有明确的證據指向幕後主使的身份,但誰都知道這次襲擊跟你之前抓的那幾個怪物有關。
我和你說過,約德郡的水很深,你現在已經觸及到了那些渎法者犯罪集團組織的存在,是時候該停下來了。”
“就是因為他們有了反應,買兇派人來殺我,才說明我之前的行動路線是正确的。
一兩個怪物或者兇手,遠遠比不上一整個抱團的犯罪集團對社會造成的威脅大。這次殺手的出現,證明我之前抓的怪物裏有約德郡地下渎法者組織的成員,如果——”
“這你就不用管了。”署長打斷了她的話,“記得海象公園那頭巫妖嗎?他為了不坐上電椅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已經将他的案子移交給別的科組了,你暫時不要再去招惹那些人。”
“那些與詭異事件有關的疑案與懸案就不管了嗎?”
克拉克署長看了她一眼,将抽屜裏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檔案資料拿出來遞給她,“有些事情也用不着瞞你了。”
“這是警務廳近十年來整理查到的渎法者名單,他們自上而下勾連成網,不是輕易能動的。
當然,其中大半已經被我們的人私下以各種意外的方式除掉了,但依舊還有很多藏在社會各行各業,不為人所知。
雷明頓市長和我都能确定,除了這些比較明顯放出來掩人耳目的棋子外,上流社會一定還存在身份更隐秘、地位更高的怪物。
你看到的這些東西都只是冰山一角,政界、企業、幫派及街頭,我們從底層外圍一點點往上查,但又要控制着不能驚動他們。
一旦讓他們發現,十幾年前城市暴動的慘劇或許又要重現,沒有人想看着這座美麗的城市再一次陷入熊熊火焰之中,一切繁華付之一炬。”
伊馮翻閱着那些檔案資料,越看越覺得觸目驚心,“街頭混混、工人、律師、記者、政府官員……怎麽可能有這麽多?”
空氣中變異的元素侵染人體是小概率事情,魔毒症患者裏出現渎法者怪物更是少見。一座城市在十年間被查證到的渎法者有近百人,且都是同一種食肉屬怪物的概率幾乎為零。
除非像伊馮半年前在羅賓酒莊抓到的那個傳染疾病的釀酒師一樣,約德郡還有一個污染型的渎法者。
而這個怪物可比那個魔化人魚釀酒師要可怕太多,後者只是致使城市幾年間出現了一批受病痛折磨的輕症魔毒患者,可前者竟感染出了一只怪物大軍......
克拉克署長将她看完的檔案簿重新鎖回抽屜,“這個污染源十幾年前就潛伏在約德郡了,當時的首席魔法顧問發現了它的存在并報告給市長,于是警務廳以港口區街頭幫派清理活動為由發動了一次大規模搜捕,結果就是那場可怕的騷亂……”
暴動從港口蔓延到了整座城市,無數人死在了內亂中,事情平息後,城市千瘡百孔,首席顧問和一大批警察犧牲,市長引咎辭職。
當時的署長撐過了警務廳最艱難的那幾年後,背負着所有罵名下臺,把重任交到了副署長克拉克手中。
“那場波及整個城市的掃蕩行動的确除掉了藏在城市各個角落的怪物,但我們沒有找到源頭。
我與雷明頓市長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合作,終于把目标鎖定在了上流社會及政府高層官員中。”
伊馮皺起眉頭,沉吟道:“那個隐藏的怪物能感染出一個屬于他的地下犯罪帝國來,還能發動一起波及整個城市的暴動來對抗搜捕,那它必然是手中掌握巨大能量與資源、能将影響力輻射到整個社會面的權貴。”
她看向克拉克署長,試探問道:“長官,你手裏既然有這份檔案,那麽……”
克拉克點了點頭,“是的,約德郡其實有煉金術士。這十多年,漢克斯伐諾培養的煉金術士幾乎都在私底下送到了約德郡來。
除了你率領的特案科,警務廳還有一個由煉金術士組成的秘隐部門,專門負責篩查社會各界被那個藏在水底的邪惡源頭所感染的怪物信徒。”
但問題是,即便已經查出來并處理了那麽多人,還是找不到作為污染源的渎法者首領。
“于是雷明頓市長重新制訂了一個計劃,我們需要一個萬衆矚目的領導者來帶約德郡走出困境……”
伊馮搖頭,“我只不過是放在明面上用來轉移那個藏在上流社會及政府高層裏的始祖毒源怪物注意力的人罷了。”
但她并不因受到欺瞞而生氣,反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任何時候,指望着某位英勇的騎士以超級英雄般的架勢降臨拯救一切都是不切實際的。而伊馮自己作為那個被選中的騎士來到這裏,心中除了抱有責任感外,更多的還是沉重的壓力。
克拉克署長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确是市長挑中的破局者,他五年前在物色人選的時候,羅伯特将軍建議他到南大陸曼森威爾的憲兵部隊中去找,然後他找到了你。”
雷明頓市長是一位真正為市民着想,希望将自己的城市帶向光明的優秀政客。
伊馮心中對那位市長的敬意又多了一層,她迅速代入了自己的角色,“我知道了,所以您對我接下來的安排是?”
“好好養傷。”
“什麽?”
克拉克署長解釋道:“我們跟那群怪物這十年來都保持着互不攪擾的默契。如果有渎法者明目張膽越界,肯定會被我們盯上除掉,但只要不太過高調,明面上我們也不會去管那些跟他們有關的紅色預警事件……
現在你摸到了他們的暗線,這群怪物借這次買兇伏擊提出了警告,我們的正常反應應該是一方面捉拿殺手,另一方面暫停特案科原本的調查行動,息事寧人。”
伊馮皺眉,“我們要向犯罪組織妥協?”
“只是一時的示弱,目的是為了掩蓋隐秘部門的行動。
海象公園那頭巫妖在七年前曾秘密殺了兩名副警長和一位治安官,他敢這麽做肯定是有人指使。
他在拆車廠工作了數年,這條線能引到一家汽車制造工廠,或許能揪出一條大魚來,我們現在不能打草驚蛇。”
伊馮終于明白了,她嘴唇開阖,想了好一會兒才組織好了語言,“難怪今天早上本該送到我辦公桌上的案情簡報沒有及時送到,那您原本答應我的自主擇案權也沒了?”
“對。”
“那就是又回到從前,特案科的案子會交由您來指派?”
“對。”
伊馮無奈道:“那我現在每天工作做什麽,待在辦公室養傷嗎?您明天要去坎德爾出差兩周,這就意味着接下來的半個月特案科都閑下來沒有案子。
地區元素濃度動态模型啓用後,城市那些常見輕型魔毒症患者交給教會的神職顧問就能解決,我只用每天抽空根據模型的變化指示配幾瓶解毒劑就行。而城市每周出現的新增特型患者我抽半天的時間就夠用了。
長官,我不想每天待在辦公室被兩個警員看着做些行政文職工作……”
克拉克署長像是早就對她的這些牢騷有了預料,她從另一邊抽屜裏找出來一疊紙張,“有些事早就想交給你辦了,但你一直在忙手裏緊急程度更高的案子。現在特案科科長的身份要淡化一段時間,正好讓你将工作重心暫時轉移到首席魔法顧問的本職上去。”
她将那些紙一張張遞給伊馮,都是些專門篩選過的警情登記表,“你在我回來前,可以帶人去這幾個地址看看。”
卡洛蹲在主人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看,那些報案的地址遍布好幾個區,但無一例外都是有錢人聚集居住的地方。
“金科斯,擁有市中心地标性建築金科斯百貨大樓的金科斯家族?歐薩,那個約德郡最大律師事務所的冠名合夥人?
何塞·古德曼,不會是我想到的那個古德曼吧……”
克拉克署長給她看了三張登記表後,将後面的一股腦都推到了她面前。
“金科斯家的小兒子說上個月在他家別墅後山的高爾夫球場看到了一只幽靈,秘隐科的術士顧問混在出警的探員裏去看過,沒發現什麽問題,估計是那個男孩看錯了。但金科斯不相信警察,一定堅持要首席魔法顧問抽出空去查看。
老歐薩說他的私人古董藏品每天晚上都會詭異挪動位置,懷疑家裏夜間有神奇生物出沒作祟。
而古德曼的老母親……”
“——每晚夢見已經死了三十年的丈夫站在家門口敲門。”伊馮念出了報案登記表上的那句話,一時間竟找不出合适的詞彙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無奈道:“所以,您想讓我像個神棍一樣去安撫這些權貴嗎?”
卡洛從主人肩膀跳到了辦公桌上,用爪子刨了刨那幾張登記表,用嘴巴叼住一張紙往外抽。
“這些權貴每年都會向執法部門各個基金會捐贈上百萬資金。譬如上周,檢察院受害者援助基金會就剛支付了一大筆錢用于給停屍房的無名屍火化安葬。
為了不失去這些贊助資金,有錢市民偶爾提出一些要求,我們也會盡力去滿足他們。伊馮,要知道,下半年馬上要劃撥到特案科的補貼經費裏,一大半可都是他們的錢。”
伊馮只沉默猶豫了三秒,就在資本的利誘下屈服了。
正說到這裏,卡洛就叼着一張紙從一堆登記表中間拖了出來,伊馮右手捏住紙張,念出了一個地址,“海島約克曼……紅槭木莊園?”
“是的,只有這一份報警記錄值得注意,有一個女人前幾天報了警,說她拿煉金試劑測過塔妮斯頓伯爵夫人的血液,發現對方是深度感染魔毒的病人,且很可能是一個藏得很深的渎法者怪物……”
伊馮眼皮一跳,忙解釋道:“長官,您記得羅賓酒莊紅酒事件嗎?莉、伯爵夫人之前誤飲過被元素污染的毒酒,可能因此血液檢測才呈陽性。
市場上流通的元素通用煉金檢測試劑的靈敏度很高,但準确率極低,一般只作為魔毒症篩查判斷的輔助檢測手段,不作數的!”
“原來如此,可能又是哪個嫉妒的女人對那位夫人的诋毀吧。”
電話鈴此時響了,克拉克署長手握住聽筒,沒有第一時間接聽,“不過伯爵夫人前天在神職顧問上門調查的時候,承認自己身體最近出現了一些異常狀況,教會好像已經重視起來了。
你不是她朋友嗎?正好這件事也在你管轄權內,你可以抽空親自去看看。好了,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