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經歷了之前下毒的事情,羅賓酒莊多年經營的良好口碑已經在市民心中坍毀大半,不僅先前想通過海路進軍國際的打算落空,就連約德郡本地的紅酒市場也丢失了大半。
但沒人想到的是,在地下世界,羅賓酒莊的紅酒以另一種詭異的形勢風靡了起來。
城市包容了一切,裏面既有光鮮亮麗的正面,也有水面陰影之下危險的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裏毒品交易泛濫,性與暴力無處不在,人們在欲望與堕落間追求最直白的感官刺激。而羅賓酒莊以往産出的毒酒,就成為了其中的一種。
魔毒症是一種異變元素腐蝕精神和人體的罕見病,患者往往遭受雙重折磨,會做出些匪夷所思的奇怪舉動來。
而異變的魔法元素留存于人體內,又會帶給他們一些不存于普通人身體中的超能力量。
痛苦之餘,來自于力量掌控上的精神滿足,也是許多渎法者堕落的起源。
而藏在羅賓酒莊的那個污染型渎法者,他作為釀酒師能站穩腳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手裏誕生的酒液在香醇之餘,還能讓品嘗者自精神上得到一股飄飄然的欣快體驗。
以往他太謹慎,毒酒混雜在合格品中流向市場還不明顯。
偶有中招的人只把那種感覺與微醺時的迷醉混淆,羅賓紅酒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慢慢占據市場打響口碑。
如今真相大白,專門針對這種特異毒素的煉金檢測試劑配方已經被政府聘請的首席魔法顧問公布給了各大教區醫院和診所,這不是什麽秘密。
于是人們很容易就能将已經流入市場的這些酒甄別出來,然後發現了它的與衆不同。
品嘗過酒液後,身體每個細胞都好像在歡呼沸騰,精神上的愉悅滿足令人癡醉沉迷,這種能輕易獲得的酒後如微醺般的清醒欣快感,與地下交易市場流通的精神管制類藥品幾乎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毒酒和那些毒品相比,卻有更大的妙處——在飲用後五分鐘內不混飲別的酒液,元素遺毒就會迅速流失,不會對人的身體産生傷害。
伊馮不由皺眉,她反駁道:“不,不是這樣子的,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沒有後患就能使人精神頻繁處于興奮态的東西,那些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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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給出過毒酒只要短時間不與其他酒類混飲就無大礙的結論,但這只是針對過去的情況,那時候市面上的毒酒只是零星混雜在合格品裏的一小部分。”
而現在地下市場将市面上的毒酒聚攏收集起來,以販賣一種更安全的新型毒品的方式賣出去,再飲用這些酒的人就不适用于煉金術士先前的診斷了。
伊馮神色鄭重勸道:“馬修先生,如果你們将被元素遺毒污染的酒液當作毒品來進行流通,那它們某種意義上就是毒品。
學術界對此是有研究的,長時間和受元素污染的物品待在一起,人雖然不一定會患上魔毒症,但身體同樣會出現和被魔毒侵蝕異變相似的症狀,這次游泳時突然的抽筋嗆水可能就是你們身體示警的信號……”
聽她這麽說,有幾個溺水者明顯聽進去了,但馬修卻不以為然,顯然是沒怎麽當回事。
“你也說了,那是長期症狀,這種酒現在重金難求,有價無市,我們還能享受多久呢?
而且維吉哈特小姐,至少照目前情況來看,就算放在毒品裏,這玩意兒也已經是對人體傷害最小的了吧?”
欲望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将人誘引帶進深淵的。
開始時只是為了追求那一種欣快的精神愉悅,到了後來便不會再滿足,喝了毒酒的人一定會再嘗試混飲,只為體會元素遺毒激活生效瞬間的感覺。
而教區醫院及診所提供的解毒試劑更是放大了人們的僥幸心理。
中了毒又如何,反正有解毒劑。安全可控的稀有“毒品”,沒有什麽比這玩意兒更能迎合地下市場和上流社會的需求了。
馬修大大咧咧笑道:“再說了,我是個律師,你又在警務廳工作,我記得法律沒将這些酒列入危險精神藥品管制目錄中吧?
這也就說明了,市場上已經行将絕跡的那幾批羅賓紅酒,既不屬于毒品,飲用又不違規,就算警察也沒有資格去管這些東西......”
所以追根究底,是她間接導致約德郡地下毒品交易市場開始流通這玩意兒的嗎?
阿卓亞娜仿佛看出了身邊人的想法,她岔開了話題責備道:“嘿馬修,這可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恰恰相反,任何主動去追求上瘾的行為都很愚蠢,這會消磨你的意志,讓優秀的人沉溺其中,醉生夢死虛度光陰。
相信我,如果你真對毒品上瘾,那我要考慮換一家律師事務所合作了。”
男人一下就慌了,在朋友們的打趣聲裏,他大聲發誓:“我絕對沒有沾毒品,莉娅,你知道我的,我可沒有酗酒的壞習慣!”
從雲層後面出來的月亮将沙灘照成了銀白色,海面波光粼粼的美極了。
雖然精力旺盛的小夥子們還有些意猶未盡,但氣溫已經越來越低,大家烤火将身上烘幹以後就準備回去了。再拖下去,姑娘們可沒有勇氣再坐上那兩輛拉風的敞篷車。
回去的一路仍是歡聲笑語,大家擠在一起開着玩笑,女孩們互相抱緊取暖,男孩們則盡力在女士們面前表現着他們的男子氣概。
然而嘴上不說,司機卻也很誠實的将車越開越慢,任誰也看得出來,這幾位紳士也凍得夠嗆。
回到酒館的時候已經将近夜裏十點多鐘了,派對不出意外還沒結束——這種聯誼聚會玩通宵都是很常見的事情。
不過才十六歲的裏奧已經被林賽他們安排車送離海島回他的學徒宿舍了,這讓萊拉十分感激。
明天早上大家都還要工作,伯爵夫人的朋友們大多家境都不差,工作體面且薪酬優渥。
總有那麽一波有錢人,他們好像不需要睡覺,玩通宵都能準時上班,完美迎合了萊拉對生活多姿多彩的上流社會精英們精力充沛、好玩享樂還能保證工作效率的超人刻板印象。
打字員小姐自認不是超人,她腳上還穿着那雙酷刑般的漂亮鞋子,急需回到公寓泡個腳好好休息睡一覺。
今晚的聯誼派對很愉快,認識了不少有趣的新朋友,但她們不屬于這個地方,該回家去了。
和新朋友道別以後,伊馮和萊拉坐上了紅槭木莊園來接送的車。
這次依舊是煉金術士熟悉的那輛裝了白色蕾絲車簾,車門處漆了楓葉圖樣的氣派小轎車。
車裏坐了五個人,除了三個女孩和作為司機的莊園管家帕爾默,伯爵夫人另一位一直留在酒館跳舞喝酒的男性朋友坐到了副駕駛座位上。
這個男人是一位建築設計師,也住在海島約克曼區之外,家的方向碰巧和伊馮她們順路。
穿着那雙令人痛苦的鞋子讓萊拉今晚消耗的精力比平時更多,她一上車就疲憊靠到伊馮肩上睡着了。
而副駕上的那位小夥喝了酒,很快也呼呼大睡,平穩的呼吸聲裏還帶了一點輕輕的鼾聲。
伊馮本以為帕爾默會先在莊園前停留,卻沒想到車徑直沿主路開上了跨海大橋,阿卓亞娜坐在車裏,看架勢是要把他們都送回家再回返莊園。
伊馮一點也不困。萊拉枕在她肩頭睡得很熟,卡洛也爬了出來,兩條後腿和大尾巴蹬扒着從縫隙鑽進了萊拉的手包。主人左右兩邊都有人,小花栗鼠在大衣口袋被擠着不舒服。
車後排座位上還清醒的兩人都低頭看着卡洛的動作,阿卓亞娜身體挨擦着她的胳膊,“上回在咖啡館我就想問了,卡洛是怎麽到你身邊來的,它是寵物嗎?”
“它是夥伴。”伊馮用食指戳了一下卡洛的尾巴尖,露在手包外的最後一截尾巴就刺溜也鑽了進去。
卡洛鼻子探出來嗅了嗅又縮回去,吱吱叫兩聲像是在道晚安,就跟從裏頭關門一樣把包阖上了。
“我進入學院第一年的時候,有一晚錯過閉館時間不小心被關進圖書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卡洛就出現到了我身邊,從那以後就一直陪着我了。”
魔法煉金學院的前身是亡靈魔法學院,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位亡靈魔導師在妻子的支持下修建起來的。
百年風雨,曼森威爾和大陸其他同盟國一樣也經歷了數起內戰,在那個戰火連天政治動蕩的時代,圖書館曾被衰落的李斯特家族當作最後的庇護所保護了數以萬計被保皇黨迫害的流亡者。
學院的圖書館也可以說是一座博物館一樣的小城堡,裏頭有四通八達的回廊走道,任何一個樓梯的拐角處都可能藏有上世紀留下來的暗門。
據不完全統計,學院圖書館裏至少還留有十間魔導秘密實驗室,而李斯特家族對此諱莫如深,從不對任何人提起,就連學院現今的院長及董事會成員都不知道那些房間的具體位置。
伊馮懷疑自己當初誤打誤撞闖入的那間地下室就是其中一間。
但那個塗抹了古怪圖紋符號的小房間裏什麽都沒有——拜半個世紀前的戰争動亂所賜,很多珍貴的典籍及記載已經失傳了,伊馮至今不知道那些符文的含義與用途。
不過那間消失再也找不回來的地下室在那個寒冷的夜裏給了少女時期的煉金學徒一個溫暖的庇護所。
第二天,伊馮蜷縮在小房間地板上醒來的時候,卡洛就已經鑽到她懷裏睡大覺了。
“聽起來像是一場奇妙冒險。”車裏還有其他人,阿卓亞娜話語很謹慎,“卡洛身上有讓我親近喜愛的氣息,它很特別……”
當然特別了,沒有哪只金花鼠能健健康康活過七八年的。
伊馮不願在外人面前透露太多,她看向身旁柔若無骨般半倚在自己身上的女妖,轉移了話題,“莉娅,你有市場上流通的那批毒酒下落嗎?”
“我有辦法追查到,不過伊馮,這樣做其實沒有必要。
這件事跟你沒關系,警務廳乃至市政府都沒辦法用現有的規則去撼動既定秩序,就算沒有這批酒,也會有其他更危險的東西來占據地下市場的份額,過剩的道德責任感與同理心是一種枷鎖。”
“我沒有——好吧,你說得對,的确沒有必要。”伊馮往後靠到了座椅靠背上。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關心那些人是不是會因自身的選擇而受到傷害,但元素之毒的危險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麽簡單。
人總容易對一些小事情過度應激,但真正的危險降臨到身邊的時候,大家卻又總是視而不見。
魔毒症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麽可怕,那些異變的元素卻不然,煉金術士不是魔法師,空氣中的元素早已失控……算了,沒什麽。”
在學術界和各國政府高層的共識裏,有一項不會向民衆承認公布的殘酷事實,那就是煉金術士能治療的病人才被稱為魔毒症患者,治不了的,便歸為“渎法者”。
馬修他們的确能從那些元素毒酒中享受一時的快感,可一旦越過了某條界限,伊馮就會以術士的身份,毫不猶豫、不存絲毫憐憫的殺了他。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殘忍。
伊馮斂去了眼神裏的淡漠冰冷,側頭道:“那你代我提醒一下阿爾伯特,每一次驅魔都是對身體的巨大傷害,尤其是像他這樣有基礎病的人。
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我的解毒劑能起效,他的肺可經不起折騰了。”
伯爵夫人此時看上去溫順極了,她明亮的眼睛在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下倒映晚星,忽閃忽閃,“嗯,我們會注意的。”
伊馮心底一動,“你沒有喝過那玩意兒吧?”
女妖是少數從異變的元素之毒影響下誕生的特殊人種,她們體內好像天然就有對應的抗體,不會被空氣中的元素侵蝕染上魔毒怪病。但這并不意味着絕對免疫。
身體健康不容易被病毒侵入的人往往一患病就是重疾大症,女妖一旦被人為感染,也是如此。
不過由于自身天賦,她們憑直覺就能避開某些危險。就像伊馮那天出現在莊園之前,阿卓亞娜在生日宴會上和朋友們碰杯時喝酒,她的唇根本沒有沾上那杯令她打從心底裏排斥的紅色酒液。
面對身邊人緊張的目光,伯爵夫人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又撒了謊:“啊,我、我好像前幾天好奇嘗了一次。”
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嚴厲的支使她,就連帕爾默叔叔也一樣。
把車上客人送到家以後,伊馮命令伯爵夫人和管家在車裏等着,她跟萊拉說了幾句話,便上樓把自己的手提箱帶上,像個嚴肅的家庭醫生一樣回來将帕爾默叫到了旁邊交談。
在隐晦确認管家知道女主人的身份之後,煉金術士言辭鄭重的告知了帕爾默,伯爵夫人任性的行事可能會帶來的嚴重後果。
車窗開着,阿卓亞娜有些緊張,她坐在車後排看着兩個人交談,“那個,我……”
兩人一致投來的嚴厲目光叫她閉上了嘴,乖乖縮在座位上不說話了。
小轎車回返莊園,煉金術士這次坐上了副駕,向來任性恣意的女妖不知為何緊張到不行,她手心開始冒汗,語氣有些嬌嬌怯怯的試探道:“伊馮,帕爾默叔叔?”
伊馮沒說話,向來疼愛她的老管家語氣裏也帶了責備,“夫人,一會兒回去以後,您要聽維吉哈特小姐的話,我會去清理酒窖。”
不!她那些珍藏的陳年佳釀……
車輛在碾過路面一塊凸起的石磚時颠簸了兩下,伯爵夫人身體跟着搖晃,借機伸手抓住了前座那個人的衣角。
伊馮筆直坐着沒有回頭,阿卓亞娜心內哀嘆一聲,認栽般将額頭撞到了前座皮質靠椅背上。
既然沒有勇氣跟真正關心自己的人說出真相,那就只能乖乖聽話,任由安排。
帕爾默說話算話,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酒窖的鑰匙沒收掉,大晚上就去清點主人的藏品。
而酒窖裏也的确有幾箱存放得當的元素毒酒,一部分是朋友寄存的,一部分是阿卓亞娜先前見有利可圖收來的藏品。這玩意兒的收藏價值其實挺高來着……
風情萬種的伯爵夫人重新變回了針葉林中湖畔的那只黏人小鹿。
在車上的時候,她坐在後排揪着伊馮的衣角,讨好般輕輕戳勾對方的小手指。到了莊園,她也亦步亦趨跟在煉金術士身邊,對方說要準備什麽都滿口答應。
去到那間熟悉的私人會客廳,阿卓亞娜在沙發上腿并攏,手搭在腿上像個聽話的學生一樣乖乖坐好。
她看着伊馮打開手提箱卡扣,右手先給左手戴上輕薄的醫用手套,修長手指屈伸讓手套貼合,配合着另一只手的拉扯,彈性塑膠環就在手腕上打出“啪”的一聲脆響。
伯爵夫人不知道腦海裏描繪創作了一副什麽樣的圖景,瓷白的面容一下子染上了霞粉。
伊馮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廢料,面無表情消毒、采血。血滴進試劑管中,澄清的藍色溶液裏瞬間出現了一團鐵鏽顏色的絮狀物。
她微微皺眉,擡眼望向對方,阿卓亞娜此時也正看着她,眼神裏似乎正散發着迷人的奇異光彩。
“怎麽了呀?”
“沒什麽。”她低頭從手提箱裏重新挑選試劑現場進行調配,“是我的疏漏,我提前配好針對這種毒素的通用檢測試劑對女妖是不起效果的,你的血液裏本就正常附着了元素……”
伊馮話突然停頓了一下,她擡起頭,眼睛眯了眯,“莉娅,你是不是又在對我施展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