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湯姆森太太公寓前面的街口有一座電話亭,夕陽的餘晖将人與電話亭的影子重疊照射投映到爬滿青苔的舊牆磚面上。
“你有多大的把握?”
“我無法确定,長官。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這只是一種或許存在的可能。”
金黃色的日光灑在側臉上,伊馮一手握着聽筒,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裏。
“我的房東和鄰居都是普通百姓,您知道的,市民往往會比警方掌握更多且更詳盡的第一手消息。
我剛打電話給教堂詢問過,前幾個月約德郡死去的魔毒症患者,包括今天我經手的幾個特萊林區病人,許多都是在工廠或碼頭幹體力活的工人,他們都有去酒館喝酒的習慣……”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傳來署長幹練可靠的聲音。
“伊馮,好好享受你的休息時間吧,我會吩咐夜班巡邏的兄弟們去那兒看看的。
嘿巴裏,你聽說過特萊林區的‘兄弟聯盟工人酒館’嗎……”
伊馮長舒一口氣,挂斷了電話,此時身邊走過一個拎着酒瓶的流浪漢。
瓶身看起來有點髒,像是剛從什麽垃圾堆裏翻出來的一樣。
她腦海裏一個念頭閃過,叫住了這名流浪漢,“先生,您知道約德郡酒業總行會的電話嗎?分區的也行。”
街頭電話亭再次撥出一通電話,接通以後,伊馮報上身份,向電話那頭的接線員詢問了一些事情。
對方請她稍等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接線員聲音甜美:“久等了警官,我查閱了您想要的資料,兄弟聯盟酒館在去年三月份的時候連續變更了多家供應商,下半年才趨于穩定。從今年初開始,這家酒館幾乎就只與一家固定酒莊保持了穩定的合作關系……”
“方便告訴我是哪一家酒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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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是葡萄酒行業協會特萊林分區會長羅賓先生的紅酒莊。”
克拉克署長可能已經離開了辦公室,伊馮再撥過去的時候沒有人接。
她握着聽筒,在撥號直接報警前停住了。
她無法憑自己的臆測,在沒有絲毫證據前,就以剛上任的首席身份調動寶貴的警力資源,去捉拿一位沒有前科、勤懇敬業的紅酒商。
再說了,如果真有一位污染型“渎法者”藏在羅賓先生的酒莊裏,那個人只要不是愚蠢至極,就不會莽撞到貿然在大集市販賣有問題的酒,更不會在打入上流社會前就砸了招牌……
冷靜,伊馮,一切或許只是巧合。就算真有問題,源頭大概率也只出在那間酒館。
可是——
“怎麽樣,事情解決了嗎?”
萊拉手裏捧着卡洛從院子裏迎上前來,“你領導會派巡官去酒館調查的吧?
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太可怕了......欸你去哪兒?”
她跟在伊馮身後,看着表情嚴肅的術士小姐将制服大衣脫下來搭到臂彎,回公寓拿出手提箱,打開過目檢查一遍後阖上扣好,随後提着出門。
“萊拉,我要出去一趟,卡洛暫時留你這裏,如果我需要援手的話,卡洛會感應到提醒你的。
到時候你以我的名義報警,請警務廳出動警力圍了羅賓酒莊和紅槭木莊園。”
“啊?我、我怎麽可能叫動那麽多警察啊!”
“沒事,你只管報警,我們署長會安排的。”
萊拉站在二樓狹窄的走廊上,目送伊馮出了公寓大門匆匆離開。
打字員小姐心中莫名湧上一股身負重任的激動,她将蹲欄杆上吃松子的小花栗鼠捧到了手心,瞳孔亮晶晶的有些雀躍。
“伊馮說你會提醒我……哇卡洛,你是不是會說話?”
花栗鼠尾巴一下子翹起來,扭頭用小小的黑豆眼鄙視般瞧了她一眼,鼓囊囊的腮幫子動了動,兩只前爪抓着松子嗑開,把殼扔到了她腳邊。
“喂,殼不能亂丢,湯姆森太太看見會罵人的!”
暮色将至,太陽一半沉入地平線下,傍晚的工業城市,天空是一片霧蒙蒙的金紅色。
工人們已經下班了,主街大馬路上擁堵不堪。
掂量了一下空蕩蕩的錢包,伊馮将大衣重新穿上,找到路邊巡官問路。
他指了指站在路中間指揮交通的同事,“你也看見了,銀杏大道這個時間段正是最擁堵的時候。往後二十五個街區都是這個路況,你如果想去約克曼區,我建議你走側街小路,等到了海島路再搭車。”
伊馮接受了巡官的指引,拐進偏僻的巷子裏。
狹窄的小巷沒有汽車,就算有行人也顯得十分冷清。
高牆擋住了陽光,兩邊的房子黑乎乎的,路面也有些髒,看起來跟寬敞明亮的主街簡直是兩個世界。
但這一塊兒始終算是約德郡中心地帶,治安還不錯。
也許是身上制服起了作用,伊馮沿路遇見的幾個行人很熱心,問路都有詳細的答複。
不過有一個面容怯懦的男人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将她指向了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
好在路過的工人把她從彎彎繞繞的死胡同裏帶了出來,送回到大路上。
“沿海島路往前一直走,兩英裏左右的時候會看到一座大橋,過了橋上海島就是約克曼區,那裏有路标。
你沿着路标牌指的方向在島上再走一英裏,就能見到伯爵夫人的莊園了。”
海島路的車和行人少了很多,伊馮抱着箱子已經走出了一身汗。
三英裏路程,接近五公裏的路,她得走到什麽時候去!
先前那位巡官不是說,這個方向還有一支騎警隊嗎?
不知道約德郡有沒有限制公職人員下班時間租用政府交通工具的規矩,如果她能借一匹馬就好了……
“騎警隊啊?雖然直線距離挺近的,但小姐你被人誤導繞了一大圈路,想去那兒的話至少也得走兩英裏。”
伊馮心裏哀嘆一聲,與工人道別,抱着箱子義無反顧踏上了路程。
三英裏的路走了一個小時,伊馮上橋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她一直思考着自己到底為什麽來。
大橋下面是通向海港的河水,水流靜靜奔湧,倒映着橋面路燈的昏黃碎光。
遠處,一輪彎月正從海平面上升起,寬廣的河流海道将前方靜谧的島嶼和另一邊遙遠的璀璨海港隔開。
真神奇啊,遠處那個夜裏仍輝煌燦爛的港口是約德郡的經濟命脈,可富人們生活的約克曼區卻坐落在城市另一頭的這塊偏僻寧靜又祥和的海島之上。
年輕的煉金術士走在橋上,此時沒有海船經過,平旋橋暢通無阻。
天已經完全黑了,伯爵夫人莊園前舉辦的那場盛大的交流集市應該也結束了,馬車和小汽車在她身旁的馬路上迎面駛過,居民們成群結隊從海島離開,一邊聊天一邊好奇看着這個在人潮裏逆向行走的黑發女孩。
毋庸置疑,異國面孔的警官小姐一定會成為參加集市的居民們今天落幕話題裏的收尾角色。
約德郡普通市民的娛樂消遣只有那麽多,年輕人可以去約會逛沙灘看日出,或者到電影院及各種俱樂部裏玩一天。
而大多數結婚成了家的市民,最熱衷的娛樂活動就是聚一起閑聊喝茶了。
雞毛蒜皮的小事和家長裏短都是生活的調味品,而偶遇的一位大晚上去往約克曼富人區的警官小姐,足以叫人們津津樂道好久了。
逆着人群,在如此多打量的目光裏,伊馮垂頭拎着箱子,如芒在背,有一種掉頭就逃的沖動。
她其實應該等警局的調查結果,完全沒必要親自跑這一趟。
這麽晚了,就算羅賓的紅酒真的有問題,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她也可以等到明天……
在踏上那片漂亮的綠草坪之前,煉金術士看着眼前這棟燈火通明的美麗莊園,發現自己匆忙趕過來的本意,或許并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一個多小時的路,逼她理清思緒,直視心底奔湧的情感。
林中發生的一切的确刻骨銘心,死亡的訣別撼動了她的心防。那雖是煉金術士萌芽的初戀,卻遠說不上深愛。
但伊馮知道自己對女妖有好感,阿卓亞娜躺在她懷裏的時候,是她這輩子離愛情最近的時刻。
集市早已經散了,工作人員将草地上的攤位都整理收拾好,帳篷疊得整整齊齊,和鋼架及一些貨物箱碼放在一起。
等明天天亮,會有大貨車過來一次性把這些東西都拖走。
這座漂亮的莊園很平靜,她來之前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伊馮在樹蔭下沉默站了一會兒,在轉身離開的那刻被人叫住了。
“維吉哈特小姐?”是林賽的丈夫阿爾伯特。
他手裏拿一個煙鬥,穿一身黑色西裝,皮鞋擦得锃亮,身邊還站了幾位同樣衣着光鮮的紳士。
應該是怕煙霧打擾到女士們,所以這幾位客人就到室外來抽煙散步。
伊馮還沒想好自己出現在這兒的理由,阿爾伯特就笑着将大門拉開了。
“請進,你來晚了小姐,生日蛋糕已經被大家瓜分了。
不過沒關系,莉娅今晚只在切蛋糕的時候匆匆露面了一次。派對還沒結束,你可以将送她的生日禮物偷偷放進禮物房,她不會發現的。”
說着,阿爾伯特叫來了莊園管家,“帕爾默,将維吉哈特小姐帶去二樓吧,這是伯爵夫人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