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四個瘦骨嶙峋的男人上半身赤.裸,胸前被一層正在燃燒的火液畫了一個繁瑣複雜的連筆圖紋符號。
符號上的幽藍火焰仿佛擁有某種奇異的生命力,在病人胸口搖曳舞動。
空氣被灼燒扭曲,但這火似乎并不燙,四個病人臉上原本被折磨到或猙獰或麻木的神色逐漸解脫般釋然鮮活起來。
而在病床白色床單的映襯下,有灰黑色蛇一樣扭曲的東西從他們體內密密麻麻浮現到體表皮膚湧動,某一刻随着藍焰舞動,黑線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體內驅逐出來,化作一陣陣黑霧消散于空氣中。
安德魯神父将胸前佩戴的十字架放到唇邊親吻,低聲念誦着“感謝上帝”,馬奎爾警司則毛骨悚然退了兩步,“維吉哈特小姐,這、這些東西……”
伊馮摘下手套,纖長的手指輕輕點按進托盤,剩餘的藍焰火液接觸到健康正常人的皮膚便瞬間熄滅,退化成一點點未燒盡的火藥。
“那是患者體內被具象化驅逐出來的魔法元素,一百多年前,法師感知操控的元素就是它們。
只不過據那時的書籍記載,魔法師自述眼中看到的元素色彩是瑰麗的,遠非現在這種扭曲不詳的黑色。
可能這就是法師絕跡的原因吧,空氣中的魔法元素已經逐漸消褪異化,再也無法被人類所掌控。”
她看見馬奎爾如臨大敵的神色,輕聲笑道:“不必擔心,這些已經被驅逐出人體的元素是無害的,不會影響普通人。”
痛苦被柔和溫暖的藍色火焰逐散消退,火焰熄滅的時候,那四位患者也安詳睡了過去。
伊馮叮囑護士盡量三小時內不要擦去他們胸口的痕跡,讓符號殘留的灰燼多保留一段時間,随後告訴在這個過程裏趕到的醫生,這四個病人如無其他醫學指标上的異常,就能安排他們出院了。
至于另外兩名患者,得等她回去專門做些準備,下周再過來一并處理解決。
正職的魔法顧問工作多數時候就是這樣,既像警察,又像是一名專科醫生。
某些時候可能會遇見狼人那樣的殺機,但實際工作中,多數時候和醫生這個職業一樣充斥了大量重複性診療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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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德郡花大代價請來的首席顧問第一天的工作很順利,沒遇到什麽難題。
詢問、查看、思考、記錄,有些患者需要她回去調配出針對性試劑後再在第二輪走訪時處理,有些伊馮當場就能解決。
當然,也不排除有些是教會之前誤診。病人并未患魔毒症,只能交還給現代醫學處理。
精神科是近幾年才發展起來的醫學門類,如果漢克斯伐諾的現代醫學幫助不了這些富有極大攻擊性的躁狂病人的話,伊馮也無能為力。
到了中午的時候,約德郡另外兩個區發生了幾起惡性兇殺案。
馬奎爾警司接到消息,見伊馮這邊一切井井有條,便放心離開特萊林區趕赴那幾處兇案現場指揮去了。
除了早上見的六個本就因基礎疾病住院的病人,其他十幾個魔毒症患者都分散住在特萊林區各個街道。
近二十名患者,每一個都要上門找到他們家裏去,居民街道路況複雜,坐車還不如看着地圖走側街小路更方便。
走街串巷加上睡眠不足,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伊馮已經疲累得厲害。
從又一位患者家裏出來後,被熱情感激的家屬招待過的斯賓塞不由感嘆順利,“我本來以為今天只是查訪,要等維吉哈特小姐回去做好準備後下周再來正式驅魔。
但今天這些人裏,有十一個您當場就解決了,一個意外傷都沒有,您簡直比檔案裏寫的還要厲害!”
伊馮搖頭,“不全是我的功勞,教會進行的前期病人鑒定分流工作也十分重要,而且這些人都只能算元素輕度入侵患者,一個有魔化傾向的都沒有。這種程度的魔毒驅逐并不難,我帶的幾種常見煉金試劑搭配應用就能解決。”
說着,她轉頭問安德魯,“神父,這些患者有什麽可疑的共同點嗎?”
安德魯緊張起來,“他們的病有問題?”
“不,我只是問問。
我粗略過目翻看了一下這周日程,一百二十多個病人,正好分了六天,我想知道你們将今天這二十多人放一起的分類依據。”
伊馮只是想确認沒有疏漏。
這麽多相同程度的輕症患者同時出現很常見。
但即便概率極低,她也想排除掉存在一個污染型源頭“渎法者”的可能。
“我們是根據患者受元素侵染的嚴重程度及所在地區來為您安排的,不過主要是後者。”
因為病情嚴重的魔毒症患者,要麽是已經高度異化的“渎法者”,要麽就是撐不下去已經死亡的可憐人。而前者輕易不會出現在教會和警局的視野中。
能進入教會統計名單上苦苦支撐的魔毒症患者,一般都是輕度及以下的病人。
伊馮将這件事記到心裏,“我知道了,那去下一戶人家吧。”
“維吉哈特小姐?”
伊馮回頭,昨天才見過的藝術廳女老板林賽正坐在一輛車窗搖下來的汽車後排跟她打招呼。而她身邊是一個顴骨略高的陌生紅發女郎。
紅發女郎在林賽耳邊低聲說了什麽,她笑着回答:“是的安吉,這就是雷明頓市長從曼森威爾為市民請來的首席魔法顧問,她是一位了不起的煉金學者呢。”
“啊抱歉,我打擾您工作了嗎?”林賽看了看她筆挺合身的制服大衣,“我只是想問,莉娅今晚的慶賀宴您參加嗎?”
慶賀那副畫在敦橋山拿了獎麽?阿卓亞娜根本就沒邀請她。
沒請也好,反正她不會去。
……邀請函會不會投到房東太太那裏去了?
寒暄幾句車開走,斯賓塞充分履行了一個熱心且合格的向導的義務,“紅頭發的美人是安吉小姐,她是一位來自首都劇院的芭蕾舞蹈演員,還上過電視。斯塔爾夫婦經營藝術廳,結交的朋友大多都是這些上流社會的人物……”
伊馮不發一言,安德魯神父好奇道:“維吉哈特小姐認識斯塔爾夫人?”
“不不不,維吉哈特小姐是塔妮斯頓伯爵夫人的朋友,昨天伯爵夫人才介紹她們認識。”
“原來如此。”神父語氣裏帶了欣賞,明顯對這位伯爵夫人贊譽有加。
“塔妮斯頓伯爵夫人不僅是優秀的藝術創作者,同時也是一位大慈善家,願上帝保佑她。
約德郡有七家修道院都曾得到過她的贊助,每年至少有一百個被港口□□及皮條客控制的妓.女和乞兒在逃出來後獲得新生,這些全賴伯爵夫人的鼎力相助。
沒看見不代表不存在,這些陷在城市的陰暗面裏苦苦掙紮的可憐人,您以後會有機會打交道的……”
伊馮點了點頭,她不願聽到更多關于阿卓亞娜的事情,于是在談話的空隙轉移了話題:“對了斯賓塞,我的槍找着了嗎?”
“還沒有,顧問。
我們在湖邊找到了那個水手的屍體,已經驗明身份報上去了,署長說首都應該會有一筆賞金打過來,到時候和您的交通報銷款項一起發。
至于你說的那把銀色蝕刻手.槍,湖太深,底下全是淤泥,打撈工作難以進行,找不回來了。”
省吃儉用窮習慣了,伊馮很擅長苦中作樂。槍找不回來,至少還有一筆賞金,損失也不算太大。
“哦對了,您之前說的那位阿卓亞娜小姐的家人,我幫您打聽了,沒有找到,或許您可以去斯塔爾藝術廳問問,塔妮斯頓伯爵夫人的朋友可能會知道這位畫家——”
伊馮閉嘴了。她怎麽越想把女妖從腦海裏抹掉,這個女人就越往她耳朵裏鑽?
當煉金術士終于用最後一個患者轉移了注意力,三人結束工作從一棟公寓樓走出來的時候,站在身後挂滿了一整個院子亞麻衣物的鐵栅欄門前,黃昏的大馬路上開過了一輛有些眼熟的漂亮小汽車。
黑到發亮的氣派車身,裝有白色蕾絲遮光紗簾的車窗。
車頭上立着漢克斯伐諾本國一家汽車公司的車标,最重要的是,車門上有楓葉式樣的噴漆——這是紅槭木莊園的标志。
阿卓亞娜昨天坐過的車。
車沒有停,徑直駛過幾人面前。在前方拐角處,有幾個頑皮孩子跑過馬路,車輛減速,紗簾拉開,露出一個男人俊美的側臉。
斯賓塞突然想到什麽:“啊,紅槭木莊園的大型一日交流集市,現在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維吉哈特小姐,你去不去?我們可以先回警務廳,我騎自行車帶你,我母親今早還說要買幾瓶農莊制作的新鮮果醬和紅酒……”
安德魯神父今天為了工作已經錯過三次午課,虔誠的修道士現在要趕回教堂做晚禱,便跟他倆道別離開了。
伊馮站在原地不動,黑亮的眸子倒映着夕陽的光輝,眼中看不出什麽情緒,“那位先生,也是伯爵夫人的朋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