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在斯賓塞的講述裏,港口區是一個大雜燴的熔爐,在這裏,你什麽樣的人都能見到。
各種膚色、各式語言、不同文化……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都從這兒上岸進入漢克斯伐諾這座大陸以北的美麗小國。
但港口的繁榮不代表底層人民的富裕,在碼頭工作的大多都是沒有文化也沒有一技之長、只能靠一把好力氣謀生的強壯男人。
碼頭工不是什麽特殊工種,不像那些薪資合理、甚至還有固定休息時間的汽車司機或者有經驗能測繪海圖及掌舵的船員水手,他們的工作并不穩定。
卸貨工人們出賣着廉價的勞動力,當有船只靠岸的時候,無論淩晨還是深夜,都永遠有一群需要養家糊口謀生的男人等候在那裏,用長達一二十個小時的工作來換回薪水。
有家要養的人會把錢省下來帶回去,而筋疲力盡的單身漢們則會和上岸狂歡消費的水手一起,把錢扔進銷金窟。
在一位年輕的女士面前,巡官斯賓塞盡量用委婉的語言向她介紹着港口區隐藏在陰影深水之下不怎麽光明的另一面。
金錢與資本從碼頭湧入這座城市的同時也給約德郡帶來了混亂,港口區這些年出現了許多酒館、街頭妓院,以及一些被□□把持無法取締的地下黑市和賭場。
現在是下午兩點多鐘,兩人沿着銀杏大道往港口的方向走去,就這麽一會兒,道路中央就已經行駛過好幾輛往返碼頭的大車了。
“大的船隊和跨國商人都很有錢,這些貨車屬于那幾個有名的國際海運集團,政府部門擁有的車輛并不多,都優先供給公共醫療系統了。
我們巡邏多數時候都是輪流騎自行車或者靠雙腿走路,也有騎警,他們主要負責鄉下……”
斯賓塞應該接受過一定的教育,雖然聊天的時候總是東一句西一句,但他的介紹還是讓異國來客心中對這座陌生的城市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印象。
戰後國際格局的震蕩與洗牌,毋庸置疑對各國經濟産業也造成了極大沖擊。有的地區衰落下來,有的地區則迎來了新的機遇。
約德郡就是吃足了紅利被資本追捧的北陸新興工業港口大城。
伊馮的家鄉、獅心同盟第一大國曼森威爾也曾經歷過這一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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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規模和人口教育程度沒有跟上飛速發展的時代與經濟的時候,就會迎來一個社會動蕩調整、風險與機遇并存的時代。
拿約德郡舉例,城市的居民區能容納的人口有限,本來已經很擁擠了,卻還有更多懷揣夢想的窮人湧入進來到碼頭和工廠裏讨活幹,靠着微薄卻足以養家糊口的薪水生活。
這對政府稅收和城市發展當然有好處,那些掌控海運和資本的國際商人們也樂得促成這一局面。
伊馮不懂政治,但沾了某位混跡于曼森威爾上流社會政壇上的朋友的光,她知道這樣經濟快速崛起的地方,光鮮亮麗的背後其實會隐藏多麽深的黑暗。
小到酒館喝酒鬧事、街頭鬥毆打架,大到有組織犯罪、殺人搶劫。
更不要提水漲船高的房租,會逼得一個擁有父母、兄弟姐妹和一群子女的三代大家庭擠在一間公寓裏,甚至要與別的家庭分攤房租,共用廚房和衛生間。
這樣的生活與工作上的壓力,會導致無窮無盡的口角與家庭暴力在這種環境下滋生出來。
“其他地區還好一點,只有港口區是整個約德郡警力集中最多的地方,哪怕我不是港口轄區的巡官,每隔幾天也會被安排輪班到那裏巡邏,或者是出了什麽案子被作為後備警力派過去。”
“那個地方怎麽說呢……”斯賓塞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維吉哈特小姐,您見過不同種類的螞蟻聚集到一起嗎?”
“除了一些讨人厭的天生壞種,其實大家都是好螞蟻。
但有的時候,即便是井水不犯河水、能和諧共處的好螞蟻,也會因為資源和地盤打架拼命,我覺得放在人身上也一樣。”
“叫我伊馮就行。”
一輛車內挂了白色蕾絲紗簾的漂亮小汽車從兩人面前駛過,停在了對面街頭一家只看裝潢和外表就知道消費水平肯定很高的咖啡館前。
緊跟在那輛車後面,又有好幾輛氣派的車跟了上去。
兩人便停在路邊,等候着車輛先行。車都過去了,斯賓塞帶路,二人穿過馬路,朝着街頭方向走去。
過了這條街,就算是邁入港口區了。
“所以,來自世界各地的貨船輪渡給約德郡帶來了財富,也帶來了形形色色的人。
雖然沒有可靠的研究數據支持,但魔法煉金學術界一致認為,在文化交流碰撞越多、包容性越強的地區,的确越容易出現被元素入侵身體的魔毒症患者,并從中誕生人們常規認知裏的所謂‘怪物’與‘惡魔’。”
斯賓塞連忙點頭,“您說的對!約德郡這幾年已經有好多人死在那些巫妖怪物們手裏了,包括我一些勇敢的同事。
雖然大家知道這些感染了魔毒症的患者只是生病了,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怪病最後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在伊馮來之前,約德郡的魔法顧問大多都是本地教堂的神職人員兼任。
所謂的“驅魔”成功概率極低,且不是所有患了魔毒症的病人最終都會變成“魔鬼”。
有太多虛弱痛苦的病人死在了這種儀式上,而政府無法冒着他們可能魔化轉變成“惡魔”的風險,迫不得已默許了這種行為。
可真正的“魔鬼”大多不會是這些沉浸在病痛中向教會求助的可憐人,他們會像狼人水手弗林一樣藏在人群裏,肆無忌憚享受着殺戮與主宰玩弄他人命運的快感。
“不過我們現在擁有一位正職的煉金術士擔任首席顧問了!”
斯賓塞看向伊馮,情緒振奮激昂,“您不知道,自五年前市長提請争取,國家警務總署向魔法煉金學院簽下了您以後,我們是多麽期盼您的到來!‘維吉哈特’與煉金術士,每一個稱呼都代表了希望。”
說着,這位巡官壓低了聲音,語氣帶了一絲興奮與激動,神秘兮兮問道:“恕我冒昧,您的姓氏——是那個‘維吉哈特’嗎?”
也不能怪斯賓塞八卦。
普通人不會多想,但他在警務廳工作,從上司的态度以及內部消息裏得知的信息總是要多一些。
梅麗莎·維吉哈特,大名鼎鼎的獅心民主鬥士、偉大的共和先驅。
一百多年前,就是這位帝國陸軍參謀長、集團軍總檢察長梅麗莎上校吹響了推翻君主制的號角,随後維吉哈特家族遭到政治迫害,被女皇流放出獅心城。
在漫長的政治流放生涯裏,維吉哈特家族逐漸衰落,最後是南邊的曼森公國接納了這個老牌的獅心貴族。
維吉哈特這個姓氏從此就留在了曼森威爾。
但衆所周知的是,梅麗莎·維吉哈特上校畫像上的容貌高鼻深目,且有着一頭紅發,跟面前這位黑發墨瞳的年輕女孩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所以伊馮一露面,巡官裏關于她身份來歷的讨論也就消失了。
可斯賓塞不死心,他還是想從當事人嘴裏得到答案。
伊馮笑了起來:“和漢克斯伐諾不一樣,自從獅心帝國解體以後,曼森威爾就沒有貴族了。
而且你們可能不知道,那位梅麗莎·維吉哈特上校是沒有子女的,她與舊貴族割席以後,她丈夫就與她離了婚。”
這就是否認了。
其實也在意料之中,斯賓塞上午幫伊馮找公寓的時候就發覺了,這位魔法顧問糟糕的經濟狀況,完全不像是一個受到黑薔薇家徽庇護至今的古老家族的後人。
“不過……”話說一半,伊馮突然停下了腳步。
“不過什麽?”斯賓塞回頭,發現這位首席魔法顧問嘴唇顫抖,看向前方的目光怔然。
斯賓塞沿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前面十幾米的咖啡館門口,一個頭戴斜紋網紗帽的漂亮女人正站在方才從他們面前駛過的小汽車前。
女人臉上笑容迷人優雅,一對紅色寶石耳釘點綴在耳朵上,藍色緞面長裙包裹着曼妙身姿,體态妩媚婀娜。
她脖頸上佩戴了一條珍珠項鏈,白手套勾勒出手指與小臂線條的纖長柔美,被幾位紳士簇擁圍在中間,和咖啡館裏走出的一對像是夫妻的中年男女擁抱交談。
伊馮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容,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點點蜷縮了起來。
不,世上怎麽可能有這麽巧的事情?她明明親手埋葬了她……
巡官笑着介紹:“哦,那是塔妮斯頓伯爵夫人,我們漢克斯伐諾的一位國寶級油畫大師,在國際上也享有盛譽呢!
聽說她上周送去敦橋山展覽會拍賣的最新畫作——《獻給獨角獸的愛》賣出了天價,真是一個才華橫溢的美人啊!”
看着那張熟悉的臉,伊馮咬緊了後槽牙,心頭一股無名火起。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