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伊馮的意識像是瞬間被抽離了出去,大腦空白,耳畔一片死寂。
她嘴唇顫抖,臉色白得吓人。但她沒有呆愣在那裏,反而像一個訓練有素的優秀士兵,一眨眼就将藏綁在手臂上的魔紋手.槍取了下來。
狼人只來得及發動這一次突然襲擊,伊馮倒地的同時,三枚煉金子彈就穩穩射出,精準擊中了弗林的眉心、喉嚨以及長在右側的異位心髒。
因為調整姿勢開槍,伊馮摔得很重,傷口立馬破裂,左肩衣服上很快滲出了大片血漬。
但她什麽都感覺不到,眼中也看不到別的東西,槍從手中掉落滑進湖裏,伊馮撲過去接住了阿卓亞娜,雙膝重重磕到地上,由狼人變回人類軀體的水手屍體倒在了她身後。
淚水大顆大顆從眼眶滾落,伊馮絕望地捂着她的脖子,才穩穩開過槍的手此時抖得厲害。
“不不不,莉娅,不,不要!你看我,莉娅你看着我,不要閉眼!
我求你活下來,我求求你……醫生!上帝,賜我一個醫生!”
鮮血從伊馮并攏的手指間滲出,迅速浸濕了女妖潔白的連衣裙和身下的土地,年輕的煉金術士手中握着的纖弱脖頸,像是一個她珍視到不敢靠近卻眼睜睜看着在面前被打碎的珍貴水晶。
阿卓亞娜躺在她懷裏,身體抽動着,美麗的眼眶中也盈滿了淚水。
她擡手撫摸伊馮的臉,吐出一句混雜血沫的低嘆:“幸好,你沒有……答應我。”
湖面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雨,雨不大,連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但這場雨一直下到了傍晚才停,雨水将整片樹林打得濕透,也讓氣溫驟降,叫人呼出的空氣都化成了白霧。
伊馮仍跪在湖邊一動不動,她嘴唇被凍得發紫,抱着阿卓亞娜已經涼透的身體,感覺心空了一塊,身體的某一部分也随着懷裏的女孩一同逝去了。
寒冷裹挾着無盡的懊悔吞沒了她,伊馮不知道心底湧上的痛楚是因為再一次目睹鮮活美好的生命消逝,還是內疚自責與痛失所愛,也或許這三者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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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然降臨的死亡是人世間所有感情的催化劑,它能放大一切情緒,擊潰一個人提前設下的心理防線。
所有的辯論、理智和逃避,都抵不過一句簡簡單單的“來不及”。
雨過天晴,在夕陽拉長的投影裏,如雕像一般靜默的異國來者終于被俘虜,她低頭在女妖額心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阿卓亞娜,你不明白,我答不答應你其實并不重要,理智有時候就是自欺欺人……”
她脊背躬曲着,痛悔着将心愛之人的冰冷軀體緊緊摟入懷裏,似是被無法承受的痛苦壓彎了腰,“莉娅,我愛你。”
——
約德郡已經下了兩天的大雨,這種鬼天氣,人們要麽還在工作,要麽早早就回了家,路上看不見多少人,只有執勤的巡官們披着黑色雨衣,騎着自行車在大街上巡邏。
現在才下午三點多鐘,被烏雲遮蔽的天空就幾乎完全黑下來了。
巡官斯賓塞自行車前挂了一個大燈,白光穿不透厚厚的雨幕,只能打在前方五六米的路面,照射着馬路邊排水溝裏湍急的流水嘩啦啦往前流,然後在某一刻打着旋兒湧進一個漩渦中。
斯賓塞享受這種雨天一個人巡邏的感覺,許多巡官都讨厭在雨天工作,但他喜歡。
實心輪胎在大馬路上颠簸,有雨披擋雨,巡官的制服又足夠保暖,大自然涼爽的風呼呼刮來,就算偶爾有雨水或者雨披布料被風吹着冰冰涼貼到皮膚上,帶來的感覺也十分舒适。
自行車突然停下,斯賓塞一腳踩在地上,循着燈光的方向看過去,确認的确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站在十字路口,看着路标一動不動。
斯賓塞喊了幾聲,聲音被雨聲蓋過,他趕緊把車靠在一旁,提着燈跑了過去。
他如果沒弄錯的話,這應該是個外鄉人。
還是個倒黴沒帶傘也沒穿雨衣的黑頭發異國女人,只是不知怎麽走到這條偏僻的輔路上來了。
“女士!”斯賓塞大聲說着話,“女士,你需要幫助嗎?如果想避雨可以往前走,最近的旅店和咖啡館就在前面那條街,你直接找一家店敲門進去就好了!”
女人回頭看着斯賓塞,臉色蒼白,嘴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她像是剛從泥地裏滾過一樣,即便被大雨沖刷,也洗不掉身上沾染的泥土,甚至指甲縫裏也都是污垢,衣服上還有被雨水暈染開的大片紅漬。
那是——血嗎?
“你還好嗎女士?發生什麽事了,你是從哪裏過來的?”斯賓塞将哨子塞進嘴裏,摸上腰間警棍,警惕地往四面張望。
伊馮腦袋昏昏沉沉,辨認出面前男人雨披下标志性的巡官大檐帽,“我到,約德郡了麽……”
“是的,女士,您——”
“送我去警務廳。
伊馮·維吉哈特,魔法煉金學院駐漢克斯伐諾榮譽院士、曼森威爾二級獅鹫功勳章獲得者,應邀前來約德郡市政府擔任首席魔法顧問……”
她像一個髒兮兮的落水狗,撐着最後一口氣才爬上岸,早已經筋疲力盡了。
天旋地轉,伊馮仰天倒了下去,雨水砸在她臉上,天是黑色的,再也沒有一個可愛的湖畔精靈湊到她面前,笑着摸她的額頭,掩蓋住這片張牙舞爪扭曲着、砸下暴雨的暗淡天空……
林中,幻夢啊。
伊馮的視線逐漸模糊到看不清東西,他聽見巡官在拼命吹哨子,耳邊亂糟糟傳來聲響,似乎有好幾個人踩着水跑了過來。
“是維吉哈特小姐!那位維吉哈特小姐,我找到她了,她在這兒!”
“該死,她身上好燙,雨衣呢,快!快給她披上……叫巴裏開車過來,斯賓塞,你去找醫生!”
“啊?您說什麽?嘿,都給我安靜!”吼完了人,男人摘下帽子,将耳朵湊到約德郡好不容易盼來的首席顧問嘴邊,屏住呼吸靜聽。
“哦別擔心,維吉哈特小姐,克勞德還活着!
我們一周前收到您啓程時從曼森威爾發來的電報了,那天專門安排車輛去斯芬索車站接您。
但粗心的巴裏搞錯了車次沒接到人,知道您搭乘出租車已經走了之後,他緊跟着開車就回來了,然後在林道附近發現了那輛翻倒的出租車……”
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伊馮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約德郡坐擁大陸以北最大的港口區,這裏來來往往彙聚了從世界各地來的船員水手,已成為同盟國裏經濟實力最強的幾座城市之一。
以市政府為中心,包括港口大區,整個約德郡被劃分了十個轄區。
管轄十個轄區警局分署的約德郡警務廳本來坐落在市政府旁邊,但随着港口碼頭的日漸繁華,港口區的治安情況成了約德郡的心腹大患,警務廳就搬遷到了臨近港口區的銀杏大道上。
在戰争之前,這裏的碼頭還只有一個雛形的時候,港口區雖然人口密集,但家家戶戶白天連門都不鎖,随時供孩子們自由竄門出入。
親戚朋友們住在相鄰的街道上,鄰裏之間大多都認識,如果哪家大人出門上班顧不過來孩子,鄰家的表親或哥哥姐姐都會幫忙照顧。
孩子們在大街小巷亂跑,從晾曬着衣物的竹竿下笑鬧奔跑而過,即便住在這裏的人家大多并不富裕,但生活還算太平安穩。
可随着戰争結束,港口重建繁華起來,約德郡成了大陸以北的海運交通樞紐。
來自世界各地征服大海的貨輪都在這裏停靠,通往碼頭的主路大街被擁堵的大車占領,孩子們的樂園被迫縮至側街偏巷裏面。
但這還不是對居民産生的最大影響,港口的繁榮帶動了經濟,催生出碼頭工這個龐大的工人群體。
新的港口區變了,其他地區的貧苦家庭都搬到了這裏讨活幹,港口一躍成為約德郡人口最密集、治安也最混亂的地方。
“克勞德的姑媽住在港口區,他不願意一直在醫院聞着消毒水的味道,就搬到他姑媽那裏養傷。”
警務廳之前救下克勞德以後,就派了人手去樹林裏找他們的首席魔法顧問。
但那片廣闊的針葉林太大,伊馮追殺弗林的時候又走了太遠,就跟巡官和護林人們錯開了。
孤身從樹林走出來,又穿過大雨滂沱的農田走到約德郡,伊馮發燒外加肩膀傷口感染,在醫院躺了接近半個月才好轉起來。
身體好了以後,剛和小花栗鼠卡洛團聚并拿回了自己的手提箱,伊馮便去銀杏大道辦了入職手續。
警務廳根據她的情況給她批了一天事假,允許這位首席魔法顧問第二天再正式上任開始工作。
于是伊馮委托了自己到約德郡後遇見的第一個人——巡官斯賓塞幫忙,在銀杏大道上租了一間小小的公寓。
可憐的煉金術士在入職的第一天財務狀況便再度惡化了。
她本就一貧如洗,現在還要交付醫藥費和房租,便只能在卡洛的吱吱聲裏忍痛打開手提箱,選了幾瓶珍貴試劑賣掉抵債。
什麽?你問市政府與首席顧問所簽訂聘書上寫明的補貼?
伊馮才剛入職,工資和津貼還沒到發的時候。她又是個外國人,漢克斯伐諾的公民醫療補助在程序辦完前她一點都享受不到。
好在熱心的斯賓塞詢問了她的經濟狀況,十分體貼的幫她找到了這間活動空間小到只能放下一張方桌、但竟然還有向陽小窗臺的公寓。
房子租好了,得知新來的首席顧問想去探望司機克勞德,斯賓塞便自告奮勇帶路。
“維吉哈特小姐,您以後的工作可能大多數時間都要去港口區,我正好帶您去熟悉一下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