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建元二十三年二月,平狄參将聶世信率領熊貔營兩千部衆,麾下包括宣節百人顧時珩,百人将裴志,趙三千,李廣福等,自靖遠出發,穿梭于會,蘭,熙,鞏四洲間剿匪。
三月,平定新泉堡,歸降數百人,收獲辎重無數。
四月,平定水泉堡,通安寨,甘泉堡,歸降近千人。
五月,滅慶平堡,誅殺數百人
這一路下來,顧時珩與聶世信也熟悉了不少。
他發現這人脾氣雖大,但是确實有能力,武藝更不必說,做事還算得上公正。
一來二來,二人之間成見消除了不少,卻也算不上有多熟稔,倒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架勢。
今年開年以來,顧時珩夜夜小腿抽搐,身高又長了不少,骨骼盡數長開,肩膀亦變寬不少。
恍惚之間,看身量竟已覺少年氣逐漸褪去,反而有了年輕男子的影子。
眼看又入了夏, 天氣亦燥熱起來,顧時珩地紗布也已裹了有三月有餘。
先是刺痛,随即便覺奇癢難耐,而這些不适也很快過去。
他估摸着已差不多了,當夜坐在驿站卧房之內,請裴志給他拆紗布。
裴志抿了抿唇,竟有些不敢下手,說,“你忍着點。”
“直接拆便行了,不疼。”顧時珩勾了勾嘴角,輕輕一笑,擡起頭望向裴志,道,“裴志,你說我要真成了醜八怪怎辦?”
“你不是說不在意嗎”裴志拿小刀劃開紗布,說道。
顧時珩輕嘆了口氣,嘴上不在意,心底怎麽也會在意一下的。
不過要真成醜八怪,那也只能認了,大不了以後見鏡子便躲着走,反正也惡心不到自己…
後腦勺的紗布已被劃開,裴志繞到他身前,道,“我拆了啊…”
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顧時珩輕輕地點了點頭,裴志的手落到他紗布之上,輕輕将其掀開。
一層。
又一層。
臉上逐漸輕盈了起來,就連視野也變得更清晰。
最後一層紗布脫落,那與先前竟大不一樣的容貌出現在了眼底,裴志的手一僵,落在顧時珩的眉心,張了張嘴,良久都沒說出話來。
顧時珩微微一愣,道,“怎了?你可別吓我?醜不堪言?”
說着,他起身便要出去找桶水,此處沒有銅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模樣。
裴志見他要出去,突然才開了口,道,“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你少來!我自己去看。”顧時珩回頭掃了他一眼,笑着搖了搖頭。
他一路走到馬廄旁,用木桶盛了桶清水,對上自己的臉龐。
水波蕩漾,他看不太清,但隐約覺得算有鼻子有眼睛的。
骨骼沒塌,也沒錯位,雖跟之前不一樣了,但還行,反正說不上醜八怪,也懶得管了。
此時天氣燥熱,幾匹馬兒一旁又有些口幹舌燥了,他索性找起袖子,給它們加些水。
而他亦未曾注意,不遠處有些許腳步聲,在緩緩靠近。
聶世信一身白袍,停在了不遠處,望着顧時珩,良久都未曾開口。
光看背影,這馬廄中的人已像個青年男子了,一身黑衣,身形修長,因為炎熱找起的袖子下露出半截手臂,已被曬到了與黃沙相近顏色,肌肉線條分明,繃緊處青筋暴起,極具力量感。
分明也只有大半年功夫,那初見時的少年,竟身上已有了如此大的變化,仿佛在一夕之間,突然長大了。
“你又長高了?”聶世信輕咳了一聲,突然開口問道。
“什麽?”
他這番話語突然,顧時珩沒有聽清,放下水桶,站直身轉過頭來。
而那張姣好的容顏,入了聶世信的眼底,不禁讓他心頭一顫。
怎會如此?
他的雙目落到顧時珩的眉宇之間,一時間,竟覺得眼前這張容貌已找不到先前之人的痕跡,仔細一想,卻是殊途同歸。
那桃花灼目和紅唇依舊沒變,斷裂之後的鼻梁和眉骨再次重生,竟生得比之前更加淩厲高挑,這頃刻之間便改變了整張臉的骨相,故這張臉還是纖妍潔白,修眉秀目,卻變得更加鋒利,甚至還生出了些許冷厲來。
若說之前他的相貌,如灼灼春桃,如七月牡丹,嬌豔柔美,此時此刻,竟仿佛在大漠邊陲,長成了一朵紅梅。
美則美矣,不敢染指。美則美矣,殺伐決斷。
“我方才問你是不是要長高了?”聶世信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失神,又重複了一遍,道,“還有,你這紗布何時拆的?怎不來彙報一聲?到時候放哨的以為哪個賊人闖進我們驿站,把你砍了都不知道。”
“我拆個紗布還要跟你請命?那我吃飯睡覺是不是也要你點頭才行啊?”
顧時珩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二人雖為上下級,他才不怕他,拌嘴也是常有的事。
他又倒了兩桶水,為馬兒稍稍清洗了下,聶世信還站在那處,動都沒動。
他挑了挑眉,道,“還好看不?少将軍,要不來幫幫忙?”
“你是副将還是我是副将?”聶世信輕哼一聲,開口問道。
“那你最好別當我副将..”顧時珩咬了咬牙,說道,“要哪天你成了我副将,我一定讓你端茶送水,舔筆研磨,牽馬執鞭..”
“下輩子吧。”聶世信說道。
顧時珩嗔目切齒地看了他一眼,聶世信揚了揚馬鞭,道,“洗完馬來我卧房一趟,有軍務相商,對了,來之前去東市買點五倍子,東營有幾個弟兄犯了瀉病。”
說完,還不等顧時珩開口,聶世信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顧時珩看着他的背影,猛地擡腿,踹了一把那馬廄的木攔,道,“….王八蛋。”
五月,剿匪仍在繼續,平定通西寨,民安堡,歸降近千人。
六月,滅鹽川寨,誅殺上百人,歸降數百人。
這樣的效率讓這次剿匪行動大獲成功,可是聶世信以及都指揮使一致認為,此處剿匪必須将這四洲之地最大的’飛雲寨’斬落馬下,否則誓不回轉。
一晃眼到了八月,西洲國主娜蘭遞給大梁的求和國書,更暗示着邊關或許再無戰事。
葉良纓又調來了上千名兵馬,甚至還配上了一百騎兵,便是要勒令聶世信必須拿下飛雲寨。
可是這飛雲寨的問題并非是人數,而是…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兒。
這四洲之地幅員遼闊,又多的是荒山野地,所有人只知道這飛雲寨首領武功高強,作惡多端,連軍饷軍糧都敢打劫,卻并不知道他落草于何處。
聶世信一行人頂着毒辣的太陽,亦不可能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挨着搜查,更何況這四洲之地有些地方荒草從生,極易受伏,剿匪的行徑便延緩了下來。
會寧驿站外,又近三日的搜索無果,每個人都滿頭大汗,燥熱無比,連帶這脾氣都爆裂起來。
聶世信勒馬于馬厮前,竟突然回過頭,喊道,“秦衍!”
顧時珩坐在馬上,微微一愣,立刻翻身下馬,行至于聶世信身前,道,“在。”
“我這馬可是上等青鬃馬,名貴得很,耐不了這麽熱的天氣。”
聶世信起身,手撐在了顧時珩的肩膀之上,似是把他當做随意搭手的物件,邊下馬邊說道,“你去把馬給我洗了,然後好生伺候着,如有差池,我拿你是問!”
這話語一落下,身後衆将皆嘩然,雖然顧時珩官微言輕,可這麽也是個九品百人将。
聶世信把這等仆兵和最下等兵的活路交給他,這是明晃晃的侮辱,而顧時珩只是輕輕地低了低頭,道,“是。”
六月十三,會寧雷暴天氣,風雨交加,沒有人睡得了一個好覺。
第二日清晨,顧時珩被喧嘩的聲吵醒,匆匆洗漱披甲之後,行至驿站之外,雨已經停了,留下滿地泥濘,可是所有人都略帶錯愕看着他。
聶世信,田必行,趙三千等一衆将士立于馬厮周圍,為他讓開了位置。
越過人群,顧時珩瞧見那匹青骢馬倒在了溺水之中,睜大着眼睛,似是在不甘自己的性命就此流逝。
“這怎可能!”顧時珩猛地走過去,一把推開了田必行,低下身子去檢查馬的屍體,此時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已有蒼蠅開始在馬的身上撲閃。
顧時珩手落在馬背上,将其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竟也沒有找到半點傷痕。
他微微地壓了壓眉頭,站起身轉過頭,道,“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我昨天讓你養馬,今天馬就死了,不是你還能是誰?”聶世信俊秀的面龐染上怒意,突然發作。
裴志剛去巡視回來,見到衆人在此對峙,還沒來得及将馬拉入馬鞍,便下馬問道,“參見将軍,敢問這是什麽情況?”
“他讓我養馬,馬死了,他懷疑是我殺的。”
顧時珩眉目明顯壓着一股火,望向了裴志,目光又落到聶世信身上,道,“如果将軍執意要這樣無人證物證誣陷于我,我縱使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秦衍,你好大的膽子!”話一說完,聶世信突然揚起手中的馬鞭,重重地朝着顧時珩抽打而去。
長鞭如巨蛇吐信,空中一聲脆響,如煙花般稍縱即逝。
顧時珩只覺左肩一陣刺骨的疼痛,身形不自覺的晃動,那鞭子已劃破了他左肩的衣衫,出現了一條鮮血淋漓的血痕——
他此時只穿了胸甲和背甲,手臂全然沒有防範,若是聶世信角度更刁鑽,能一鞭讓他見骨。
“将軍!”裴志見此大驚,不自覺往前一步,擋在了顧時珩的面前,道,“這事必然有誤會,幾個月跟着将軍掃除匪患,将軍還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嗎,怎麽可能謀害将軍的馬匹呢?”
“裴志..別饞和,他看我不痛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顧時珩忍着疼痛,面色慘白地将裴志推開,與眼前白袍銀甲的冷面将軍對視,目光中半點看不出恐懼。
“至始至終,我只有一句話,這絕不是我所為,如果你不怕寒将士的心,落下一個以私心治軍的名聲,大可罰我,更何況我是葉将軍所派遣給你的副将,等到了來日,我看你如何給葉将軍交代。”
“我母親不在此地,你少拿母親壓我,如今你是我的副将,生殺予奪由我說了算,來人!”
聶世信眉目一凜,怒斥道,“秦衍以下犯上,毒害戰馬,鞭刑兩百,以儆效尤!”
鞭刑兩百?這會殺人的!
裴志聽見此話,二話不說,單膝跪地而下,平日與顧時珩親近的幾個人也跟着如此,跪作一排,接連喊道,“将軍,三思啊!”
聶世信置若罔聞,只是望向了其他列的兵士,五六人走上前來,伸手便要押顧時珩去行刑。
一人的胳膊扒上顧時珩的肩膀,而突然間,顧時珩回過頭,一腳飛踹在一士兵的腹部。
顧時珩的武藝比起參軍之時,已非吳下阿蒙,當初他武藝好看大于實用,此時幹淨利落,招招都是殺招。
只是三拳兩腿,前來押他的六名士兵盡數倒地,顧時珩一把撞開最外側的士兵,突然拽住裴志駿馬的缰繩,翻身上馬,緊接着猛地揚起馬鞭,便要往軍營外沖去。
“站住!”士兵手忙腳亂,前去想要關上營地大門。
聶世信怒斥一聲讓開,拉起八石大弓,彎弓搭箭,揚弓便要射去。
士兵唯恐殃及池魚,只能四散逃開,聶世信松開箭羽,青羽箭飛射而出,猛地紮入顧時珩的背心。
顧時珩發出一聲嗚咽,強忍着劇痛揚起馬鞭,揚長而去。
聶世信跟着沖到了軍營門口,望着對方遠去的背影,再想要彎弓搭箭射擊,卻已是太遠,只好作罷。
裴志和田必行等人面面相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在等待聶世信下達指令,而這位白袍将軍望着顧時珩遠去的方向,似是失了神一般,遲疑良久,才開口道,
“立刻通知知府,我們軍營出現了逃兵,讓他封鎖全城。”
言罷,他目光望向了裴志等人,道,“從此刻開始,秦衍是死罪之人,不再是你們的百人将,我勸你們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