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顧時珩于半睡半醒中醒來,率先入鼻的,竟是一股茉莉花香。
他似覺喉有些痛,身上亦有些說不出的難受,一時間本覺自己該見到是黑白無常,孟婆鬼帝。
可一睜眼,竟見一絲微光,透過馬車縫隙,落在了他的高挺的鼻梁之上。
他緩緩起身,對上的竟是一雙溫潤如玉的雙眸。
顧時微一身白衣,坐在對面遙遙看他,目光略有擔憂,道,“感覺如何了?於菟?”
”四哥?!“
顧時珩揉了揉太陽穴,緩緩地走起身來,似是不明所以,道,“怎會如此?我怎會在此?”
“自是那杯茶…”顧時微又給他到了杯茶,道,“那裏面放了無神花,能讓服下之人有假死之效,便足夠騙過旁人了。”
他将茶遞過去,見顧時珩亦也不接,突然一笑,道, “這杯茶便是茶,讓你爽口的..你不放心?”說着,他微微仰頭,自己先喝了一口,又遞了過去。
顧時珩這才接過茶,稍稍抿了一口,心底疑慮亦未消散,問道,“可是那把劍?”
“我知你性子烈,說不定到那處一怒之下,會做出自裁之事,先前便已跟獨孤首領說好了。你雖與獨孤家不再是血親,但他亦覺得是獨孤家負你在先,自然允準,自然那劍,也就是用上了一點把戲,或許你在民間都見過,是與不是?”
顧時珩心底咯噔一聲,暗想難怪。
他用力之時,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毒性發作,便并未感到有多刺痛。
顧時微竟能如此通透,知曉他心思到如此地步,顧時珩既有些吃驚,亦覺得若不是如此,他或許當真已下黃泉之路了。
對于眼前之人,自然而然的多上了些許信任,亦覺得自己先前還冤枉他,實屬萬不應該。
“四哥…”顧時珩抿了抿唇,看着那如蘭般的面龐,道,“先前是我生遭大變,難免胡亂懷疑人,你大人大度,不要跟我見諒。”
“我能有什麽好跟你見諒的..到是我,還要請於菟原諒我這七弟了。”
顧時微望向窗外,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他不懂事,亦不懂得…如何正确表達自己,鬧成這樣,絕非他所願,不過至于我,那我說護得住你,便定能護得住你,絕無戲言。”
到了這份上,顧時微還在為顧時翊開脫,只讓顧時珩心底覺得此人甚好,望向他,亦目光真摯地說了聲,“多謝。”
稍有思量,他又忍不住再問道,“那此事還有何人知曉,父..陛下他...?還有大哥?”
“此事我不敢瞞父皇,亦只有父皇,太子殿下以後我找到機會,會告知他,只是現在太多人知道,反而不好。”
顧時微緩緩擡首,道,“父皇默許了我的做法,甚至還..幫了我些許,畢竟要把瞞天過海帶你出宮去,其實沒那麽容易。於菟,父皇送來那杯鸩酒之中,恐怕也有無神花,你信嗎?”
“….”
顧時珩搖了搖頭,信,不信,對他而言還有什麽區別。
顧景煜已不再當初那個父親,如今唯一差別恐怕是,他到底是一個無情到要殺子的父親,還是一個留有一絲憐憫,肯放過他性命的父親…
但是本質上,都大同小異了。
這馬車在山間行走,顧時珩看着窗外綠樹成蔭,望着這有些濕漉漉的大地,道,“這是下過雨?”
“是。”顧時微嘆了口氣,“無法解釋,不過在你自刎之後,不過一日,四處便下了暴雨。”
“說不定我當真是這旱魃呢,你說呢,四哥?”
顧時珩說到此處,竟然笑了。
突變之後,他莫名生出幾分戲谑人生的自嘲意味。
許久未見的清涼空氣撲面而來,他回望顧時微,道,“你這是要帶我去何處,四哥?”
顧時微的手邊,早已包好了一個包裹,将它遞了過來。
顧時珩将其打開,裏面是一千兩的銀子的銀票,還有一處地契,看那地方應當洞庭湖不遠處的岳州,而在最底下壓着的,竟還有一張戶籍。
顧時珩将它拿起,一目十行往下望去,道,“秦衍…順天府民籍?”
“此番你遠離朝堂,自然不能再姓顧,既然你母親是秦家人,秦也是大姓,這名字倒也合适…我之前亦想過,換一個旁名會不會安穩一些,不過大丈夫如若不用自己父家母家的姓,反而畏首畏尾用旁姓,恐怕你也是不願意。”
顧時微急忙解釋道,“至于衍….珩字過于貴重,在百姓之間用這 ,反而突兀,它這字像珩,亦有富足安樂之意,這名字,你還喜歡嗎?”
“秦衍…” 顧時珩輕輕一笑,道,“還行吧,不過四哥,我不會去岳州的。”
“那你想去何處?” 顧時微問道。
“秦家乃是西軍所出,那日來找我的将軍,亦是來自關西,我想去秦鳳路從軍..”
顧時珩望着窗外,頃刻之間,已下定了決心,“我想知道我是誰,那裏可能會有答案。”
與顧時微辭別之後,顧時珩獨自一人,踏上了往西的征途,不過此時,世間已無顧時珩。
他只是秦衍了。
年少時想要浪跡天涯,輕劍快馬,如今大好的機會擺在他面前,他竟沒這個興致了。
他是誰尚且不知,為何來這天地尚且不知,來這天地是做什麽的,亦尚且不知。
既是尋根,亦是尋己,他心裏亦有直覺,這西境他不可不去。
要說這天地怪相,他分明是不信鬼神之說,誰料他一路往西,竟一路皆是狂風大作,大雨連綿。
這無法避免了拖慢了他的行程,出發時還是酷暑,行至西境前的關卡鳳翔府,竟已是秋天了。
三秦之地一向幹燥,北風呼嘯,雖此時不過秋天,還算不上徹骨的冷,刮到面頰之上卻宛如鋼刀劃皮肉。
顧時珩早已丢掉了錦繡華服,唯獨留下了一件披風,其餘已盡數換成了粗布衣服,走到鳳翔府祁陽鎮,在路邊小攤坐下,點了一碗刀削面。
這面莊喚作’李三’想必是老板尊姓大名,顧時珩坐在這沾滿油漬的破木凳上,這時才驚覺,有許多流民自西北而來,似是要往南方走去。
一聲清脆的聲音,一碗熱騰騰的刀削面已置于他的面前,湯底乳白,面湯上漂浮着幾跟青蔥,雖及其素雅,聞着倒是極有食欲。
顧時珩擡頭望向了小二,緩緩開口,道,“小哥。”
小二微微一愣,回過頭來,道,“何事啊?”
“我初來乍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顧時珩緩緩道,“這麽多流民自西北而出,朝着南方走去,這是為何啊?”
“你這倒是一看就是異鄉人啊…”小二冷不禁感慨道,
“這西邊可是大梁和西洲的邊界啊,天天都在打仗,一打仗便要死人,老百姓哪兒還住得下啊?就算不死,也保不齊被拖去參軍,我勸你別忘那邊走,趕緊南下吧。”
“..好,多謝。”顧時珩點了點頭,聽到西洲二字,太陽穴仍冷不驚地一跳。
西洲與大梁本在邊境上便多有沖突,當時被是指望和談與和親,讓這兩國關系稍稍緩和,卻不料磐沓國主被殺,他與娜蘭連假夫妻緣分都沒有,想必兩國關系非但沒有緩和,反而變得更加糟糕。
他埋下頭大口吃面,只希望自己能早點到這西境。
一路風餐露宿,星夜兼程,顧時珩終于在冬月之前,趕到了會洲,暫且在會寧朋來客棧落腳。
這一路向北,愈發蒼涼,街邊十室九空,在城鎮鄉間田野,更是少有男子的蹤跡。
所有壯年男子都被召去了前線保家衛國,而越來越多被燒毀的民房和廟宇出現在了眼前。
硝煙氣息愈發接近,卻讓顧時珩心裏越發平和,他坐在窗邊,望着天邊的一輪圓月,暗自在想,他的死訊會驚起波瀾嗎?
誰在意呢?
顧時珩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暗自想道,最好他們都別心碎。
因為但凡有一丁點,那都是他們自找。
突然間,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寧靜,顧時珩回頭,面目露出一絲不解。
小二在門後緩緩道,“客官,您的二兩刀削面到了。”
”刀削面?我可沒點,你送錯地方了吧?”顧時珩緩緩起身,走向門邊,答道。
“這是小店饋贈,入住本店之人皆有。”
“好吧..”
顧時珩啧了一聲,抽開門闩,推開卡板,而就在門那一剎那,一道密不透風的網自上而下,仿似乎他是一條大魚一般,将他牢牢束在網中
兩側一行官兵飛速的沖進了房內,四人拔刀将他包圍,另外兩人朝着着床頭走去,一刀劃開了他的包裹,上下翻查着。
顧時珩在困這漁網之中,望着這對着他明晃晃刀劍,下意識地望向了床上的雙锏,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而在床邊的官兵搜索完畢,拿着厚厚一疊銀票,走到了顧時珩面前,道,“這是什麽?從哪裏偷來的?!給我如實招來!”
“這是家兄臨行前所贈,并非盜竊而來。”顧時珩從容答到。
這官兵猛地一龇牙,露出一口黃牙,反問道,“秦衍,順天府十裏鄉民籍,你哥看你出門,送了你一,二,三…….一千兩銀子?你在糊鬼呢!還有這衣服..”
”官兵從他的包裹裏,将明黃色的貂裘披風拉扯而出,在柔軟的毛上揉捏了一把,“這材質..是你一個農民的能夠買的起的?這不是你偷來的,又能是什麽?!”
“你若對我有疑,将我帶到衙門去查查便知,要說是我偷竊,那總得有個偷竊的對象吧?小到這會寧,大到秦鳳路,你大可去查查有沒有失竊報案之人?無憑無證無線索,就憑你一張嘴,便能在此信口雌黃……”
突然間,一陣劇烈的疼痛自下腹傳來,徹底打斷了他未盡的話語。
這官兵猛地擡膝蓋,一腳嗑在了他的腹部,顧時珩只覺一陣血氣沖上心頭,幾近要滑落在地。
這官兵猥瑣一笑,道,“好厲害的一張嘴,你再說一句話,老子把你舌頭割下來!”
虎落平陽被犬欺,顧時珩捂住自己的側腹,低下頭,身軀微微顫抖,卻再也沒有開口。
這人見到顧時珩垂下的頭顱,輕哼了一聲,舉起了一疊銀票,輕輕地彈了彈,道,
“既然你偷竊人髒具獲,這銀票和衣服,還有锏,自然直接充公了,你嘛,就被發配到前線充軍去吧,李四王四..”
“卑職在。”
“卑職在。”
身旁二人回答道。
“将這秦衍壓入城西大牢,明日和其他犯人一同壓去會洲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