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顧時珩一夜無眠,天還未亮,便急匆匆地策馬出了宮門。
他思來想去,整整一夜,還是得親自見到白芳,找他問個明白,可是方一出宮,他便察覺有人在跟着他。
他此行去找白芳之事,不想被他人察覺,便決心先将這尾巴甩掉。
在順天府中平白蹉跎了一個上午,走走停停,不遠處那身披身披鬥篷蓑衣的男子,一會在他身後,一會兒又消失不見…
顧時珩心底暗自想到,這會是誰?
顧時翊的人?還是二皇子的人?還是獨孤家的人?
他分明做了獨孤家這麽多年的外甥,如今獨孤燕婉為了他而被打入冷宮,他亦與獨孤家,一夕之間結上了殺母之仇…也算是深恩負盡了。
這樣一想,顧時珩突然自嘲地一笑,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有這麽多人有理由殺他了,可是他并不驚慌。
他故意找了個茶館飲茶,那男人便站在不遠處觀望的,誰料一眨眼的功夫,顧時珩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急忙拔腿去追。
那男人似是每次都能看到顧時珩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可一旦靠近,對方又悄然消失。
他跟着一路追去,竟自己被繞進了一條死胡同,高呼中計,方方想要轉身,一抹冷光卻對準了他的脖頸,他往下望去的,是一雙殺意十足的桃花眼。
“閣下何人?”顧時珩單手持金锏,對準這男人的喉結,“為何跟蹤于我?”
他的話音剛落下,這蓑衣男子突然身形搖晃,往後退了一步,徑直的跪倒在地。
顧時珩眉目一凜,不知道這是何意,卻見他取下了鬥篷,在這鬥篷之下,是一張他從未謀面過的魁梧武人面龐。
那男子見到顧時珩,只扣首大喊道,“殿下..”
“你是何人?”顧時珩微微皺眉,反問道。
“在下乃是關西西軍安遠将軍兼秦州刺史李天幹,見過九殿下!”李天幹一邊說着,一邊如銅鈴般的眼睛,盯着顧時珩的臉龐,似是不敢相信,眼底滿是震蕩。
“秦州刺史李天幹?”顧時珩對此人并未有半點印象,“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跟蹤我,究竟是和用意?”
“殿下,這真是天公作美,末将此處來順天述職,昨日便聽到了關于九殿下的身世之風聲,一夜追查,猜想無數,便忍不住今日前來一睹殿下真容。如今見到殿下,更是心靈震蕩..
李天幹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殿下容貌…當真像極了故人,卑職一時之間情難自已,還望定殿下恕罪!”
故人….
顧時珩往後退了一步,突然又想起了陸昭蘊那時候的話..
剎那之間,他覺得自己身世仿似一團亂麻,卻亦開口問道,“什麽故人?你是說..”
李天幹擡起頭,望向顧時珩,已淚流滿面,竟望向天穹,大喊道,“将軍啊!末将此生無法與你再見,能見到你的親侄子,亦是死而無憾!将軍!将軍!”
仿似一擊重鼓,敲在了顧時珩的心頭,他猛地低下身,道,“你這是何意?!”
李天幹靜靜流淚,似淚流幹了之後,才望向了顧時珩,緩緩道,“九殿下,你可願跟卑職去個地方?”
顧時珩死死地捏住劍柄,道,“帶路。”
方才的巷子看似偏僻,卻仍只不過似乎背街,順天府再往深處走,竟是顧時珩都未曾駐足過得地方。
百花深處,別有洞天。
二人走街串巷,進了寥無人煙之長巷,一道不起眼的門立于路邊。
李天幹将門推開,裏面是個平平無奇的祠堂,一座三米高的石像立于正中,雕的是一個大将,其身披金甲,手持雙锏,顧盼神飛,仿若神人。
這個院落雖并不大,卻整潔異常,地面上一片落葉都未曾有,看得出嘗有人來此處打掃。
而石像之前擺了滿滿一排香燭,随風搖曳,如一道法陣,守護者這裏供奉之人。
顧時珩擡起頭,望着他身上這雕刻精美的明光将軍甲,又滑落其手中的雙锏之上,已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天子腳下,大梁皇城不遠處,竟有人在供奉大梁第一反賊….
顧時珩盯着那雕像良久,忍不住開口,道,“你帶我來這裏,又是何意?你想說我跟秦牧..”
“殿下,你便是秦牧的親外甥啊!”李天幹望着顧時珩,開口說道。
顧時珩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繼續說,李天幹已兩眼包含淚花,道,
“殿下有所不知,獨孤庶人殺母取子之惡行,已在短短一日傳遍了順天,人多有議論;卑職也是在與其他大人吃酒時候,偶然聽說..這殿下的生母’禾圓圓’美人,乃是出自武安君府;這不僅讓我,甚至所有的武安君故人都醍醐灌頂!”
“武安君府?!你是說我的母親..是被從煙柳之地,被武安君贖走的?”顧時珩眉目一震,突然間響起了父皇的話語。
“朕曾經在街巷中禾圓圓萍水相逢,見她有幾分姿色,便多看了幾眼,不料被有心的大臣接到了府中,好生養着,以窮绔束之,多次邀朕去光臨府上,想要将她塞上朕的龍床..”
難道這有心的大臣,指的是武安君?所以顧景煜才對她避而不談,甚至恨之入骨?原來是這樣嗎…她的母親..乃是武安君府的故人?
“殿下,你怎麽當真相信,您的母親是煙花女子!”李天幹猛地一跺腳,連連搖頭嘆氣,急忙否定了他的猜想,
“武安君府乃是将門,莊嚴肅殺,怎麽可能有風塵之女一席之地?武安君向來不近女色,不挾不矜,清風峻節,與夫人雖未曾有子嗣,卻齊眉舉案,恩愛無比,連侍妾都不曾有,又如何可能将風塵女子接入府中居住?當我們幾個舊部得知此時之後,在一起也不解良久,卻集思廣益,終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麽?!”顧時珩心裏生起一陣不安,追問道。
“建元六年,傅元俊彈劾将軍,要卸掉将軍一切軍權之前,将軍的妹妹秦漓曾回淮陰掃墓,卻再也沒有回過順天。許多人都猜測秦小姐是不是出了事,才久久不歸,直到将軍要被以某犯罪論處,刑部和官兵在天下大肆追查秦小姐,依舊無果!小姐消失之時日,正好與這所謂的’禾圓圓’入宮之時相差無幾。”
“說文之中,’朱駿聲曰:秦,地宜禾’,這禾圓圓,分明便是個化名,而殿下的容貌俨然像極了将軍..您的母親除去武安君府二小姐?還能有何人?您是武安君的親外甥啊!”
本該是平地驚雷,可這短短幾月之內他數遭大變,竟面容并未有變化,只是突然間死死地攥住了自己衣服的一角。
短短十日,他從皇後之子,淪為地位卑賤的’娼妓之子’,如今又被人說是大昭第一反賊武安君的妹妹的兒子,他心裏只有悵然,甚至茫然…
真相就是如此了嗎?他是母親是秦漓?
可是他如果只是秦牧的外甥,容貌竟能與他相似到如此程度嗎?
想到此處,他擡起頭,望向李天幹,遲疑良久,道,“李将軍,你當年見過秦漓和秦夫人,對嗎?”
“這是自然!”李天幹點了點頭。
“那你還記得,秦漓與秦夫人長什麽模樣嗎?”顧時珩問道。
“秦夫人本命喚作陳語嫣,嫁給将軍之前,乃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當年先帝第一次見秦夫人,便贊嘆她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而秦小姐雖不如夫人國色天香,卻清秀自帶一番風味,那時人們亦說四小姐仿似木蘭,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那她們二人身上,可有什麽特征嗎?”顧時珩追問道。
“特征?”李天幹凜了凜眉頭,似是不知顧時珩此言何意,但亦仔細思索,突然靈光一閃,道,“秦小姐少年時曾摔在了樓梯上,額角有一處疤痕,雖不明顯,但是二人攀談的距離,亦看得出來…殿下,你問我這是何意?”
“因為我拿不準,禾圓圓究竟是何人…既然你說秦府只有兩位女眷,那…”
“你懷疑她是秦夫人?!”李天幹長大了嘴,道,“可是這怎可能?!”
“我亦想不清楚,可是如今,還有一人确定是見過禾圓圓的,到底此人是誰,一問便知!”
說到此處,顧時珩擡頭,望向李天幹,道,“你願意陪我走一趟嗎,李将軍?”
“去何處?”李天幹擡眼。
“再會一會這白芳。”
顧時珩與李天幹二人,一路快馬加鞭,往黎陽村趕去。
此時不過辰時,也是酷暑難耐,顧時珩白皙的臉上湧上些許紅暈,卻亦只是高揚馬鞭,大喊“駕——!”
二人行至黎陽村時,已是辰時兩刻。
田間不少農戶已開始耕田,反反複複的鑿着這幹裂成塊,并無的一滴水的大地。
顧時珩與李天幹下馬之後,一路狂奔,終行至了白芳的院前。
一條白狗趴在院邊,并無半點生息,顧時珩心底一沉,單手撐住籬笆,猛地翻身便躍了進去。
而這時候,突然一個小孩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看着二人,臉色略有失色,道,“你們是誰?”
顧時珩微微一愣,眼看那狗也豎起了耳朵,緩緩地站起身來,看着陌生人極為警覺,才覺得自己如今當真是驚弓之鳥了。
他望着這穿着麻布衣的小孩,輕輕一笑,道,“請問白夫人在嗎”
“你找我娘?” 那小孩眨了眨眼睛,赤子之心極為純真,道,“我娘在內房編耙子呢,你們等一會兒,我去叫她。”
說着,小孩便往裏走去,道,“娘——!有客人——!”
“娘——!”
顧時珩見那小孩背影,亦覺甚是可愛,與李天幹對視一眼,二人神色都稍松了松。
而那小小一個的身影消失在院房之中後,卻良久都沒有半點動靜,空氣頃刻間變得越發燥熱。
突然間,一道尖叫聲,劃破了這村莊的死寂。
顧時珩與李天幹對視一眼,順着聲音,拔腿便往房內沖去。
在這內房之中,那小孩站在一堆編造好的耙子之前,仿似瘋魔地尖叫。
一陣大風吹過,吹開了那像柳樹枝條般垂着的青布圍簾,顧時珩看到了簾後的景象:
那張直背的椅子翻到在地,一根繩子從高處的房梁垂下來,白芳雙腿懸空,在繩子末端晃蕩着。
在這無常将人徹底逼瘋之前,顧時珩保留了最後一絲理智,奮力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孩童的肩膀, 然後死死地捂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