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顧時珩也不在乎完顏麟說他懦夫或是臨陣怯戰了,一路快馬加鞭,急匆匆地便趕回了自己的營帳。
此時天色已暗,四下寂靜,顧時珩掀開圍簾,三步作兩步走了進去,見顧時霁蜷縮在床上,臉上竟是痛苦 。
顧時珩眉目一沉,滿是焦急,望向侍女碧湖,道,“請過太醫沒?”
“回殿下,太醫已來看過了,說是十三殿下飲食沒章法,又可能吃了些不幹淨的東西,已開了方子,安排下人去熬藥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罷。”顧時珩點了點,侍女應聲退下。
他一步一步朝顧時霁走去,坐在了床沿邊上,看着這背對着他,微微發顫的身軀,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去拽被子,想讓他轉過身來。
顧時霁死死的捏住被子一角,打死也不轉身。
顧時珩用上力氣,他弟弟比他小,又在病中,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角力之下,顧時霁的手猛然一松,連人帶被子翻轉過來。
顧時珩本意欲發作,看着這張滿是汗珠臉,終是沒狠得下心來。
“我不是叫人給你送了東西回來嗎,你又沒吃?”
“我才不吃你送的東西!”顧時霁瞪着顧時珩,小臉一噘,道。
“你作踐你自己有什麽意思?”顧時珩眉目一凜,道,“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當真以為我會管你?”
“誰要你管!”顧時霁毫不示弱,瞪了他一眼。
話不投機半句多,兄弟二人一坐一躺,都氣鼓鼓的。
顧時珩背對着他,雖心底生氣,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一炷香之後,帳篷的門簾被拉開,貼身侍女碧湖呼了聲殿下,已盛着藥走了進來。
顧時霁渾身緊繃,看了那藥一眼,滿眼都是拒絕的模樣。
顧時珩沒有開口,碧湖便徑直盛着藥走了過去,正準備遞給顧時霁。
“我才不喝!”顧時霁突然惱怒一揚手,猛地掀翻了藥碗。
“啊!”滾燙的藥汁灑了一身,碧湖痛得尖叫出聲。
“顧時霁!” 顧時珩沉聲低斥,急忙起身,順手将手絹遞給了碧湖,讓她趕緊下去換衣服,轉過頭對上顧時霁時候,眉頭緊縮,吼了一句, “你再亂發脾氣試試!”
“你….!”
顧時霁被這麽一吼,突然間像是像是收了爪子的小獸,氣焰頃刻間已蔫了下去。
平日裏笑嘻嘻的人發火最是吓人,顧時珩發火吓不吓得到別人不知道,但顧時霁每次都能被唬住。
趁着昏黃的燈光,悄悄的打量着顧時珩如琢如磨的臉龐,看他板着臉,眼底反而生出幾分忐忑, 也不再開口說話。
帳篷之內,更是死寂。
半柱香的功夫之後,另一侍女又端上了一碗藥湯。
顧時珩全程板着臉,接過了瓷碗,拿着瓷勺在裏輕輕攪動,等到确定不會燙舌之後,用小勺盛起少許,朝他嘴邊喂了過去。
顧時霁低了低眼眸,避開他的眼神,咬緊牙關。
“張嘴。” 顧時珩氣還沒消,臉色差到了極點。
顧時霁眼珠往下一轉,悶哼哼的氣了一聲,只能乖乖張開了嘴。
二人之間氣氛詭異至極,顧時霁一邊吞着藥,一雙眼睛在顧時珩身上打轉。
等到一碗藥喝完之後,才莫名又說了一句,“我讨厭你,”。
但聲音小得要命,絲毫沒有往日裏的氣勢,看起說是表達不滿,反而像是試探。
“我知道,你大可不必天天都說。”顧時珩将瓷碗放在床頭,壓了壓他的被角, 道,“你現在該歇息了。”
聽到顧時珩話語柔軟下來時候,顧時霁終于才松了口氣,緩緩往下劃去,将自己小小的身軀藏在被子之中。
服藥之後,腹部的脹痛緩解了不少,顧時霁盯着天花板,無法抑制想起了他們小時候。
從小到大,他早就習慣了父母的偏心,什麽好東西都給哥哥,自己用剩下的。
物件是這樣,陪伴亦是如此。
父皇母後可以陪顧時珩畫一下午的畫,一筆一劃地指點,而無論他畫出了多好的畫,也只是得到兩三句敷衍至極的誇獎。
四五歲的時候他自己發着燒,恰恰好撞上了顧時珩染了小風寒,父皇母後輪流在顧時珩房間裏守了三天三夜,期間看都沒來看他一眼。
全程陪他的,只是宮裏的一個小太監。
六歲除夕夜那天,年夜飯吃到最後,只剩下了最後一個熱鹵雞腿了,他見顧時珩早已落了筷,才夾到了碗裏。
可就在那時候,顧時珩擡頭一瞥,母後竟當場立即夾住他碗裏的雞腿,轉到了顧時珩碗裏。
這樣的毫無掩飾的偏心,他怎麽可能不委屈,無論怎麽恨他,讨厭他,想要他死,都是理所應當。
沒有他這個哥哥,他的人生會好百倍千倍。
可父母沒怎麽愛他,不怎麽陪他,每日頂着冷言冷語,陪他畫畫,說他畫得很好的,偏偏也是這個可恨的哥哥。
大病初愈之後,守在他床邊,說哥哥來晚了,還是他。
還是除夕那天,他被搶走了一個雞腿忍不住流了眼淚,犯了忌諱,被母後趕到院子裏罰站。
漫天風雪,又冷又餓,顧時珩一襲紅衣,從房梁上翻下來,滿身都是雪花,而方方從禦膳房偷來的熱雞腿被油紙抱着,藏在了懷中。
禦膳房裏翊坤宮飛檐走壁,都要一炷香的功夫,可顧時珩道到的時候,竟還是熱乎的。
滾燙的油幾盡将他脖頸都燙紅, 他亦不在乎,只是笑着将雞腿遞了過來,
“有什麽好哭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夠我再去給你偷。”
那時候他的身影,似是與此刻重疊。
顧時珩雖仍是少年,已身長五尺三寸, 蜷縮在床邊上,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竟已經沉沉睡去。
他既曾完全躺下,亦未蓋被,此時乃是初春,空氣仍潮濕陰冷。
空氣滲透進來,輕輕觸碰着他裸露的脖頸和面龐,使他的身體微微顫抖。
顧時霁死死的盯着他的身影,手指掐入皮肉,已心底做好全然準備,如果顧時珩突然醒來,他要如何應對。
緊接着,他像個小偷一樣,悄悄撚起被子一角,朝顧時珩身上覆去。
小心翼翼地壓實被角,将顧時珩的胸口一下皆罩入了被中,已心虛得手有點發抖。
而全程顧時珩并未有半點反應,安靜得仿似乎一只貓。
他的手從顧時珩的身上移走,眨了眨眼睛,轉過身背對着他,望着漆黑的牆壁良久,才悄悄閉上了眼。
清晨,天空方方魚肚白,顧時珩揉了揉太陽穴,突然被帳篷外的喧嚣聲吵醒。
他猛地睜開眼,坐直了身子,身上的厚厚的被子自然而然滑落,目光落在背對着他的顧時霁身上,見其雖仍在安睡,但臉色比昨夜好了不少,才稍稍松了口氣。
外面的喧嚣聲仍未停息,甚至還有陣陣馬蹄聲越來越急促。
顧時珩心有詫異,洗漱更衣之後,站起身來,徑直往帳外走去。
營地之內人馬交錯,無數列隊正在奔走,人人臉色都匆忙無比,看起來正在趕着做什麽事情。
大內侍騎郎催促着士兵,道,“快!快!”,一行人從顧時珩身前快速奔襲而過。
顧時珩急忙上前一步,攔住了其人,對方方一定神,朝顧時珩行了一禮,道,“…九殿下?”
“為何這麽匆忙?出了何事?”顧時珩左右掃視了一眼,開口問道。
“殿下,昨日北渝五王子深夜未歸,情況感覺不太妙…”侍衛朝神色焦急,道,“陛下命禁軍和金吾衛封鎖獵場,全力搜索,屬下要務在身,現行告退了!”
落下這句話,他急匆匆的便走了。
顧時珩站在原地,腦海之中嗡嗡作響。
“五王子!”
“五王子!”
禁軍早已将獵場徹底封鎖,數萬人分裂成數個分隊,四處巡查。
金吾衛虎贲營負責搜尋将軍坡,亦是幾率最大的能找到完顏麟的地方。
北渝使團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自從完顏麟赴約九皇子顧時珩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亦沒有旁人再見到他的蹤跡。
此時天方方破曉,山間的薄霧籠罩在将軍坡上,所能見的地方不過咫尺。
将軍坡陡峭,是斷頭路,走到頂處時乃是一片山壁,往下一望,雲霧遮蔽,乃是萬丈高崖。
一營人搜索了半個時辰,莫說是完顏麟,就連半個人影都沒看,便從将軍坡下山,在其山腳下繼續搜索。
陰雲漂浮而來,突然山間下起了晨雨,使得雲霧更加濃厚,亦給衆人心底更加生出些許不安。
參将吩咐一隊人沿着将軍坡往東巡查,自己則在坡底搜找證據。
周遭的亂石已全部搜查完畢,他想着再往西查看一番,剛邁出一步,腳下觸及到一種異常柔軟的阻力,随即失去平衡。
身體猛然搖晃,險些被扳倒,而方方一低頭 ,便被眼前恐怖景象所震蕩。
在山壁下的陰影中,映入他的眼簾竟是一具扭曲變形的屍體。
它面朝下匍匐在地上,身上還穿着昨日宴會的那件純白鑲蛇圓領袍,血跡浸透了周圍的土地,散發出讓人不安的氣息。
參将不敢相信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将其翻轉過來。
他的面前是一張被撞擊壓扁後的臉。
面龐雖已急劇扭曲,但還是不難分辨出他原本的相貌。
此人,正是完顏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