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三日之後,天子銮駕于應天府啓程,前往距京不過百裏的龍城獵場,随行一萬禁軍開道,兩千金吾衛左右護衛,旌旗飄飄,馬蹄聲震震,好不一熱鬧繁榮景象。
顧時珩本來是要騎馬的,因為他早早的跟完顏麟結下了梁子,太子便安排他跟随者東宮內眷的馬車随行,既能暫避風頭,還能多照顧一下侄兒侄女和自己的弟弟——十三皇子顧時霁。
顧時珩聽到此話只覺頭都大了,亦只好應允。
這馬車雖雖早已經擴寬過,除去寬敞的床榻之外,遠處還有木桌木凳可供人暫時讀書寫字,顧時珩跟顧時霁只相處了不過須臾,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馬車剛剛啓程,顧時霁便說冷,他耐着性子去關上窗戶,找了件毛裘給他,又走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又喊熱。
顧時珩看着他裹在毛裘之中的小小身影,将衣服給他解了下來,抱在懷中,方方便閉目養神了一剎那,顧時霁突然又撞了撞他的胳膊。
“你到底要幹什麽?”顧時珩壓着脾氣,側頭看他。
顧時霁人不過十歲,人不大心眼子多得要命,一雙白淨的臉看着他,眼底看不出半點情緒,甚至還帶着嘲弄他的戲谑。
“我渴了。”
“你便是吃準娘沒跟着了來,我不能不管你了,是吧?”顧時珩眉頭一凜,将水壺擰開,遞給了他,道,“你還有什麽要求,一次說完,再亂說話你就去坐大嫂們那車。”
“要不那車坐不下,你以為我想跟你坐在一起!”
顧時霁莫名其妙突然發了脾氣,突然猛地一推水壺,要不是顧時珩眼疾手快急忙蓋住,險些将其倒在床榻之上。
他正準備教訓顧時霁兩句,見其擰開了臉,望着窗外,全然是抗拒交流的模樣,他亦懶得跟他計較,輕輕嘆了口氣。
顧時珩一路上沒再開過一次口,等到驿站修整之時,也率先一步邁下了車,看着幾人從另一輛馬車上緩緩走下,突然聽見馬蹄聲,轉過頭去,眼底一亮。
一匹黑馬緩緩而來,馬上之人身着黑甲,手持旌旗,正在巡視,這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明國公獨孤胤祥的長子,顧時珩與顧時霁二人的親表兄——獨孤劍玉。
雖他們是親表兄,但無奈年級差距太大,諸位皇子之中,獨孤劍玉也只與太子更親近,
此刻他跨坐高馬之上,表情格外嚴肅,見顧時珩目光,亦只是稍稍松了松臉色,朝他點了點頭,又朝太子內眷那輛馬車輕輕一撇,随即便策馬揚鞭而去,繼續巡視。
顧時珩站在此處,遙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底暗自想到,這禁軍首領高頭大馬,身披重铠,可當真威風,方一走神,便聽見有人在喚他,轉身回頭而去。
太子良悌帶着東宮長子和次女從馬車上下來,其面如蘭芝,溫柔如水,正在朝他揮手, 而她亦因為在東宮受盡了恩寵,竟走在了太子妃的前頭。
太子妃緊随其後,被側妃喧賓奪主,看着他的背影,臉色看是臭到了極致。
太子妃獨孤若雖生得端莊大氣,國色天香,顯得強勢刻薄。
她乃是明國公府的長女,亦是顧時珩與顧時霁二人的表姐。
因太子并非獨孤燕婉所出,而是養子,故二人并無血緣關系,十七歲便已嫁入東宮,成了太子妃。
手裏牽着的東宮三子,亦是唯一的嫡子亦遺傳了母親的容貌,此時不過六歲,已見眉眼俊秀,比常人出落得更加淩厲漂亮,臉色不見小孩的天真活潑。
他身披毛裘,端站在那裏,反而端莊自持得緊。
顧時珩走到衆人身前,方朝二位嫂嫂行了一禮,道,“見過二位嫂嫂。”
“這不是於菟嘛,你今日怎不騎馬啊?”
太子妃丹鳳眼一挑,看了他一眼,突然之間眼珠一轉,道,“你看看我,還真是記性不好啦,你開罪北渝王子的事兒,我都差點給忘了!當時殿下和東宮可花了這麽多心血,才将北渝使團的怒火平息下來,你可得記你太子殿下的好啊!”
顧時珩輕輕一笑,倒是有些尴尬,道,“自然是記得的嘛。”
太子良悌看了一眼太子妃,似是有些不滿,道,“哎,姐姐,於菟年紀還小,你跟他說這些幹嘛,來於菟..” 說着,便朝他招了招手。
她望着東宮長子和次女,輕輕一笑,道,“不是一路都在念叨你們九叔,人來了,去吧!”說完,便松開了手。
等到母親允準的那一霎那,二人倒像是出籠的野馬般,風風火火的朝他小跑了過來。
顧時珩眼底帶着笑,緩緩的低頭張開了臂膀,而二人宛如尋常一樣,重重的撲入了他的懷中。
“九叔!”
“九叔,我想玩轉圈圈的游戲!”
顧時珩被撞得差地倒在了地上,笑着說好,叔侄女三玩了好一陣時候,顧時珩回頭望去。
果真見自己的十三弟獨自一人,坐在馬車前頭,在他轉頭的那一剎那,避開了他的目光。
但就算這等距離,亦看得出他心底頗為不悅,臉色氣鼓鼓的。
顧時珩懶得管他,方方回過頭,竟見不遠處,太子妃所出的東宮三子顧安祁正在看他。
他年紀小,強忍着沒什麽表情,那眼中亮晶晶的,仿似小鹿,那股羨慕藏不住。
顧時珩雖與東宮親近,但是東宮的內事他不會管,也管不上,也從別處聽到了些風言風語。
太子偏寵自己的側妃鄒潋以及其所出的兩個孩兒,人盡皆知,一向對太子妃冷淡,連帶着太子妃所出,本來是東宮唯一的嫡子的顧安祁也不算喜歡。
漢家文化,向來立嫡不立長,顧安祁雖是小兒子,但是是唯一的嫡子,本該一出生時便被封為皇太孫,可是太子一直以其年紀還小為由,一推再推。
想到此處,顧時珩心裏亦微微不忍,将大侄子二侄女送回太子良悌身邊之後,轉身朝其走去。
顧安祁見少年身影一步一步靠近,有些不安的眨了眨眼。
顧時珩朝太子妃再行一禮,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子,笑着對他伸出來手 ,道,“安祁,要一起去玩嗎?”。
顧安祁一雙眼睛圓溜溜的,他不過四歲,其實是不懂大人之間的那些事情的,平日裏太子妃管他管得嚴,顧時珩也沒那麽頻繁來東宮的後院,其實他們叔侄是算不得親密。
可他此時站在那裏,擡起頭看身前的人一身紅衣,鬓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仿似整個人都發着光亮似得,便下意識地想親近。
他擡起頭,有些試探性的看了一眼太子妃,又不敢開口說話。
太子妃先審視他,又将的目光落到顧時珩身上,遲疑了良久,才厲聲道,“不許沾上泥土,不許流汗把衣服打濕!”
顧安祁眨了眨眼睛,小臉蛋上露出一個笑容,道,“是!”
“放心,大嫂,我一定照看好他。”顧時珩目光落到顧安祁身上,亦笑了,朝他伸出了手,而顧安祁的小手落到了他的白皙修長的手中,便聽到對方道,“走吧。”
叔侄二人盡興玩樂了好一陣的,繼而啓程,終于在黃昏之時到達了龍城獵場。
此地雖有獵宮,但是既然是來打獵,住在宮殿裏還有什麽意思?
皇帝令入鄉随俗,衆人在山腳下紮營,營帳綿延數宮裏。
這次皇後并未随駕出行,太子又有無數和談事宜要忙,十三皇子顧時霁只能扔給顧時珩管着。
二人非但要同坐一輛馬車,還要在接下來數日住在同一座帳篷之中,對二人來說都是折磨。
在帳篷之中亦是大眼瞪小眼,尴尬得要命。
顧時珩便坐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受不了了,随口接了個理由走出了自己的帳篷,正正好聽到外面主營傳來消息,讓諸皇子酉時一刻到那處會和,将為北渝使者舉行晚宴,在此之前可以稍稍自行安排。
想到此處,他自是迫不及待,忍不住要上山去,方方走了兩步,便聽到身後有人喚他。
剛一回頭,一人輕挑如風,一人深沉如水,竟是七皇子顧時翊和八皇子顧時承。
顧時珩看到七皇子在此,心底既繃緊了一根弦,見到顧時承心底确是歡喜,便輕輕拱手,先朝他們行了一禮,道,“八哥。”
心底暗自想到,他們二人又如何會走在一起?
“方才我想上山走走,正正好碰到了漢王。”顧時承微微地低了低眼,似是察覺到他的疑問,開口竟有解釋之意,“我想你與十三皇子一起,或許很忙。”
“漢王?”七皇子聽到這話,突然笑了,鳳眸之中并無笑意,“我可真是見識了,這當弟弟一人挑着人喊哥哥,一人便直接漢王都叫上了,四書五經便這麽讀的?沒學過入則孝,出則悌啊?”
“你這每次挑刺還要引經據典,倒也真是難為你了。”顧時珩才不吃他這套,伸手拉住顧時承手腕,道,“跟他沒什麽好說的,八哥,我們走。”
“父皇說了酉時一刻去主營,你們又要去何處?”七皇子望着二人身影,喊道。
顧時珩一只手拽着顧時承手臂,轉頭看他,道,“管好你自己!”。
七皇子雙手抱肘交叉在胸前,微微側頭,勾了勾嘴角,道,“我還挺期待你能惹出什麽事來的,顧時珩。”
這人腦子必定有疾,顧時珩暗自嘀咕道,氣得一通亂走,也不知道往哪裏去。
顧時承輕輕的捏了一把他的手腕,才讓他停下腳步,顧時承緩緩道,“去西邊,那裏無人的,且景色不錯。”
愈往深處走,才越發覺得這森林幽深寂靜。
樹木粗壯無比,枝葉木蔥蔥郁郁,遮天蔽日。
四下無車馬喧嚣,唯聽得見山間鳥獸和鳴。
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此處倒是讓人平和安逸的好地方。
顧時珩與顧時承二人,起先還未閑談兩句,此時誰都不忍再破壞這份安寧,享受着并不尴尬的沉默。
顧時珩一腳踩在的樹枝之上,發出咔滋的聲響,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鳥鳴聲響起,不遠處晃眼一看,竟是有人。
“八…”
他方一回頭,便被一把抓住了胳膊,顧時承将他推到了樹木更蔥郁之中,讓二人被樹枝全然蓋住。
而不遠處那方才黑衣少年似是聽到了動靜,轉過頭來查看,并未見到找到其人。
而站在他對面的太監亦警惕無比,只匆匆的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顧時珩站在樹枝之中, 看着那陰影落在那與顧時承相似的眼眸之中,心底震蕩不可言表。
怎麽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