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清晨的微光自扇門的縫隙中照射而入,顧時珩不安分的眨了眨眼睛,只覺得有些刺眼,緩緩地從睡夢中蘇醒。
此時還沒聽見打更聲,應當時辰還早。
他稍稍有些頭痛,眼睛尚未完全睜開就聞到了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冷杉氣息。
這好聞的味道依舊不斷飄入鼻尖,顧時珩低頭看了眼身上的靛藍色被褥,這是......
他左右環顧,目光落到地上,突然便愣住了。
單薄的草席上,躺着一個人。他雙手環胸,眉頭緊縮,睡得似乎并不安穩,此人,正是顧時承。
???
自己怎麽和顧時承同睡一屋
顧時珩揉了揉稍顯酸痛的額,昨夜種種相繼湧入腦中。想是昨日自己醉酒,顧時承不放心這才将他帶了回來。可......
顧時珩環顧四周,除了淩亂堆積的雜物,便是窄小破舊的一張床,連件吃飯的物什都沒有。
難道......這就是顧時承的卧房
時值寒冬臘月,早晚潮氣又重,他就住這兒
顧時珩莫名有些心疼,趴在床沿上輕輕喊了聲:“八哥。”
顧時承半點反應都沒有,顧時珩見此,翻身下床,徑直地往他那處走,低頭碰了碰他的胳膊,又喊了一聲。
而就在這一剎那,顧時承那雙眼睛猛地睜開,眼底竟是駭人的紅!
顧時珩還未說半句話,其突然腰身緊繃,從地上一躍而起,徑直便朝他撲了過來。
顧時珩後腰撞上床沿,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緊接着便見一雙手掐着他的脖頸,将他死死的按在了床上。
窒息感宛如潮水的般湧來,顧時珩立刻掰住了顧時承的手,擡起頭,對上了一雙恐懼的眼睛。
顧時承在發抖,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着,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這一時之間,顧時珩幾近要差點以為方才自己不是單單的碰了顧時承一下,而是想要了他的性命…
他死死的掰着顧時承的手,讓自己不至于被他掐死,而顧時承似是稍稍清醒了過來,亦跟着松了些許力氣,但是眼睛還是對不上焦。
顧時珩見此,亦沒有突然動作,倒是怕驚吓了他的,撫上顧時承的手背,稍稍用力捏了捏,道,“…八哥。”
顧時承低頭看了他一眼,紅稍稍褪去,顧時珩順着他的手背往上滑,白皙潔淨的手落在他的手腕上,輕輕的揉了一把,以示安撫,道,
“我雖乳名叫於菟,可不會吃人的,你..也不必這麽怕我罷?”
顧時承低頭,目光落在顧時珩握着他手腕的手上,突然如夢方醒,宛如被火灼燒了一般,猛地松了手,翻身下了床去。
顧時珩猛烈的咳嗽了幾聲,終跟着坐了起來,稍稍理了理自己的領子,望着他的背影,心底的疑問更甚。
顧時承身為堂堂皇子,怎會住在這樣的簡陋的環境之中?
上次見他與榮妃還有十一皇子一同,也明顯看出他們三人并不親近。
如今他不過是睡覺之中稍稍碰了他一下,他便被吓成這幅模樣。
這一點一滴,拼湊在一起,幾乎已經要給顧時珩一個完成的答案了。
他微微凜了凜眉,有些試探性的往前走了幾步,道,“八哥,榮妃…是不是待你不好?”
這話一落下,突然間顧時承又全身緊繃起來,像是豎起了刺的刺猬,道,“好不好關你什麽事 ”
顧時珩: “……”,又來了。
顧時承便像個摔炮,平日裏看起來不聲不響,說不準什麽時候會炸,
他看了顧時承一眼,見他視線裏滿是防備,終是于心不忍,嘆了口氣:“八哥若是受了委屈,我可以......”
“我的事不用你管!”聽到這話,顧時承突然站起身來,走過來便拽着顧時珩手腕,将他半拉半拽往外拉扯,“你給我出去,趕緊出去!”
“八哥!”顧時珩萬萬想不到顧時承方把他帶回了寝宮,翻臉便不認人,亦猜不出自己到底說錯做錯了什麽?
可顧時承十分堅決,一股他不離開便不罷休的模樣,顧時珩只好作罷,道,“行行行,我走。”
稍稍收拾起身之後,拱手辭別,臨行前瞥了顧時承一眼,見其雙目失神,坐在床沿,反倒像失了神。
顧時珩回翊坤宮洗漱完畢之時,緊接着便聽到太子喚他去東宮。
他到達東宮時,已是午時,侍女若柳讓他稍等片刻,太子正在議事。
他站在那處,輕輕的點頭,在大殿裏轉來轉去,百無聊賴。
稍稍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上書房大門終于打開。
顧時珩擡頭望去,竟并未見太子,反而兩個他意料之外的人緩緩走出,見到他,神色都稍稍一滞。
四皇子顧時微溫文爾雅,白衣不染濁世,并不濃烈的眉眼亦有些許恬淡山水之意;而七皇子顧時翊墨發深眸,一雙鳳眸看人不透光亮,陰詭莫測。
這二人乃是同胞兄弟,但是性情泾渭分明,從二人衣着便能看出來。
一人着黑,一人喜白,今日又是如此。
“四哥,七哥。”顧時珩與他們二人這般相遇,自不可能不行禮,輕輕的拱了拱手,以保禮數周全。
在瞧見顧時珩的那一剎那,四皇子表情仍不見明顯變化,眼底悄然亮了幾分,擡眼看他,道,“九弟這是來東宮找太子王兄議事?”
顧時珩點了點頭,還未開口,便聽見七皇子瞥了他一眼,陰陽怪氣一笑,道,
“四哥,你非得揣着明白裝糊塗?這北渝的王子還沒到我們這應天府,就被這九皇子打得鼻青臉腫的事,你便非要裝着不知道?議事?我看是來東宮挨罵來了,他闖下這天大的簍子,自己倒是喝酒潇灑去了,擦屁股得還不得是我們?”
顧時珩心裏咯噔一聲,心說,看來這事兒他們都已經知道了。
他自小對七皇子便沒好感,既是因為他一心一意要跟自己兄長争儲君之位,亦是因為其性情便牙尖嘴利,還總愛招惹他。
他側頭望了七皇子一眼,眉目微微一凜,道,“你又知道什麽,便在這裏大放厥詞。”
“我知道什麽?”七皇子冷笑一聲,道,“我知你九皇子當街毆打使臣,讓兩國邦交犯難,舉朝錯愕,這還不夠?”
“那完顏麟既是使臣,想要毆打我大梁百姓便是對的?我身為皇子…”
“行了,老九! 我可不是大理寺少卿,亦非宗正/寺官,你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七皇子打斷了顧時珩的話語,反而眯了眯眼,道,
“我只知道,不管完顏麟犯了什麽過錯,你大可去刑部京兆府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什麽時候輪得到你當街動手?!”
“拉到刑部和京兆府去?讓他們來幹什麽?破案還是收屍?!” 顧時珩眉頭一壓,知道七皇子便是在胡攪蠻纏,“你可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而你亦向來如此——目無法度,不識大體!”七皇子毫不示弱的回了一句。
“好了,七弟九弟。”
四皇子見二人劍拔弩張,眼看又要吵起來了,輕輕的拉了一把七皇子一眼,道,“七弟,你少說兩句。”
望向顧時珩,輕輕笑道,“你也莫要跟他一般見識,九弟。”
顧時珩本不是愛耍嘴皮子的性格,見四哥已開口,悶哼一聲,亦是休戰之意,沒想到他的沉默在這七皇子看來,便俨然是對方已經認慫,要乘勝追擊的信號。
七皇子一把推開四皇子,絲毫不給他半點面子。
他雖消瘦,卻極度鋒芒,上前一步,逼近顧時珩,略有戲谑的打量着他。
顧時珩被盯得有些頭皮發麻,眉頭皺得更甚,開口道,“你看着我幹什麽?!”
“我看什麽?”七皇子微微勾起嘴角,顯得陰詭異常,道,“我在想,這十來個皇子,只有你一人長成這幅模樣,而性情像你的這般的,莫說有,就連相近的都未曾有。”
他薄唇微抿,一字一句道,“莫說是奴才們非議,這換誰不得也多想想,龍生九子,倒說不定被哪只麻雀混進來了,你說是不是?”
“七…九弟!”
顧時珩的好脾氣對這七皇子可不奏效,更何況顧時翊惹人發火的本事,向來都是獨一檔。
頃刻之間,顧時珩已是怒火中燒,四皇子還沒來得及阻攔,便間顧時珩周身暴起,拽着七皇子的領子,猛地将他按在了屏風之上。
七皇子此時半點還手意味都沒有,見到顧時珩怒火中燒模樣,反而樂了,轉身望了顧時微一眼,道,“你看我說什麽來着,四哥?”
言盡,他回頭對上顧時珩的眼睛,道,“怎麽,在這東宮之內,你還想對我動手?昨日打使臣,今日打皇兄,明日要打誰,父皇嗎?”
“顧時翊,這種話你都敢說,你別欺人太甚!”
顧時珩手臂青筋暴起,攥着他的領口又緊了幾分。
七皇子雖神色自如的看着他,雖并未發怒,卻無比的咄咄逼人,反問道,“怎麽,你是要把我打一頓還是去告訴父皇?你便最擅長這兩件事,不是嗎?打人,告狀,告狀,打人,今天想選哪個?!”
顧時珩手臂猛然一緊,怒火中燒,而突然間背後傳來了一聲極其威嚴的住手,讓他不由的停住了手。
衆人皆回頭望去,太子身着明黃色蟒服,頭戴金冠,緩步走出,已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模樣。
顧時珩眨了眨眼睛,怒色稍遜,仍沒松開手。
“參見太子殿下。”四皇子急忙側身,意欲行禮。
太子擡了擡手,制住了他們,遙遙望着顧時珩,道,“放手。”
“可是..”
“放手!聽到沒有!”太子劍眉一凜,稍稍提高了音量。
剎那之間,宛如雷霆萬鈞,顧時珩轉身望向七皇子,果見其眼底得意洋洋,仿似個勝利者。
縱使多有不平,他仍松開了手,悶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七皇子搖了搖頭,伸出二指,輕輕地将自己領子撫平。
太子見這四七皇子二人,仍看不出半點表情,道,“今日便先這樣,你們二人先退下。”
聽到此話,二人一同行了個禮,“臣告退。”,。
行禮之時,四皇子極其端莊自持,而七皇子竟連個告辭禮都歪七八扭,一看便心底并不服眼前這位太子兄長。
待到臨行時又擡頭興趣盎然的看了顧時珩一眼,轉身同四皇子一同離開。
走到半途,四皇子亦回頭 ,神色頗有擔憂,亦只有往前離去,消失在了大殿的盡頭。
整個東宮此時安靜無比,唯有太子與顧時珩二人。
顧時珩一掀衣袂,自顧自的坐了下來,只覺得肺都要氣炸了,給自己灌了杯涼茶。
他一邊喝茶,良久連話都沒說一句。
太子略有些詫異的看着他,道,“怎麽了這是,你昨日打了來使我還沒發脾氣,你倒先發脾氣了?”
“這顧時翊簡直太嚣張了!”顧時珩皺了皺眉頭,手捏着瓷杯。
“他就是仗着傅家在朝中的地位,便以為自己能橫行霸道了..你方才也聽到了,他竟然還說…”
“這算什麽。”太子坐了下來,吩咐遠處侍衛把門關上,淡淡的掃了顧時珩一眼,道,“老七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他敢給你氣受,就敢給我氣受,父皇讓我處理的政事,這傅相是日日挑刺,這太子難當啊…”
顧時珩亦跟着嘆了口氣,他自然知曉其中。
如今朝堂上三足鼎立,太子黨身後只有獨孤家,實則并不占優勢。
而江南黨派之首傅相乃是四七二位皇子的母舅,自然權利支持七皇子奪嫡;翰林黨的所親近的二皇子三皇子,也給東宮處處使絆子。
皇帝難當,太子更是難當,這向來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想到此處,他擡頭看了一眼太子,抿了抿唇,道,“….大哥,我昨日把完顏麟打了,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你這人都打了?現在來問我?”太子又好氣又好笑,看着他搖了搖頭,道,“倒也算不了什麽,不過你也不可能平白無故打人,說罷,這到底是為了哪一出啊?”
“我就知道你懂我,大哥!”
一說到這個,顧時珩立刻便精神來起來,微微坐直了身子,娓娓道來。
太子聽到最後,眼底亦生出幾分贊賞,道,“這樣看來,倒是沒什麽別的法子了,這完顏麟打不得,難道我們大梁的百姓便打得嗎?做得好。”
一聽到此話,顧時珩勾了勾嘴角,笑意洋洋。
“不過話雖是這麽說的。”太子話鋒一轉,道,“父皇可讓我告訴你,下次再見完顏麟,不要再跟他起争執了。”
“我又如何可能再見他?”
“你以為這事如何擺平的?這北渝人自然不痛快, 便提出了要求,說從未在中原打過獵,又聽聞中原皇家圍獵一向熱鬧,希望見識一下。那邊特別聲明要十歲以上皇子皆要陪駕——”
太子擡起頭,看了顧時珩一眼,道,“尤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