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危機和解除
第36章 危機和解除
傍晚朱丘生來換我班,從病房門把我送到醫院門口。他瘦得肩膀都薄了,我看了一眼,覺得自己肩上的肉也跟着少了一塊兒。
朱丘生問我,今天小叔狀态還好嗎?
排便排尿都挺正常的,就是今天話挺多。我說。
話多是好事。
朱丘生隔着眼睫毛看了我一會兒,說家裏飯都扣在鍋裏了,草生已經吃過了。還有盤辣椒炒雞蛋我沒熱,你熱一熱吃,別吃冷食,不衛生。
我應下,問還有什麽要辦的嗎?
他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憋出一句,沒了。
我瞅着沒人注意,湊過去吻他的唇。他的身體僵了下,又松弛下來,主動地回吻我,兩片嘴唇靠了會兒就分開了。朱丘生看着我的眼睛,好像透過眼神和我說了很多話,然後又親了我一口。
我摟摟他,貼近耳朵告訴他,以後要就說。
朱丘生糾結了半天,把我扯回來說,再要一個。
他硬氣慣了,偶爾軟和一下就能讓人化得不行。別說是要我親一下,就算是要我的心,我都能二話不說剌出來再倒貼一副肝。我勾着他脖子,給他親了個霹靂吧啦帶響的。
回去吧,我說,萬一小叔要上廁所的,離不了人。
朱丘生把我松開,囑咐我回去路上小心些。
我走到一半兒,想起換洗的褥子還擱在床頭的椅子上,就回身去取。剛出樓梯口,就看到小叔病房門口黑壓壓一團,人頭攢動。
然後,“轟”得一聲。
我撥開人群,只向內瞅了一眼,冷汗就灌滿了脖子。一手拉着過了門,把探尋的目光堵在了外面,一面走了進去。
病房裏,一個人躺着,一個人站着,或許應該說是對峙着。朱丘生腳邊滾了一圈被踢翻的雜物,面色鐵青。
他手裏提了把刀,胳膊抖成篩子,從嗓子眼裏扣出字,朱明季,你真有本事!操你媽的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抹脖子玩啊?你他媽的抹脖子玩?!
小叔躺在床上,硬生生地說,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不用我管是吧?來啊,你來,你先捅我,再他媽的捅死你自己,咱們一家子都死了幹淨!朱丘生的眼睛通紅通紅的,攥着水果刀就朝着病床去。
哥!我喊他。
朱丘生沒聽。
誰許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小叔怒喝道。
你有個長輩的樣子嗎?
你給我閉嘴!
你死都不怕還怕我沒大沒小?
朱丘生握着水果刀,在房間來回踱着。他好像氣得厲害,整個背全在顫,但我知道,其實他是在害怕。
小叔的淚伴随着他的吼聲河一樣躺下來,他很想坐起來,但只能像個擱淺的魚一樣在河裏撲騰。
他的吼聲慢慢哽住了,為什麽不讓我去死啊……我他媽就是個累贅!
累贅個屁,你有大本事,都能拿水果刀抹脖子!
朱丘生口不擇言,越罵越難聽。我急了,吼他,哥!
他倆還在對罵。
他丫的還沒聽見!
操你媽的朱丘生你給老子閉嘴!我喊。
這一聲喊得山響,這個病房都被我喊得直顫。他倆終于被喊停了,扭頭看我。
朱丘生,你先出去。我說。
朱丘生看了我一會兒,身子沒動。
你給我出去!我說。
他盯着我,但還是轉身出去了。
他出去後,我一把扯住小叔的耳朵往上提,我說朱明季你老小子能耐啊,多大還玩非主流自殘呢?媽了個巴子的!
疼疼疼,小叔呲牙咧嘴。
你都要死了還怕疼啊?你要是好好立在地上,看我哥不揍死你!
我恨不得被揍死。
那就揍得你半死不活!
我現在就半死不活。
我過了會兒才松了他,小叔揉了揉耳朵,悶聲悶氣地說,我覺得我真不是個東西。
你确是不是個東西,你是人。
你看我現在還有人樣嗎,他眼眶紅了,嘆氣說,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着,整個一活死人……
你還有臉抱怨,你還活着呢,壓在下面死的那十個可沒福說話!
我哪裏比得上一下子被壓死……賠償還多……
操,我說,你他媽就是沒死成,你要是現在死了,那點賠償金連塊墓地都買不出來,還得咱家倒貼錢!
小叔小聲嘟囔,咱家有祖墳。
我沒空跟他掰扯有沒有祖墳的事。我說朱明季,你他媽真夠自私的,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朱丘生呢,草生呢,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說他們是天煞孤星,死蒼蠅一樣亂嗡嗡趕也趕不走,你想讓他長大了還被人戳脊梁骨嗎?
他沒話了,頭垂下去,一撮長了的頭發,無力地垂在腦門上。
我問他,我說要是今天他沒攔住你,你真下得去手嗎?
空氣靜滞了幾秒,他低聲說,我不知道。
……
我關門出來,在水房找到朱丘生。他整個人被黑雲壓住了,緊緊咬着下唇,周圍氣壓都被他帶低了。
我用手把他的唇從牙下面解放出來,唇面上被咬出了印子,還有星點的血跡。我用指肚輕輕碰了碰,說哥你別生氣了,我已經罵了他了。
朱丘生眼神陰郁,看向我,嘆了口氣。
我上前一步,印上他的嘴,把那些血點子吻幹淨。朱丘生的胳膊還在不住地抖,那是種驚懼到極點的反應。再堅強的人骨子裏也有個孩子,骨髓、心肝兒也是軟的。我早知道的,朱丘生拔掉外面的鐵刺猬的硬殼子,裏面是團雲朵,是個小孩子,現在他難受了,我是他的安撫娃娃——用舊布頭拼出來的那種。
但再舊的公仔,感情就是比別人深。
朱丘生任由我吻他,氣息慢慢平複下來,又被我安撫成了原來的樣子。我摟着他的肩,我說,朱丘生你別生氣了,我罵他了。
他看了我會兒,終于徹底松懈下來,他說朱明季還沒你懂事呢。
我小時候,你還誇我比個小狗強。我嗆他。
朱丘生,眼睛彎了彎,裏面沒什麽笑意,但已經夠捧場了。我說,病人情緒都很不穩定的,你要諒解他。
我怕他再來一次。朱丘生道。
他就是一時想不開,也沒那麽大求死意志。
朱丘生看了我一眼,他說,你知道今天是怎麽了嗎?
怎麽了?
他看了賬單,知道自己每天要花多少錢了。
我嘆了口氣,這真算是定時炸彈了,小叔時不時就會想起來。我倆在水房相對無言,過了會兒,我說,有辦法了,讓他去掙錢。
掙錢?
他不是說自己沒用嗎,說白了就是覺得自己不能創造價值了,能掙到錢他就好了。
朱丘生搖頭,他這身體狀況,稱斤賣都嫌瘦。
我說,我知道怎麽辦,包我身上吧。
我是在社會大哥那兒找到的靈感,這個學期一開頭他就交了個女朋友。那女孩子手巧,串珠子,打圍巾,做繡品,給他弄了不少純手工禮物,給他美得,每天在宿舍炫耀,弄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第二天我就去了趟小商品批發市場,批發了不少材料包,都是新手款,量大實惠。我把那些東西噼裏啪啦地扔在小叔眼前,他開始十足抗拒,說什麽娘兮兮的,我不弄!
但過了會,他就閑得無聊擺弄上毛衣針了。
我去找完醫生回來,和慌忙擦臉的小叔弄了個臉對臉。我說,怎麽了,又掉金豆子啦,你跟我害羞啥,又不是沒見過。
小叔看着旁邊的紅毛線,聲音帶了點兒哭腔,我……我想我媽了……
大多數人受了委屈都會想媽,這和我受委屈了就想朱丘生不大一樣。知道想媽就還有救,能想媽的人記着自己是怎麽出生的,記着自己是怎麽出生的人不會去死。小叔嗚嗚哭了一會兒,伸手去拿那袋十字繡材料包了。
我在他身後一直看着呢,然後給朱丘生打電話,我說,危機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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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一時想不太開,但是他一定會堅強地走下去噠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