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吻
第26章 吻
小搖籃的鼓舞讓我每天跟打了雞血一樣,從鳳凰尾巴尖變成了鳳凰胸肌肉,後來成了鳳凰鎖骨,老班也說我穩得不得了。
臨近高考,同學們的小病小災又多了,我卻意外地皮糙肉厚,每天在病號博覽園裏生龍活虎。
高考前一天,我們放假回家休整,朱丘生問我要不要去拜拜菩薩。
我擺擺手,迷信,不去。
村裏人說還挺靈驗的,朱丘生嘀咕,菩薩保佑嘛。
我還是堅持說不用。
他顧忌着我的腸胃,做了營養清淡好消化的東西。又像個要送子遠行的老母親一樣一遍遍檢查着我的東西,他把準考證放在我筆袋裏層,出門前提醒了我三次,我笑話他越來越婆媽了,是我考試還是你考試啊。
朱丘生出乎我意料地笑了笑,笑得很腼腆。
他騎車帶我回學校,騎得很平穩,很小心,像他駝的是什麽價值連城的古董。我在他後座眯起了眼睛,想多明亮的太陽,多暖的風。
他載着我,這一路是寂靜而漫長的,我的心裏有種特別的安寧。都說構築心态最好的方法是想明白最壞的結果,因為知道最差的結局是什麽,人就會覺得不過如此。我看着他逆光的背影,明白他就是我的退路。
朱丘生就是我的退路。
六月的豔陽天裏,他的單車停靠在校門口筆直的白楊樹下。我下車混入人群,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回頭向他張開手。
我被迎進一個溫暖緊實的懷抱,口鼻處都是皂角香,他身上的煙草味很溫存,并不辛辣。我往前走是獨木橋,我背後是朱丘生,他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所以別的不可知,都沒有什麽好恐懼的。
我離開他的手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朱丘生站在斑駁樹影裏,我大概一生都無法忘記他的樣子。我把他收進視網膜底,告訴他,你保佑我。
菩薩佛祖耶稣真主無心理會我,但我有朱丘生,他保佑我。
我轉過身,朱丘生目送我,我感覺到他看進了我的骨頭。
後來朱丘生說,就是我在陸離光影裏的那一眼,讓他對我情根深種。
說來奇妙,我對怎麽進的考場印象深刻,但對于高考這件事本身是沒什麽印象的,我只是做了四套卷子,感覺不出好壞,反正都答完了。出了教室門正好遇見羅明,羅明問我考的怎麽樣,我說就那樣吧。
羅明說,你咋這麽冷漠,咱解放了!
解放了?
我被他說得一愣,整個人像充了氣,變得輕飄飄的,有人在撕書撕試卷發瘋,有人在商量去哪玩。我一眼瞄準了目标,百米沖刺突進他懷裏,挂在他脖子上,叫喚,我說哥,我考完啦!
朱丘生被我撲得差點兒立不住,嘴角扯了起來,拍我的背想讓我下來,他說,好,考完啦。
我像狗屁膏藥粘着他,就差往他身上蹦了,過了一會兒,又嚷嚷,哥!我考完啦!
朱丘生的眼角彎着,沒掙開我。他好像看到了羅明他們,問我,不和你同學去玩?
下次吧,我說,今天我想跟你回家。
“回家”一出來,我整顆心都熱了,這兩個字着實取悅了我。朱丘生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變得波光粼粼,随後我的手腕一熱,朱丘生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滑過來,在我腕子上蹭了一下。
轉瞬即逝,下一秒他就轉身去趕車了,留下我迷迷糊糊地盯着他碰過的地方,心裏的念頭突然浮了出來。我很有點賭徒思想,從來不需要什麽把握,一線生機就夠。
然後我跳在朱丘生後座,和他說我想吃烤串,最後烤串兒沒吃上,因為小叔和草生已經在家裏捏餃子了,捏了兩種,一種老少鹹宜的豬肉白菜,一種愛的人特愛恨的人特恨的茴香餡兒的。
對茴香餃子,我屬于特愛,朱草生和小叔屬于特恨。看着一個個胖嘟嘟圓滾滾的餃子,我說你都準備好飯了,還問我和不和同學去玩?
朱丘生笑了下,沒說話,好像篤定我會和他回來。
之後的日子陷入每天癱着看電視的百無聊賴,朱丘生和朱草生一個上班,一個上學,我閑到每天對着老黃狗說嗨。
出分那天我和朱丘生去了隔壁村的網吧,輸了查詢信息,我深吸了口氣,我說,朱丘生,我可點了啊。
點吧點吧,他回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
鼠标往下移,他瞳孔收縮了一下。我又停了,我說,朱丘生我可真點了啊。
他差點一口氣梗死,說快點快點。
我深吸了口氣。
那個,哥啊。
朱丘生被我遛了好幾圈,真是煩了,問我,你他媽又怎麽了?
我笑笑,萬一……咱家那地能給我種嗎?
朱丘生白了我一眼,說,靠,你他媽種什麽地,落榜了直接跟我去廠裏當學徒去,看不累死你丫的。
我拐了他一胳膊,說,我就說說嘛。
然後我趁他不注意點了查詢鍵。頁面跳轉,我們倆都愣了,呆呆地盯着屏幕。
半分鐘左右,旁邊機位的老哥大叫網管來碗康師傅的聲音喊醒了我倆。朱丘生的嘴角收不住,一等一的燦爛,給了我腦門一大巴掌,說你小子可他媽太争氣了。
我整個人都傻了,晃了神突然眼熱。
朱丘生拉着我出了網吧,我一直感覺腳底下輕飄飄的,好像踩不實,朱丘生回頭看了我一眼,伸手摸我的臉。
你怎麽哭了?
我覺得哭哭啼啼的挺丢人,但眼淚怎麽也擦不完。一邊嗚嗚地哭,一邊哽咽着對他嚎,我說我他媽可太争氣了。
一百零八分,我比一本線高了一百零八分。
朱丘生又高興又好笑地看着我,我哭岔氣了,開始一個勁兒打嗝,他一邊幫我順背一邊笑。我倆一個哭一個笑,像隔壁精神病院裏剛剛跑出來的,好多過路的大爺大媽好奇地看着我們。
好啦,朱丘生揉我的腦袋,在這兒給人參觀啊?
我好容易收住了眼淚,又被口水嗆着了,咳得昏天暗地。我扯着他的袖子叫他,哥啊。
诶,哥在呢。
我抽抽嗒嗒的,我想吃烤串兒。
朱丘生憋笑,領我往飯店走,先叫了三十串五花、二十串羊肉還有雞翅啥的。菜剛上來,我的眼淚還沒止住,一邊吃一邊哭。
他把紙巾折出角,按在我臉上抹掉我的淚,嫌棄得說,行了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幾天沒吃飯呢。
我把手往他手上一搭,說我要喝酒。
別鬧,朱丘生哄我,你那屁大點酒量兩杯就找不着北了。
我把頭往他肩膀上一蹭,我說我不管,我就要喝。朱丘生最後拗不過我,給我叫了一瓶啤酒,自己叫了一瓶白的。
我喝了杯啤酒,臉上感覺熱熱的,朱丘生直接對嘴吹那瓶白的,一點酒從他嘴角溢出來,順着他的喉結滑進他衣服裏。
我伸手幫他抹了,手和他的皮膚有點膚色差。他側過頭看我,我又鬧他,說你給我嘗口嘛。
朱丘生淡淡瞟了我一眼,給我倒了一瓶子蓋兒。
白酒入口辛辣,剛碰上去就燒得慌。那瓶口又窄,我只能像貓兒喝水一樣,用舌頭舔。
我一邊舔酒一邊看他,朱丘生看了我一會兒,錯開眼去,突然悶聲來了句,明天給你爸打個電話,把你分告訴他。
為什麽要告訴他?
他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吃進去,說,你要成銅鑼村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了。
是,我說,我要成大學生了,這大學生不是他爹媽養的,是你朱丘生養的。
他不容置疑地說,他畢竟是你爸。
我把瓶蓋放下,他又轉回來了,定定地看着我。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吃兩串肉的功夫,我出了口氣,說,行,我明天就告訴他。
嗯,他說,還有啊,你大學準備報哪,去首都嗎?
我頭一次意識到上大學會和朱丘生分開,同時意識到“前程似錦”與離別同義。我的分夠上首都不錯的學校了,但是……
但是我舍不得。
我沒再說話,朱丘生也沒有。我一根根吃着串,朱丘生一口口喝着酒,一直到周圍的一桌桌都吃完了。
朱丘生旁邊擺了一個白酒瓶子,還有些啤的,他一向海量,起身的時候卻腿一軟,差點摔了個趔趄。
我上去把他一把摟住,他的半邊耳朵都熱了,變成軟綿綿的粉紅色。我扶着他往銅鑼村走,輕聲問他,怎麽喝這麽多。
高興啊,朱丘生說。
我的手穿過他的胳膊摟在他腰上,夏天的衣服薄,能清晰地摸到側腰的輪廓。朱丘生的頭倒在我頸側,噴出的氣溫溫熱熱的。
我的心尖兒都在顫,他哪有過這麽軟乎的時候。
我半抱着他走過村頭,大半個村子都睡了,籠着一片月色。明月皎皎,清清冷冷的,但我快被朱丘生燙熟了。
我的“瘾”在蠢蠢欲動。
路過家附近山坡上那棵歪脖子樹的時候,朱丘生的身子滑下去了一半兒,我彎腰把他撈起來,在低頭的一瞬間,腦裏嗡地一聲。
朱丘生吊着眼睛在看我。
他的眼角變成薄薄的玫瑰色,極黑的眼珠蒙了層淺淺的水霧。朱丘生懵懂地看着我,他的美,他的勾,全都不自知地散了出來,像無人之地少不經事的野玫瑰花束。
他那一眼,把我心裏的弦給看壞了。
火從他露出的半截肌膚上蹿了起來,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朱丘生已經被我壓在了樹幹上,我低頭叼住了他的唇。
來不及停下了,在我碰到他嘴唇的時候,我的身體都在戰栗,那種感覺是奇妙的,很新鮮又很熟悉,仿佛我與他生來就該唇齒相依。他的唇上有酒味兒、花椒味兒、孜然味兒,但基調是甜的,葡萄的甜味,雲朵的甜味,甚至是眼淚的甜味兒。
我強吻了朱丘生,在夏夜的風裏。那滋味太美妙了,以至于我來不及悔過。
他的牙齒緊關着,我最遠只能嘗到他的牙龈。他整個人,他的嘴角,他唇上的那道疤痕,都被我弄得水淋淋的。
我在賣力地糾纏他,他 卻僵得像塊沒有思想的石柱,怎麽也扭不折。他沒有任何回應,葡萄藤直挺挺地不願纏繞葡萄架子。
朱丘生眼睛撞進我視線裏。
他的眼色深到讓人看不見眼白,就那麽冷冷地注視着我。我停了下來,愣愣地盯着他。
他淡漠地看着我。
朱丘生已經沒半分醉意,他靜靜地等我起身,然後一把推開了我,他與我擦身而過,沒有理會我暴露在空氣下已經濃郁到刺鼻的情愫。
十八歲零四個月,我解開了罪惡的一角,主動的,沒有受到蛇的蠱惑。從此無論是極樂還是污穢,我都要承受。
但我說過了,我真的來不及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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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紙,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