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早戀猛如虎
第16章 早戀猛如虎
我和朱丘生生來不同,他在冷臉下善良友愛助人為樂。我有一張人畜無害的面容,內裏興許爛的離譜。
草生上小學二年級,我給她紮頭,看到她脖頸處有一點紅痕,內裏是硬塊兒,外側紅腫。我的手指在她脖頸處按了按,她哎呦了一聲。
我問,怎麽了?
被蟲子叮了,她說。
草生說這話的時候眼睑低垂,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微眨的睫毛。她小時候鮮活活潑,上了學後卻越發寡言起來,字都一個一個往外蹦。我捏了捏她的臉蛋兒,說你怎麽跟你哥一樣,像個小老頭。
朱草生咬了下下唇,說沒什麽。
第二天,我又看到她本子上有一灘鋼筆水,足足占了半面兒,彙成一道令人尴尬的紅。
我問,她說不小心的。
然後,遭殃的是鉛筆、橡皮、尺子。
這些事情我太熟悉了,經典的校園霸淩場景,在和朱丘生扯上關系前我經常經歷,幾乎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我拽過朱草生,她臉上有一塊黑粽色的灰。
我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朱草生的兩只手在衣服底下互搓,幾乎要搓出泥子了。她從耳垂位置開始變紅,嘴巴閉成一條線,沒有交代的意思。
你不和我說是吧?我管不了你了是吧?我去找你哥!
草生對朱丘生比對我多了一分畏懼,她的臉青白了一瞬,悶悶地道,我不能打擾你,帽兒哥你要中考了。
你的這點兒小事影響不了我,我說。朱丘生把我的中考看得太重,連帶着全家都覺得那場考試有堪比女娲補天的難度。我因此擁有一間名叫書房的奢侈品,在我學習的時候,即便是他也不能踏入半步。
草生,你是我們的妹妹。你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有我們,我不行還有朱丘生,你是傻是笨?還要自己擔着?
草生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說,我哪敢告訴大哥。
我愣住了。
朱丘生為我打了一架,打得天崩地裂,興師動衆。李昊的武器打豁了他嘴唇的右上角,他放任它成為個傷殘的口子。
他護住了我,對于自己的親妹妹,再沒有嘴唇可以為她破,這是我的罪過。
我說,帽兒哥幫你,什麽都幫你,草生。
草生的眼睛亮了下,她的臉頰開始泛紅,她是個能擔事的、早熟的孩子,對于告狀有種天然的抵觸。草生的頭幾乎深埋到腳心,然後才慢慢說,是隔壁二武。
我眼睛幾乎冒火,二武。那個看上去陽光開朗的男孩,居然欺負我們家草生?小王八羔子。
我想自己解決,不用你來的,草生咬咬嘴唇,但你要教我怎麽做,帽兒哥。
我的反霸淩特訓從此刻開始,首先是肢體訓練。我結合自身經驗,先教了草生幾招擒拿。
草生一下子把演示用的木頭樁子撂倒,問,學這個幹嘛?
以防萬一,我說,你看他現在雖然沒有接觸你的身體,但不能不防備以後,帽兒哥教你的這些都是能以一敵十的技巧,畢竟這種鬥争都曠日持久。
她看着在地上慘兮兮躺着,比老黃狗還疲弱的木頭,問,會不會太兇了?
不會,我說,這會讓他一次難忘。
草生的眼神懵懂,良久點頭,哦,好的。
草生說二武送了她一塊兒吃的,包裝挺好看,但是又苦又辣舌頭。我立刻一拍大腿,第二招,“投毒”!
投毒?草生吓得舌頭抽抽,我是個女孩子,會不會太那啥了?
不,草生,我說,毒藥是女人的武器。我們只是想給二武一個提醒,又不是真的傷害他。你沒有聽過一句話,玫瑰花都是帶刺的。
草生一捏拳頭,成!
完成特訓了,我不忘告誡朱草生,如果敵人太狡詐,負隅頑抗,你就采取迂回戰術,直接回家,讓我出場。
草生一拍小胸脯,放心吧帽兒哥,我能搞定,草生聰明着呢!
計劃實施第一天,草生一計擒拿手撂倒了二武,猛擊下三路讓他哭爹喊娘。
計劃實施第二天,朱草生帶着我給她準備的小點心去給二武吃,裏面塞了一個小辣椒。
計劃實施第三天,朱草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二武的衣服上畫了個大大的豬頭。
……
計劃實施第十天,朱丘生黑着臉提開門,身後跟着眼圈青烏,神情憔悴的二武。
朱丘生一拍桌子,我屁股下的炕都跟着一震。他說,草生,出來給二武道歉。
我将草生一把護在身後,張開雙臂,老母雞護崽子。我說,朱丘生你有病吧?讓草生道歉?憑什麽?
就憑她欺負人家二武!
那二武怎麽不道歉?他就沒有錯?朱草生這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正義的、正當的!
朱丘生掃了我一眼,深深皺眉,傻帽兒你腦子抽了嗎?這種事還以牙還牙?
你以為校園霸淩對小孩沒影響沒傷害?草生的心靈是很脆弱的?
草生從我背後探出腦袋,好奇道,校園霸淩?什麽霸淩?
二武不是在你身上放蟲子還在你本子上亂畫了嗎?草生別慫,別不好意思說!
草生臉都漲紫了,他,他真沒霸淩我!
嗚嗚,二武哭唧唧的,垂耷着耳朵,像只淋了水的小狗,我沒霸淩草生,我就是想長大了娶她當媳婦兒……
朱丘生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緩緩道,你對早戀還真是避如蛇蠍。
……
我坐在山坡上,羞惱得想遁入地府。朱丘生的表情就像冰川化了凍,嘴角越扯越高,最後忍不住出了聲。
笑屁笑,我拍了他一巴掌,你吃癡老婆尿了?
傻帽兒,他搓了我腦袋一下,像上籃玩了個蓋帽兒,說,你怎麽想的,還霸淩呢?
他不是往草生脖子裏塞蟲子嗎?要不草生臉紅難受什麽?
朱丘生把虎口撐在人中上,好像嘴角一時半刻是熨不平了。他說,笨吧你,那時蟲子爬到了草生脖子上,二武幫她抓了。
他給草生塞又苦又辣的東西吃!
朱丘生說,人家二武就弄了兩塊酒心巧克力,全給草生吃,那妮子沒見過世面,不識貨。
那畫她作業本呢?
朱丘生湊過來,你丫沒發現那是顆心嗎?
我仔細回憶了下。
艹,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往後一歪。
朱丘生從後面托住我,樂不可支,說學校風紀處都要給你發錦旗了,把早戀扼殺在萌芽狀态。
他的手扶在我的側腰上,隔着衣服,仍隐隐能感覺到他指肚的溫度。粗糙的,滾熱的,像一團火。我向斜後一側,二氧化碳留置肺部,我看到了朱丘生。
他沒看我,目光落向遠處。他有雙細長的眼眶,半遮着漆黑的眸子,幽深如許,像光也逃不出的黑洞。
當他漫不經心的時候,會半垂着面,自下而上看人,說不出的勾。迷離的眸子如同法陣,攝魂奪魄。
我在他發現我偷窺前,極有預見地側過了臉。
什麽啊,朱丘生說,我還以為你是想當草生的小女婿,早早就開始競争了。
我說,你缺不缺德,草生才多大,居然這樣惡意中傷我。
他說,你是守紀律的風紀委員長,你就差在頭頂上寫個早戀猛如虎。
我問,你除了損我還會幹什麽?
他站起來,日薄西山,他的側臉被染得火紅。
我不錯眼地看着他的側臉,專注到忘記預判,沒來得及及時收眼。他接收到我的目光,怎麽了?
腿麻了,我說。
說你缺鈣吧,他嫌棄着,又伸手拉起我,說,走了,回去了。
朱丘生沒松手,他的手掌磨着我。我的手指下,是一片蜿蜒的葉脈。它幹燥、火熱,引着我向前走,我走過處遍地開花,花朵散落,長出惡果。
然後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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