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槍擊事件發生三個小時後,當地警方終于找到突破口,潛入商場,将十多名匪徒一一控制緝拿。
釋放掉大批被匪徒集中在一起的人質後,大量警員入場,逐一排查商場內店鋪,尋找是否還有被困人員。
天已經黑了,商場外警笛長鳴,紅藍白的警燈亮成一片。黃色的警戒線外,T大的領隊教授焦急地等待着。
漆黑的倉庫內,許惟寧跟外頭的同事通着電話:“對,我們在這家店倉庫裏,楚谌受傷了。我們出不去,門被那幫人鎖上了,快點,叫人進來。”
挂掉電話後,他狠力敲擊着倉庫門,試圖讓外面救援的警員聽見。
楚谌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胳膊上紮着一塊從倉庫裏翻出來的嶄新絲巾,此時已被滲出的血跡染得斑斓。
耳邊傳來哐哐的擊打聲,将剛剛閉眼休息的楚谌吵醒了,他舔了舔幹澀的唇,擡起沒有受傷的手,解鎖了手機。
屏幕上許多人發來消息,問他們在哪裏,現在怎麽樣,還安全麽?他沒有力氣一一回複,幸好學校那邊許惟寧已經聯系上,也報了平安。楚谌艱難地往下滑動一下手指,就看見了唯一一個顯示20多條未讀信息的通知欄。
那是呂懿。
最近的一條消息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是呂懿跟他說:【等我。】
事情發生後,他們被店長安排進倉庫,只來得及把手機關機,就不敢再動。
當匪徒崩開倉庫門,舉着槍口對準他們時,時間仿佛凝滞了一般。
整座商場的電源都被切斷了,漆黑的倉庫內,只有門口透進來的一兩尺模糊的亮光,是來自穹頂折射的陽光。
匪徒看不清貨架深層藏着什麽,但貨架後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見,槍口正對着誰。
那是一對母女,看起來也是來觀光旅游的。小女孩縮在媽媽懷裏,不過才五六歲,碩大的眼眶裏盛滿了淚水,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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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媽媽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長發被冷汗浸濕,貼在面頰上,一片灰敗的死氣。身陷囹圄,她想不出有什麽讓自己孩子絕對能活下去的方法。她能做的,只能用盡全力抱着女兒,以此來告訴她:不要怕,媽媽陪着你,媽媽永遠愛你。
她們十分不幸地成為匪徒盲選下的第一個目标。
在扣動扳機前的那幾秒裏,死亡的恐懼讓這位媽媽開始劇烈顫抖,她捂着女兒的嘴,大滴大滴的淚水滴落在女兒擡起的臉龐上。
小女孩感受到了媽媽的悲傷,聽話地任由媽媽捂着自己,伸出手來給媽媽擦擦眼淚。
這看似漫長的一切,其實只發生在須臾之間。
她們不能動,匪徒現在根本不知道這間倉庫藏了人。一旦她們動了,這間倉庫就會被一寸寸翻爛,把每一個活着的人都翻出來。
可如果她們不動,子彈入體的聲音,依舊會讓匪徒察覺到這裏有人。
除非,槍打偏了,擊中貨架,那還有一線生機。
楚谌離這對母女只有三五步之遠,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們。
不僅是他,倉庫裏藏着的所有人都看向這對母女,他們心裏也翻湧過萬千情緒:救不救?怎麽救?是讓一倉庫人都暴露還是賭一個打偏的可能性?
無論怎麽選,都沒有完美結局,眼下的境況注定了這一次的結局不會是happy ending。
然而就在匪徒扣動扳機的那一刻,楚谌毅然決然地撲了過去。
那是兩條人命,他賭不起。
巨大的沖擊力撞倒邊上的貨架,振聾發聩的巨響過後,門口的匪徒再次舉槍,對準已經暴露位置的楚谌。
千鈞一發之際,許惟寧舉着護照擋在楚谌身前。
匪徒端着槍,慢慢靠近,仔細查看護照和許惟寧的臉,接着把他往楚谌和那對母女邊上一丢,繼續挨個查看其他人的身份。
最後他們只把M城本地的三位店員和兩名顧客帶走,留下了楚谌他們,和另外兩對外國游客。
看這做法,完全不像報複社會的亡命之徒,更像是某種有目的有預謀,不想與其它國家交惡的組織。
許惟寧壓根沒心思關心他們是什麽人,在倉庫門重新關上後立馬翻身查看楚谌的情況,問他怎麽樣。
那對劫後餘生的母女終于敢哭出聲,媽媽癱坐在一旁緊緊摟着孩子,對楚谌說了一連串的謝謝。
方才瞬間湧上來的腎上腺素逐漸消弭殆盡,楚谌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他覺得很痛,渾身都痛,尤其是右邊的胳膊,不知道是撞在貨架上還是哪裏,痛得他忍不住發出一兩聲抽氣般的呻|吟。
許惟寧按照他的話,伸手摸上了右邊的胳膊,很涼很濕,帶着微微粘稠的觸感。他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哆哆嗦嗦地開了機。
借着屏幕開機的那點微弱的光,他看見楚谌胳膊上擦了一大道口子,鮮血順着胳膊緩緩流下。不一會兒,就在楚谌曲着的手心裏,積了一小片。
之後的事情變得很簡單,他們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被關在這裏,在不确定外面是否有人看守的情況下,等待成了現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楚谌的傷口被簡單包紮起來,方才救下的小女孩慢吞吞地走過來,在楚谌面前攤開手。
手心裏放着一顆已經在包裝紙裏融化的巧克力。這顆巧克力一直被她拽在手心裏,陪她度過了如此艱難的一個傍晚,是她的勇氣和希望。
但現在,小女孩把它送給了楚谌,并蹲在他面前,看他吃完。
黏糊的巧克力很甜,讓楚谌在一刻不停的疼痛中得到喘息。他忽然想到去年聖誕節,自己收到的那盒品牌方送的巧克力。
味道很好,很甜,只要吃一顆就能讓心情愉悅。
楚谌覺得自己是痛得迷糊了,不然怎麽會對這種小孩子的零食懷念起來。
但實際上,疼痛讓他異常清醒,思緒清明。楚谌一直堅持到警方找到他們,将他們帶出商場,和外面的同事打了個招呼後,才在救護車上暈睡過去。
楚谌很累,明明身體沒什麽事,但就是睜不開眼。
記憶和夢境混在一起,他想到了許多年前,也有過這麽累的時候。
他的少年時期總是和呂懿待在一起。面對這個比自己小了七歲的男孩,比面對自己的同班同學要輕松自在許多。
幼時的呂懿把楚谌當成自己的所有物。大一點這種感情變成了崇拜,因為楚谌優異的課業成績。進入青春期後呂懿像是又變回了小時候,對楚谌的依賴加重崇拜減輕。
楚谌十二歲生日那天,吃完蛋糕後和呂懿在院子裏玩。呂懿騎着腳踏車,讓哥哥在後面追。可能小孩子都喜歡玩這種追逐的游戲,楚谌也願意陪他。
只是沒跑幾步,腹部傳來的劇痛就令他摔倒在地,失去意識前最後看見的是呂懿丢下車子,大哭着向他跑來。
醒來時他已經做完了闌尾切除手術,只記得中間渾渾噩噩仿佛聽見呂懿的抽泣聲,喊着“哥哥”。
睜開眼已是晚上,病房裏只亮着夜燈。
呂懿果然就在他床邊趴着,小小一只,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臉枕在胳膊上,眼睛鼻子都紅紅的。
楚谌的媽媽在病房沙發上坐着處理公事,聽見動靜過來看他,問他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他先是搖了搖頭,然後試探性地張嘴發聲,聲帶振動發出嘶啞的聲音,他咳了兩聲,問出的第一句話是:“阿懿怎麽在這裏?醫院病毒多,他還小。”
媽媽看了一眼睡熟的呂懿,無奈地說:“小懿一定要陪你,說是自己讓你生病的,一定要讓你醒來的時候第一個看見他。現在你見過了,我抱他去睡,你再休息會。”
她抱起呂懿,放在沙發上,給這個小人兒蓋上了毛毯。
不知道為什麽,楚谌看到這一幕覺得很安心。他閉上眼,想着明早醒來,他一定要跟呂懿說不是他的錯,是自己本來就已經不舒服了。
強烈的信念驅使着楚谌睜開眼,明亮的燈光刺激着他的瞳孔。他難耐地眨了眨眼睛,偏頭轉向一邊。
模糊的視線中,有人坐在他的病床邊上。
他挪動一下手指,想伸過去摸摸,确認一下自己身邊的人是誰。可是身體像是有千斤重,他有知覺,卻動彈不了。
幸好邊上那人十分有眼力見,見楚谌醒了,湊過來問他怎麽樣。
楚谌含含糊糊地說:“我看不清。”
那人把他扶起的動作一頓,趕忙将他重新放平到病床上,然後按響了床頭的醫護鈴。
等到醫生護士過來确認完情況,楚谌的視力早就恢複如常。
剛剛只是睡醒後一時難以習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就脫口而出那句話,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讓人白緊張一場。
醫生叮囑了幾句後,病房內重新安靜下來。楚谌坐在病床上,右上臂的子彈擦傷已經被處理妥當,左手背上打着留置針,吊瓶裏是營養劑和一些消炎藥。
尴尬的氣氛在病房裏蔓延開來,楚谌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醫用膠帶,覺得自己都能聽見吊瓶裏液體滴落的聲音。
他忍受不了這種過分的安靜,于是問道:“許教授他們呢?”
沒有人回答。
楚谌等了幾秒,硬着頭皮看向病床邊坐着的人,卻被他臉上的神色驚住,頓了頓。
同夢中清晰的回憶一樣,在他病床邊上的依舊是呂懿。
不同的是這次的呂懿是長大後的,沒有軟萌的聲音和嬰兒肥的臉蛋,也不會帶着泛淚的眼睛撒嬌說“哥哥你不要生病了”。
現在的呂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眉頭皺得能直接插花,下巴上隐隐冒出些青胡茬,整個人透着一股“任何人勿近”的氣息。
雖然的确收到了呂懿發的消息,說等他。但此時真見到人了,楚谌還是覺得十分虛幻。但看呂懿的表情,他問不出“你怎麽過來了”這種話。
猶豫再三,楚谌說了一句:“謝謝。”
肉眼可見,呂懿臉色更差了。
就在楚谌覺得他要被氣得怒而離開時,呂懿拉開床頭的抽屜,把楚谌的手機放到了他手邊:“許教授他們回國了,你睡了一天。”
楚谌沒拿手機,只是用手指輕輕搭了下外殼:“這樣的話,那機票……”
“機票這邊政府出面全退,本來許教授要留下來陪你,但怕虞老師擔心,我就勸他先回去。”
是這個道理,新聞估計已經鋪天蓋地,虞安肯定很擔心,許惟寧理應回去陪她。所以呂懿是代替許惟寧留下來照顧他,好像也說得過去。
沉默一瞬,楚谌的手指依舊搭在手機外殼上,又說了一句:“謝謝。”
這兩個字不知道哪裏觸到了呂懿的逆鱗,讓他露出了難以置信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忽然雙手蒙住了臉,整個背部彎曲成弧形,深深起伏了一下。
然後他從手掌之後露出頹喪的臉,苦笑着看向楚谌:“哥,差一點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而你要對我說的只有這兩個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