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楚谌有一段時間很喜歡買花,各種各樣的,五彩斑斓的。買的時候也沒在意好不好養,花期短不短,一股腦兒都攬了,只想把空蕩蕩的家填滿。
其實家裏并不空蕩,他們住了三四年,這個家遍布生活的痕跡。是楚谌自己覺得空,心裏空。
他想弄一些有生氣的東西來陪着自己,點綴一下孤寂的生活。他沒考慮過寵物,畢竟他不确定能否照顧好又一個會對自己産生感情的生物。
養大了,不喜歡自己了,這種經歷實在難以忍受第二次。
花草就很完美,鮮豔生動,是活的又不像活的,每天只要主人給予極少的關注度,就可以生存下來。
可是楚谌沒認清自己的養殖能力,也高估了這些花的生命力。不過兩三個月,這批花死得死敗得敗,就剩他最後良心發現極力搶救下來的幾株郁金香。
原來就算是不會動的植物,也是要人悉心照料的。
它們會病,會死,會在一夜之間毫無預兆地從枝繁葉茂變得蔫頭巴腦,然後迅速地凋零下去,短短幾天後只留下一盆土。
于是楚谌把所有的愧疚都回報在了郁金香身上,哪怕它們的養護并不容易,楚谌也讓它們連着開了兩年的花。
再後來他也成了養花草的好手,購置了許多其他綠植,将屋子裝點的生機盎然。
可最後他決定離開這裏租房時,還是把這些花草都給抛下了。
絕情得很。
如今再見,郁金香的球根被養護地很好,一看就是有專業人士悉心照料,這才能讓它們躺在溫暖的室內等待春天。
可這不像呂懿會做出來的事,畢竟那幾年裏,他壓根沒有注意到家裏多了幾盆花,換了幾盆草。
在家裏他們有各自的領地,互不幹涉,鮮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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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他們兩個脫離了伴侶的關系,呂懿反倒湊過來,把自己當成了郁金香的另外一位主人:“是你的郁金香,我讓人過來保養了下,不知道春天還能不能開花。”
呂懿說話的神态很放松,彎下腰蹲在地上,試了下泥土的濕度,擡頭看向楚谌的眼神帶着些邀功的意味,似乎認定這件事會讓楚谌驚喜感激。
楚谌的确是驚訝的,但沒什麽喜悅的感覺。
二十多個小時的飛行本就極大地消耗了他的精力,加上落地到現在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他很努力地想要去理解呂懿說的每一句話,卻發現自己力不從心。
從很久之前開始,呂懿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會被楚谌賦予意義,一舉一動都牽扯着他的心緒。
楚谌太累了,他不想再思考為什麽眼前這個男人會去照顧原本毫不上心的幾盆花。
他避開呂懿的眼神,轉頭看向通往二樓的階梯:“抱歉,我有點累,先上去休息了。”
呂懿起身:“家裏還有些速食,要不要稍微吃點再睡?意面或者披薩?”
楚谌退了幾步:“我不餓。”繼而旋身往樓梯上走去。
呂懿緊跟在他身後,踏上臺階時太急了,沒估好高度,腳趾不小心踢到臺階,發出了一聲悶響。
前頭的楚谌動作一頓,終是繼續往上,沒有回頭。
走完臺階就可以看到二樓的大露臺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鐵藝的露天桌椅被掩蓋在積雪之下。
楚谌沒有停留,徑直走向了自己居住過的那間次卧,握着門把手擰了一下。
“嗯?”門居然沒有開。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又按了兩下,房門依舊紋絲不動。
“裏面沒收拾,鑰匙在外頭工具房裏,今晚你睡主卧吧。”緊跟上來的呂懿看出楚谌的疑惑,及時給出了解釋。
屋外幾十年難遇的暴雪天正在肆虐,楚谌說不出讓呂懿去外頭工具房拿鑰匙的話,抿着唇站在次卧門口一動不動。
“你睡主卧,我睡樓下客廳的沙發上。你的行李我已經放房間了,谌哥,去休息吧。”
他的話給了楚谌新的思路,他快步走去房門大開的主卧,頭也沒擡,視線巴着地板在衣帽間外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拎着就要往出走。
“我去沙發上睡。”
楚谌沒能走出主卧的門。
呂就在他一個轉身的距離,像一尊門神,把門口擋得嚴嚴實實。這麽多年運動健身的成果展現地一覽無餘。寬闊的肩背,輪廓緊實的臂肌,比起學生時代多了些上位者的壓迫感,更叫看的人想入非非。
楚谌明顯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鼻尖萦繞的全是呂懿身上的味道。
他對這人的身體一向沒有抵抗力,直覺今晚又會很難平息。
捏着行李箱的手悄然握緊,楚谌低垂眉目深呼吸了兩下。
從呂懿的角度看不清楚谌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捏着提手的手指用力到邊緣泛紅:“只是住幾天而已,谌哥,讓你睡沙發爸媽那邊我不好交代,你休息吧,我下樓了。”
樓梯上再次響起了居家拖鞋的腳步聲,楚谌站在放門口,木讷地聽着樓下的聲響漸漸消失。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自己許久未進的主卧。
那時候,楚谌厭倦了同床異夢的日子,厭惡着明知道對方不喜歡還想離他近一些的自己,在呂懿近乎于下了最後通牒的那番話後,毅然選擇搬離這個充滿了甜膩回憶的地方。
那之後再未踏入。
時隔三年,楚谌再次站在床尾,看着床上的兩個枕頭發愣。
當年他搬出去的時候,帶走了自己慣用的枕頭,收拾完了衣帽間裏屬于自己的衣服,一點點抹掉所有自己住過的痕跡。
最後站在門口看時,他忽然悲從心起。這個房間見證了他們的愛情從熱烈走向破滅,表面上只少了一個枕頭,內裏卻真真切切地只剩下一個人的東西,別的都空了。他木讷地關上門,徹底隔絕掉了過往。
如今那種悲哀的感覺又開始慢慢侵蝕他的情緒,仿佛回到當年,一遍遍重溫着呂懿不愛他這件事。楚谌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逃也似的去了主卧的洗手間。
但他沒有逃開。
洗手間裏備用的洗漱用品依舊放在自己熟悉的老地方,壁櫥裏的洗護用品也是多年前慣用的品牌,連香味都一樣。遍地都是突襲而來的記憶,燙得他無從下腳。
直到浴室的花灑被打開,冷水傾瀉而下,一切回憶才戛然而止。
被窩柔軟蓬松,将楚谌身上的寒意驅散了幾分。他關掉燈,強迫自己入睡。
輾轉半個多小時後,他猛地坐起身子,悲哀地發現,自己居然有了反應。
黑暗似乎會放大一切,無論是恐懼、興奮、悲傷,還是現在讓他不恥的欲/求。
呂懿一直是他的開關,他說的那些話,什麽對呂懿沒有需求,都是在說謊。他本就是呂懿拟定的程序,只要見過一面,人臉識別,開關就打開了。
更別說現在,他渾身都被呂懿的被子包裹着,摩挲着。
楚谌的理智要他冷靜,欲望要他下樓。二者争執不休,最終楚谌掀開被子下床,打開了房門。
夜半的房子很安靜,楚谌走到樓梯口看了一眼露臺,雪已經停了。
他沒有開燈,輕手輕腳地邁下兩級樓梯,接着站定,朝客廳望去。
理智不允許他找呂懿做什麽,他只想看一眼,權當是望梅止渴。
淡淡的月光透過花園的落地窗映進來,楚谌清楚地看到沙發上空無一人。
這回他沒有猶豫,快步下樓掃視了一圈。
沙發上沒有人睡過的痕跡,客廳、花園、廚房、客衛……也都沒有人,呂懿像是消失了一般。
須臾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驟然将視線移向了二樓的另一側——自己曾經住過的那間次卧。
他皺着眉走到落地窗邊,看着花園的草坪:積雪平整如初,沒有人踩過的痕跡。
是啊,呂懿怎麽可能冒雪去拿鑰匙呢?他或許是出門去了,畢竟在這裏,他去找朋友借宿一夜的可能性比自己大多了。
雖然這麽想着,但他在上樓時,仍舊走向了與主卧相反的方向。
重新站到次卧門前,手指搭在門把手上,他忽然心跳飛快,異常忐忑。
方才在主卧裏那些可恥的念頭早就散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興奮。待他反應過來時,才意識到,這種情緒叫做期待。
明明,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些什麽。
鎖扣彈開的清脆聲響在深夜裏格外清晰,楚谌難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擰開門的手,同時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房門輕輕地被人推開,次卧裏亮着昏暗的床頭燈,靠着書桌的那張床上,天鵝絨被隆起了起伏的弧度。
楚谌的心跳在這一刻,忽然漏了一拍,接着又快速跳動起來。
他慌亂地關上了門,飛奔下樓,後仰着頭坐在沙發上,等待着身體的極速增加的燥熱散去。
月光經過院子裏積雪的反射,明晃晃地打在他的側臉上。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裏紛亂嘈雜不堪,無數句話冒出來,像中了病毒的電腦彈窗,一個疊着一個。
呂懿為什麽要睡在自己曾經的房間裏?
呂懿為什麽照顧自己的郁金香?
呂懿為什麽說可以負責?
……
片刻後,他睜開眼,目光冷然,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