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楚谌捧着手表盒子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倚在洗手間門外走廊上的呂懿。
他的臉色看起來相當糟糕,楚谌已經許久不見他露出這種神情。
“手表在這,你拿去店裏吧。”楚谌沒問別的,只是把手裏的盒子遞過去。呂懿涼涼地瞥了一眼,并沒有接。
他們就這麽站在那僵持了幾秒。
呂懿沉默着擰眉看向楚谌,讓楚谌覺得自己似乎是又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令人厭煩的事。
他回憶了今晚接到電話之後,自己與呂懿相處的所有細節,實在找不到任何做得出格的地方。至于回來後,是呂懿自己要上樓的不是麽?
這種已經竭力去避免接觸依然遭成他人不悅的感覺太挫敗了。楚谌嘴角一抿,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想維持。
他收回手,越過呂懿走去客廳,把手表往茶幾上一擱:“手表放在這裏,明天我會去店裏取。”說完也不再看他,環抱着手從他身旁經過,想回房一個人待着。
随他的便。
楚谌話裏的疏離冷淡激得呂懿額角直跳,漠然的态度俨然是在向自己下逐客令。
他一把扯住再次從自己面前經過的楚谌,修長的指節緊緊箍住他的胳膊,像死咬不放的狗,略微使力就把人拽到了自己面前。
驟然貼近的溫度和氣味讓楚谌瞬間睜大了眼睛,唇角微僵,神情有片刻的驚慌無措。站定後更是覺得離得太近了。
楚谌對呂懿的親近無法反感,多年依賴的慣性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靠過去。
可下一秒呂懿說的話就讓他立馬清醒過來。
他說:“哥,你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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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懿嘴裏吐出的親昵稱呼陌生又熟悉,像一根浸了油的木刺紮進肉裏,叫楚谌又痛又惡心。
“哥,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哥,跟我在一起吧。”
“哥,我想每周都見到你。”
“哥,是不是很痛?我不動,你別哭了。”
……
往事一幕幕像回憶中呂懿額角隐忍的汗水,滴在楚谌心上。呼吸驟然沸騰,腦海的畫面最終定格在那天晚間,他打開呂懿的房門,在門後看見的那位女士驚愕的臉上。
楚谌收斂了神情,甩開呂懿鉗制自己的手,用力到刻意地拍了拍胳膊上被抓皺的衣袖,接着退後了一步,揚眉問他:“我騙你什麽了?”
手指在虛空中抓握了兩下,再一次握不住楚谌的感覺讓呂懿有種說不上來的酸澀感。緊接着而來的是楚谌極具情緒化的反問,他沒有時間思考,目光直直地落在洗手臺的半開的抽屜上。
楚谌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看到被打開的抽屜時愣了下。立刻想起自己前兩天在浴室用完後,可能是因為突如其來的空虛和自我厭棄,把東西就那麽随手一放,并沒有帶回房內。
所以呂懿是看見了?
極為隐私的秘密被揭穿,楚谌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羞憤難當,或是天崩地裂。他只覺得無所謂了,似乎這一刻呂懿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過了今晚,解決掉手表的事情,他們的未來不會再有交集。呂懿有可以共享私人空間的新戀情,自己的生活也在步入正軌。
即便生理上還依賴過去的記憶,那又怎樣?就算看到了那些道具又怎麽樣?頂多說他色欲熏心。
但他想着誰做怎麽做,沒有人會知道的,不是麽?
這麽想着,楚谌忽然覺得自己什麽也不用怕,于是擡頭直直地迎向呂懿的目光,眼神挑釁。
“所以,你一直在用工具?”
“我三十多歲,有需求不是很正常的事麽?”
“哈……”呂懿被氣笑了,“兩年前,你跟我說你不行,你做不到,你沒有需求。好,我尊重你。現在你說你有需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艱難地咽下後面的話,往前邁了一步,離楚谌更近了些,依然注視着他:“所以之前你說的那些話是騙我的,對不對?你不是做不到,不是沒有需求的,是麽?”
楚谌沒想到他還記得。
兩年前說的那些話,他以為呂懿是無所謂的,是不在意的。畢竟那時候,他們的關系臨近冰點,一碰就碎。
呂懿畢業在即,準備在家裏的公司實習,跟學校打了申請。楚谌也已經從北美回來了大半年,在原來的導師那邊擔任助教。
于是他們有了分居兩地後難得的一段長時間相處。
在這之前,他們有幾個月未見,父母問起也只各自推脫說工作或是學業忙碌。
這天下班,楚谌走進院子就發現了自己剛修剪完的草坪上有一些人行痕跡,接着就是只繞了一圈鑰匙就能打開的門,以及開門後遺留在玄關位置快要消散的香水味。
呂懿就坐在客廳裏,面前放着一臺筆電,似乎正忙于學業任務或是別的什麽。聽到楚谌開門進屋的聲響,他從屏幕前移開視線,長久地落在楚谌身上。
楚谌有些訝異,他本以為呂懿只會短暫地看自己一眼,就回去做自己的事。現在這種情況就好像是在等着自己開口說點什麽。
于是他從那麽多開場白中找了一個最差的:“回來了?”
呂懿點了點頭,終于沒再看他。
楚谌避過他走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
他早就沒住在主卧了,而是把向陽的,樓梯另一側的那間客房收拾出來,做了自己的房間。
在呂懿明确表示“不想見面,覺得困擾,無法和他産生共鳴”後,兩個人自然而然地進入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關系中:互不聯系,在父母面前各自圓謊,以及依舊心照不宣地維持着這段婚姻。
楚谌自然沒有那麽厚臉皮,繼續住在主卧。
他回家後在房間裏畫圖,直到呂懿兩個小時後來敲門,電腦上也只潦草地畫了無意義的幾筆,索性關了機,才去開門。
門外的呂懿似乎對他這麽久才來開門表示不滿,抱胸掃了一眼房內的布置,問道:“你住這裏?”
“是的。”
呂懿點點頭,推着他的肩大步邁了進來,直接将楚谌順勢按倒在床上,在他慌亂驚訝的眼神中垂頭吻了下來。
許久之前的回憶猝然侵襲,與當下熱烈纏綿的親吻交織在一起,讓楚谌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十九歲的呂懿,還是二十三歲的呂懿。
中間跨越過的這四年,橫亘在楚谌的心髒和靈魂之間,讓他産生一種撕裂的疼痛感。
這個吻結束地很倉促。
因為楚谌太痛了。
他不想繼續,用盡全力把呂懿推開,理智的強壓讓他整張臉蒼白無色。
他坐起身,拿手背抹掉了唇上的水漬,理了理敞開的衣領,冷靜地開口:“我不行,也不想。呂懿,你先出去吧。”
呂懿錯愕地看着他,聽見楚谌說出這句話遠比被他推開還要讓人感到窒息。剛從心底冒頭的羞憤惱怒全變成了不可置信。
他好像很委屈,好像無法理解楚谌對自己的拒絕,最終一言不發,頹喪地走掉了。
如今呂懿的表情同多年前如出一轍,讓楚谌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先給予這段婚姻冷暴力的人。始作俑者倒像是失憶了一般,把自己說的那些話忘得一幹二淨。
“我們之間不适合談論這些。”
楚谌走進洗手間,重重地合上抽屜。木頭和木頭撞擊在一起,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連帶着抽屜裏的東西都震得挪動了些許位移。
“我們之間不适合談論這些?那适合談論什麽?你騙了我,利用了我的信任,我不能要一個解釋麽?”
呂懿将他攔在洗手間的門口,咄咄逼人。
楚谌不懂。
這件事過去了這麽久,他們倆也已經離婚并且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楚谌甚至想好了呂懿未來結婚時自己會送什麽禮物,也做好了一個人走完這一生的準備。此時來翻舊賬,又有什麽意義呢?
無論自己是騙了他拒絕他,還是不騙他接受他,結果并不會改變。
二十三歲的呂懿不再滿心滿眼都是對愛人的喜歡,他厭倦了一成不變有時還像長輩一樣無趣的楚谌,對此他用了兩年的時間來冷處理這段感情。
一個吻,說明不了什麽。
或許是久別重逢忽然冒出了一點新鮮感,又或許只是單純地被久未纾解的欲望支配。
現在呂懿堵在門口,把楚谌困在逼仄的空間裏,叫嚣着要一個解釋,那楚谌就給他解釋。
“我沒騙你。我的确是對你沒有需求。這樣說能理解麽?”
呂懿臉上困惑不解的表情加深了幾分。
他蹙眉看着楚谌,嘴角平直僵硬,像在看一個他明明已經通關成功卻因為一次更新疊代了難度以致于再也無法通關的游戲。
但游戲有攻略,再難也有努力的方向;但楚谌沒有攻略,也找不到方向。
他當然可以理解這句話:楚谌不愛他,所以對他沒需求。
所以也可以平靜地搬家,留自己一個人在偌大的房子裏;所以也可以平靜地提出離婚,果斷放棄掉這一段失敗至極的婚姻。
呂懿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
意識回籠時,他已經坐在自己的車裏,扶手箱上放着手表盒子,而一旁的手機正響個不停。
哦,原來自己已經從茶幾上拿到手表了。出門前的一幕幕像電影回放一般出現在他腦海之中,陌生地像是他從未經歷過。
他想起了自己拿起手表時瞥見的茶幾上那幾只平安果,想起了直到出門前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的楚谌,想起了楚谌家的房門再一次在自己面前被關上。
手機依舊在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季茉的聲音有些着急地從聽筒中傳出:“呂總,餐廳那邊問您什麽時候過去?”
“跟餐廳說,今晚不去了。”呂懿伸手輕輕搭在那只手表盒子上,緩緩吐出了一口氣,“費用會照常支付,今天辛苦你了。”
細密的酸澀感從心口湧向四肢百骸。
他挂掉了電話,滿腦子都是那只包裝上寫滿了“love”的蘋果,張揚熱烈。他不可遏制地聯想到了那天在楚谌家門口,聽見的陌生男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