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這天晚上楚谌喝了一些酒。
許惟寧家就在他隔壁一幢,因此很快到家并報了平安,并問他醉了沒。
楚谌在獨居的公寓裏把碗碟丢進洗碗機,又洗好了電熱鍋,坐在客廳裏沙發裏聽洗碗機運轉的聲音,回了消息說自己還好。
剛喝完兩聽時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這會做完家務停下來就有些發暈,臉也開始熱了。
他站起來時晃悠了兩下,依舊堅持去浴室洗了個澡。
熱水傾瀉而下時,楚谌已經有些醉了。
他一直看着緊閉的浴室門,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人莽撞地推門進來,然後說:“抱歉,哥,我不知道你回來了。”
那年他24歲,在讀UBC的碩士。導師很器重他,帶他一起赴歐洲的設計交流會,為期一周。
出發前呂懿有些不開心,賭氣坐在楚谌的床上,看他收拾行李。
楚谌不得不抽出一些時間哄這個年滿17歲,已經長得比自己還高的男生,說會帶禮物給他。
呂懿聽了這話,長手長腿圈住楚谌的枕頭,摟在懷中:“我要Steam上的游戲,5個。”
“可以。”
“哇~”他把腦袋擱在枕頭上,歪頭看着楚谌,少年明亮英俊的眉眼叫人挪不開眼,唇角含笑:“那我先把游戲挑好,一路順風啊哥,等你回來。”
十七歲的呂懿有着這個年齡段該有的所有特質:天真爛漫,自我意識強烈,好勝,性格外放,矛盾叛逆,以及萌芽完全的性意識。
楚谌之前在餐桌上關心過他,有沒有談女朋友,畢竟周圍這個年紀長得不錯的男女生多少都交往過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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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呂懿的長相放在一衆歐美人中也是輪廓深邃的英俊帥氣。
呂家父母工作比較忙。
大概從呂懿十二歲開始,就是楚谌和保姆阿姨兩個人常陪他。等到呂懿也能獨立時,家裏通常情況下只有他們兩人,保姆阿姨換成了三天一次的鐘點工。
楚谌覺得自己作為兄長,是需要對他的身心健康負責的。
但每次聊到這個話題,呂懿總是很直接地說沒有,學業為重。上次更是學會了反問,問楚谌是不是這個年紀也交往過女朋友。
楚谌面不改色吃着飯,說自己也沒有。
他剛進青春期就知道自己性取向有異,自然沒交往過女朋友。
呂懿一臉“看吧你不是和我一樣”的表情,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往嘴裏一塞,抓着耳機就要上樓,臨走前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哥,她們還沒你長得好看,也沒你做飯好吃,我怎麽不得按你的标準找一個。”
楚谌聽完這句話內心毫無波瀾,睨了他一眼:“玩游戲去吧。”接着把餐桌上的兩份盤子餐具收拾進了洗碗機。
這個話題就這麽告一段落,好久沒再提起。
設計交流會四天就結束了,楚谌提前三天返程,下飛機就給家人發消息報平安,說自己已經平安落地溫哥華。
到家時屋子裏空無一人,呂懿還沒放學。
楚谌回二樓放了行李,就去浴室裏泡澡。長時間的飛行讓他渾身疲累,必須借助熱水和按摩浴缸讓身體肌肉和大腦精神都放松下。
意識游離之際,他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踏着樓梯的木板狂奔上來,緊接着衛生間的門被大力推開。
楚谌只來得及把自己的身體往水面下藏了藏,茫然無措地睜着眼,看向門口。
呂懿穿着籃球背心,渾身冒着熱氣,汗水沿着臉部輪廓彙在下巴處,滴落在衣襟上,暈出大大小小的濕痕。
今天下午是籃球社團活動,他打完球騎車回家,一身的汗。進門後把手機什麽的往門廳的置物臺上一丢,信息都沒顧上看,就沖上樓準備洗澡。
沒想到推開門,浴室裏竟然有人。
“抱歉,哥,我不知道你回來了。”呂懿呆愣片刻,慌忙移開視線,一臉像是撞見女孩子洗澡的窘樣,“我出去等。”
“嗯,幫我帶上門。”楚谌撩了一把額前濕透的頭發,閉着眼垂下頭,語調平平地囑咐了一句。等關門聲響起後,他才舒展了身體,靠在浴缸裏繼續享受五分鐘,也在等心跳平息。
他當時想,或許該找個機會跟呂懿坦明自己的性取向,以避免後續可能會發生的更加尴尬的情況。
楚谌早在十六七歲就同呂父呂母坦白出櫃,這邊開放自由的思想讓他們很快便接受,開始關心他是否有心儀對象。呂母更是查閱了一些資料,私發給他,叮囑他一定要注意個人安全雲雲。
比起孩子取向如何,他們更在意孩子的身心健康,以及人生的幸福感。
那時候呂懿還小,楚谌也沒特意提起這件事。等到他覺得差不多可以說的時候,呂懿卻先他一步,表了白。
楚谌洗好澡從淋浴房裏出來,已是一個小時後。
先前的那些醉意,都同剛才的回憶和難消解的欲念一起沖刷殆盡,流入縱橫的管路之中。
他雙臂撐着洗臉臺盆兩側,盯着鏡子裏水汽未幹的自己:普通,蒼白,無趣,湊近了看還帶了些淺淡的歲月刻痕。
時間從未停下,過往早已逝去。楚谌能欣然接受自己三十歲後步入中年慢慢老去,但他接受不了每次一見呂懿就克制不了的生理本能。
叫自己作嘔。
用來纾解的工具就放在手邊,已經洗幹淨,消了毒,安靜地躺在一方紙面巾上。
楚谌盯着它就像是盯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方才藏匿在水聲之下的喘息和震動,難耐及不可自控,像一道恥辱環,圈住他的四肢和脖頸,叫他喘不過氣又動彈不得。
他嘗試過去戒掉這種類似綁定關系的依賴,恢複到同呂懿戀愛之前的狀态:無欲無求,對這種事沒什麽期待。
可那些灼燙熱烈的情事深深紮根在他的記憶裏——世上沒有能準确徹底清除掉某段回憶的方法,他自然也戒不掉。
楚谌就像一段模拟程序,呂懿打開了他,給他灌入自己想要的指令。在試驗期呂懿很需要他,反複測試,廢寝忘食。可一旦試驗達到預期,模拟代碼就沒有價值了。
試驗者滿心歡喜地去付諸實踐,而他被遺忘在角落,孤獨的一遍遍預演着曾經的指令。
楚谌擰開水龍頭,雙手捧起一汪水,拍了拍臉。
緩過那口氣後,他抓起手邊的東西,走回房間,仔仔細細地将東西裝回絨布袋裏,放回床頭櫃的抽屜中。
哪怕是淬了毒的匕首,他也現在也離不開,
浦市下了一場雪。
冷空氣總是忽然來襲,氣溫一下子跌了十幾度。楚谌不得不繼續穿上他厚實臃腫的羽絨服,往返于學校和家中。
這副模樣被學生拍下來,放到學院論壇上,在『建設院“男神”冬日服裝展』一帖中占據一席之地,被評為“最佳保暖獎”。
票數位居榜首的依舊是許惟寧。
他幾乎年年都能拿下“最具風度獎”的桂冠。只可惜他潛伏學生論壇多年,苦于無人可分享獲得這份殊榮的喜悅。但今年不一樣,楚谌來了。
去往教室的路上楚谌收到了許惟寧發來的鏈接,看完後誇贊了一句實至名歸,接着點進首頁粗粗浏覽了下。
這些學生聽課時睜着清澈愚蠢的眼睛,自己走到哪視線就齊刷刷移到哪,要問聽進去多少,除了中間前三排能說個所以然,其他人估計都是來湊數的。
但論壇首頁上完全不同,各種生動鮮活的标題躍然屏幕之上,聊什麽的都有。年輕的孩子們用楚谌難以理解的誇張語言,建立了專屬他們的烏托邦,而後徜徉其中。
新奇的,有趣的,志同道合,靈魂碰撞。
這些或許才是大學的真谛。而當年一門心思專攻學術的自己,是沒有體會過的。
雪是在上午的課快結束時下的。
起先只是小小的,看不清。幾分鐘後就變成了洋洋灑灑的大朵棉絮,引得教室內的學生陣陣驚呼。
“下雪了诶……”
“噓,小點聲。真的,雪好大啊。”
“哎你快看那邊……”
教室裏漸漸騷動起來。楚谌看了一眼手表,還有7分鐘下課,索性不講了:“初雪難得,今天就提前下課吧。”
底下的學生立刻歡呼起來,喊什麽的都有:“楚老師萬歲!”“楚老師最帥了!”“楚老師英明神武,最愛你了!”
楚谌淡淡一笑,關了PPT和投影,走出了教室。
他下午沒課,穿外套的時候他就在想要不要去附近的商場逛逛,再添置一些家居物品,以及置辦幾身冬裝。
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溫哥華那個家。
“喂,媽媽。”楚谌邊接電話邊走下樓,拎着傘,站在門檐下看外頭的雪。
“谌谌,吃過中飯了麽?”
“還沒有,剛下課,等一下去吃。”
“哦哦。”呂母的心情聽起來不錯,“這不是聖誕節馬上到了,你能回來和我們一起過節嗎?”
楚谌看着前面空地上薄薄的一層積雪,愣了神,擡起左手腕确認了下手表上的日期數字,是21。
自己居然沒有意識到,今天距離聖誕只剩4天了。往年他和呂懿會提前約好時間,一起陪同家裏人進行聖誕采購,再一起過節,裝得像一對再平凡不過的愛侶。
但今年不行了。
“學校這邊沒有聖誕假期,所以應該不能回去陪你和爸爸了。”
電話那頭“啊”了一聲,顯得有些失落。楚谌不舍得她傷心,許諾道:“寒假的時候我可以多陪你們幾天,春節過完我再回來。”
學校沒有假期,呂母也無法強求,囑咐了幾句讓他照顧好自己,就挂掉了電話。
楚谌把手機塞回口袋裏,兩手并用撐起傘,邁入紛揚的大雪之中。
溫哥華此時是晚上9點。
呂母放下手裏的座機聽筒,扭頭瞪了自己兒子一眼,沒好氣地說:“看吧,他沒假期,回不來。真是貼心的兒子遠在異國,讨債的兒子賴着不走。”
呂懿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