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浦市的氣溫反複無常。
明明前幾天還是凍死人的低溫,這幾天居然顫巍巍爬上了10℃。
不過正好方便了楚谌搬家。
許惟寧早早在教室外等他,他們約好下課後一起去楚谌租的房子搬東西。作為回報,楚谌會在新家裏請他吃一頓火鍋。
下課鈴響,學生魚貫而出,有幾個興致勃勃地談論着方才課上風度翩翩的講師,在撞見許惟寧後慌忙住了口,故作乖巧地喊一聲“老師好”,接着快步推搡着離去。
走遠了還不忘回過頭來瞧兩眼,滿臉好奇,想看看他在等誰。
許惟寧是院內最年輕的碩導,這批大三的學生都上過他的課,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
等到楚谌出來和許惟寧打了招呼,兩人并肩離開後,這群學生才跟點了火的炮仗似的,哄鬧着八卦建設院兩大男神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有人甚至偷偷拍下他倆的背影,上傳至論壇,供同學們考前跪拜祈願。
楚谌的東西已經收拾完畢,打包了三個紙箱,旁邊立着兩只行李箱。
許惟寧看了一眼就說他這頓火鍋請虧了,搬這點東西學校食堂兩個肉包子一杯豆漿足矣。
兩人上下走了兩趟,就把這些都塞進了車子的後備箱。
許惟寧的車是輛suv,特意清空了後備箱過來,可惜楚谌這點東西壓根沒填滿,倒顯得有些空寂。
楚谌在關門前看了一眼,零零落落的幾樣東西,一如他同這幾年幾處居所的緣分,淺薄得很。
這是楚谌成年後第三次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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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母親病逝後一直住在呂家,成年後亦是如此。
第一次搬家在26歲的夏末,新婚不久。彼時呂懿剛拿到多倫多的入學通知,而他也要在即将到來的秋天奔赴北美繼續深造。
新婚加上離別在即,他們搬家時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父母準備的房子離海邊不遠,兩層帶花園。
一路上楚谌都覺得自己臉在發燙,腦子裏塞滿了旖旎的想法,猶豫着是否要付諸實踐——他怕自己這些不可言說的欲求會吓到呂懿,畢竟他才十九歲。
那時候呂懿好像很愛他,時時刻刻吊在他身上,黏着他喊“哥哥”,說自己不想他去北美,說他一定要每周都去多倫多看自己,每晚都要視頻。
呂懿像一塊離了自己就會風幹硬化的橡皮泥,需仔細保存,時時揉捏。
他們在新房裏度過了一段蜜月期,誰也不會想到僅僅幾個月後,這份溫情便蕩然無存了。
第二次搬家是在5年之後。
楚谌如喪家之犬般落荒而逃,所有的勇氣都用來抵禦呂懿對他的冷淡和疏離。
他急切地想達成分居半年的離婚條件,幾乎沒同呂懿對視,只聽見男人一如既往用沒什麽情緒的聲音說好。
一小時後搬家公司就到了。
楚谌早看過天氣預報,提前預定了今天搬家,他準備好了一切。
接下來的事情非常順利,他幾乎搬空了自己的東西,只留下一些裝模作樣的,應付家人的舊物,還有自己那枚早已不怎麽戴的結婚戒指。
臨出門前呂懿好像說了一句話。
說的是什麽?
“真快”還是“奇怪”?
聲音輕得像是喃喃自語。
楚谌聽不清,也沒想要聽清。搬家公司的車子在外頭裝運完畢,在等他一起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或許是年紀見長,如今楚谌回憶起頭兩次,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甚至可以開玩笑地跟許惟寧說,托他的福,這是自己搬得最輕松的一次家。
許惟寧正陪他一起推着購物車,在家附近的超市采購,聞言搖搖頭,說2個多月前他剛落地浦市機場那次才算最輕松的,只有兩個行李箱。
楚谌挑着貨架上的火鍋底料,在三鮮菌菇和麻辣牛油中猶豫了下,又看向了一旁的花膠雞,随口說道:“那不叫搬家,或許可以說是’下半生的奔赴’或是’上半生的逃亡’。許教授,你吃辣麽?”
“我都可以。你的說法很特別,UBC也有中文選修課程麽?”
楚谌選了牛油鍋底,放進購物車,轉頭對他笑笑:“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給你寫介紹信,我的導師會很樂意同你交流UBC的課程。”
“榮幸之至。”
采購完畢他們重新回到房子裏。
許惟寧看他在廚房中熟練地把新買的廚具餐具消毒,又将食材一一擺放在流理臺上,不禁感慨道男人果然是要經歷過婚姻洗禮才懂得這些,換作自己怕只會手忙腳亂一團糟。
楚谌笑了笑:“這些都很簡單,想學的話我教你。”
許惟寧靠着廚房門,聽他這麽說又退了一步,看着那些生鮮肉類擺擺手:“不用不用,外賣食堂才是我的靈魂伴侶。這麽說起來,之前家裏也是你做飯多些麽?”
“唔是的。”楚谌将蔬菜解開,泡在水池裏,着手準備處理葷菜。
許惟寧的好奇心此刻達到頂峰,盡量用一種平和的朋友之前閑聊的語氣問道:“不知道這麽問會不會有點冒犯,但我真的挺好奇,你前妻她為什麽會跟你離婚?”
“嗯?”楚谌轉身,有些驚訝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畢竟楚老師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非常不錯的結婚對象人選,而且你之前說過,你們認識很久了。”
“他比我小那麽多歲,年輕時不懂事結了婚,後來才發現不是愛情,我們做大人的,不得給小朋友反悔的機會麽?”
楚谌此刻挺慶幸普通話裏的“ta”并不用區分性別,也就不需要再跟許惟寧解釋為什麽自己的“前妻”其實是個男人。
至于這個理由,他已經說服過自己許多次, 現在提起來并沒有太多其它的情緒。
許惟寧聽完後點點頭,表示贊同:“想起我十多年前的初戀了。前幾年我還去參加她的婚禮,她的先生和我的确是兩個完全相反的類型。”
楚谌低下頭将水池裏的綠葉菜漂了漂,聽許惟寧雲淡風輕地聊初戀女友的婚禮,心裏想的卻是如果以後呂懿結婚,那麽自己作為哥哥必然需要出席。
那時候自己應該也會這般雲淡風輕,大大方方送上新婚賀禮,再祝他們白頭偕老吧。
餐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時,楚谌正在廚房用牙簽挑豬腦上的血絲。
許惟寧放好碗筷調小了電熱鍋的火力,把楚谌的手機拿進廚房。
“誰的?”楚谌分不出心。
“沒備注,”許惟寧掃了一眼,尋了塊幹淨的空位,“我放這了。”
楚谌點頭,瞥了一眼,發現這個號碼自己完全陌生,加上現在手上一塌糊塗的,索性沒接。
手機響了一會停了,過不了幾秒又響起來,還是剛剛那個號碼。
楚谌将豬腦放到盤子裏,洗幹淨了手,接起電話。
“喂,哪位?”
“是我。”
對面的聲音像是自渺遠的海面而來,瞬間同海嘯一起奔雷而至,沉沉地砸在楚谌心上。他幹咽了下口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波瀾。
“呂懿,你還在浦市?”
手機號碼歸屬來自浦市,所以楚谌壓根沒有往呂懿身上想。
“嗯,還在。之前你送我的那塊手表出了些問題,我在專櫃這邊,他們說需要提供購買憑證進行維修。”呂懿的聲音聽不出來有什麽情緒,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沒多大關系的事。
楚谌猶豫着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但最好這件事情可以在線上解決,于是問:“提供我的身份ID不可以麽?或者是聯系方式。”
“這邊的工作人員說這塊表是在國外購買的,所以需要憑證,身份ID和聯系方式無法查詢到信息。”呂懿語調平平,但頗為耐心地解釋道。
楚谌皺眉思索片刻,又問他:“拍照可以麽?”
對面忽然沒了聲音,可能是呂懿去問工作人員了。
正巧這個空檔,許惟寧在餐廳喊了他一聲,問水開了先放什麽。楚谌捂着話筒,讓許惟寧可以先燙肉吃起來,自己馬上就來。
“家裏還有人?”
話筒裏突然傳出的聲音,吓了楚谌一跳,不知道呂懿怎麽這麽快問完了。
“嗯,有朋友在。所以拍照的憑證可以嗎?”
“他們說不行。方便的話,地址給我,我去你家取。”
楚谌又猶豫了。
購買憑證就在衣櫃的小保險箱裏,跟自己那塊手表放在一起,找起來不過是一兩分鐘的事。
但他現在并不是很想再次見到呂懿。
“很急麽?如果不急的話,我叫同城送送去你那邊,或者明天……”
“嗯,很急。”呂懿難得打斷他的話,似乎真的是很着急,又強調了一次,“很急,我明天要飛外地,只有今晚有時間。同城送會比我自取快麽?”
浦市只有一家那個牌子的手表專櫃,離這裏半小時車程左右,但是同城送起碼要3個小時,楚谌只好說:“我發地址給你。”
對方“嗯”了一聲,就挂斷了電話,看起來的确是非常着急地只想盡快修好手表,不耽誤其它時間。
楚谌又花了兩分鐘處理完豬腦,跟剩下的菜一起端到餐桌上,讓許惟寧先吃着,自己馬上就來。
他去房間裏打開了保險箱,将下午才剛放進去一個皮質票夾取出來,看都沒看邊上那只木質手表盒一眼。
票夾上印着手表品牌的logo,打開裏面是兩只手表的相關證件,以及當年的購買憑證。他想了想,把自己那只手表的證件取出來,塞回保險箱,接着合上票夾出了門。
許惟寧見他把一個本子似的東西放在玄關,問了句是什麽。
楚谌有些心不在焉,坐在餐椅上拿筷子夾了一把肉,說待會有個朋友過來拿點東西。
“你在國內還有朋友?”許惟寧困惑不解。
“是……國外的朋友,這幾天正好來浦市出差。”楚谌糊弄了兩句,許惟寧也就不追問了。
這頓火鍋楚谌吃得很難受,并沒有他下午和許惟寧聊起來時那般愉快。
甚至連處理了許久的豬腦花也沒有下鍋,只是動了幾筷子牛肉。他在忙着看時間,總是沒吃幾口就看一眼手表,整個人透着一股難言的焦慮。
許惟寧問他怎麽了。
他扯着笑臉說朋友就快到了,也沒什麽別的事,等把東西給了再陪他好好吃。
許惟寧點了點桌上的啤酒,意思不言而喻,待會得陪他喝一點。
終于在電話挂斷後的第31分鐘,門鈴響了。
楚谌幾乎是跳起來一般擱下筷子,幾個大步就走到了玄關處,抄起票夾打開了門。
門外呂懿還維持着按門鈴的手勢,被楚谌開門的速度驚到了,表情有些許詫異。但他很快就收回手,鎮定下來。
呂懿今天穿了一件藏藍色的薄羊絨大衣,褲腿束在黑色馬丁靴中,整個人挺拔英俊,看起來一點也不怕冷,和自己完全不同。
楚谌只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把票夾往他懷裏一遞,就想扭頭關門:“憑證都在這裏,你拿好。”
呂懿低頭看了一眼摔在自己懷裏的票夾,伸手拿好,喊住了他。
“谌哥。”
楚谌一頓,不得不擡頭面對他,裝出一副兄長的模樣,客套地噓寒問暖兩句:“生病好了麽?什麽時候回溫哥華?”
“嗯,已經好了。大概下周會回去一趟。”
“代我向爸爸媽媽問好。”
“好,我會的。”
說完這些,兩個人又沉默了,他們之間實在沒其他可聊的。
楚谌不知道呂懿喊自己做什麽。如今沉默着,那些過往的回憶的一點點泛上來,很燙。
他在呂懿面前依舊做不到雲淡風輕,或許時間太短,又或許依舊心有不甘。這讓他對自己産生了些許厭惡的情緒,回憶襲來就更覺得無地自容。
“我……”楚谌擡頭想打破這尴尬的境況,卻看到了呂懿平靜的眼。那雙波瀾不驚的,一直理智又清醒的眼,和自己滿腦子的過往回憶形成鮮明的對比。
原來尴尬的只有自己。
對呂懿而言,不過是來某個舊識家中取一份急需的憑證。
如果不是這麽着急,可能也不會親自過來取。
屋裏的許惟寧見楚谌久去不回,直接走到玄關附近,問了一句:“楚谌,要不要喊你朋友進來一起吃點?”
一句話驚醒了兩個人。
楚谌一邊說不用了朋友馬上走,一邊匆匆和呂懿道別:“那我就不送了,再見。”随即重重帶上了門。
呂懿只來得及看見,一個比楚谌略高的身影出現在門後,而楚谌在男人開口之後立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迫不及待得斬斷了與自己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