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聞星白
第5章 聞星白
晏寶珠和蘇兆文坐在車裏,一個臉上長着冷硬的輪廓,另一個即使沉下臉,嘴角也是微翹的。
這兩人乍一看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可是血緣上卻有令人厭憎的聯系。
“你有什麽事?”
車子往前開了一段,晏寶珠就讓司機在小區外的街道停下。
她剛才會上車,也是不想讓同學看到。
蘇兆文實在是她不想讓人見到的污點。
“你這孩子怎麽對爸爸說話的?下周你爺爺生日,你和你媽媽不回家呀?”
蘇兆文嘴上抱怨,卻沒有浪費時間直入主題。
看起來還真像個被叛逆女兒整得沒辦法的爸爸。
晏寶珠緩緩轉過頭打量着蘇兆文。
也許沒責任心的人都不會煩惱,蘇兆文人到中年也一點沒變老。
風度翩翩,人又英俊,不知道他底細的人,見到他的第一印象都不會差。
可惜晏寶珠知道他是個什麽人,實在沒辦法擺出什麽笑臉。
“媽媽要出差,沒空去。我也……”
蘇兆文打斷了晏寶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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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媽會想讓你回去看爺爺的。”
晏寶珠還是沒有說話,只側頭看着窗外。
蘇兆文則低頭看着晏寶珠的鞋。
池江高中的人都穿校服,但鞋子卻不一定穿一樣的。
因此鞋子就成為高中裏隐形炫富的物品之一。
晏寶珠為了行動方便,時常穿運動鞋,穿舊了的鞋子跑跳方便,可在蘇兆文眼裏看來,就是貧困的象征。
“……我給你買雙新鞋吧。”
聽了這話,晏寶珠卻覺得諷刺。
其實有一件事,晏寶珠一直沒和晏彤說過。
晏彤因為工作原因,有時候會異地,有時候也會聯合辦案。
而晏彤不在家的時候,蘇兆文是一次都沒去過家裏的。
他只是挑着晏彤在的時候才來進行“悔不當初表演”。
孩子?對蘇兆文來說,只是試圖用來綁縛晏彤的附屬品。
晏寶珠垂下眼睫,腦海中一瞬間又閃過了一些令人不悅的畫面。
“用不着。你的錢留給私生子去花。”
蘇兆文怒道:“那是你親弟弟!”
“我媽只生了我一個。”晏寶珠擡指着自己。
“我就知道你們還恨我……”蘇兆文嘴唇顫動,顯然要發自肺腑說些什麽。
看起來一秒就要落淚,去演員進修班學過了吧。
晏寶珠嗤笑,并不給他發戲瘾的機會,直接打開了車門。
“鞋子越穿越合腳,人就不同了。你喜新厭舊,我媽也喜新厭舊。自我意識別太過剩,你別再來打擾我們,那就謝天謝地了。”
看着蘇兆文瞬間漲紅的臉,晏寶珠甜甜地笑了笑,歡快地跳下車。
車門重重關上,蘇兆文透過車窗看着少女挺直的背影,惱怒地罵了一聲。
“不孝的東西!”
可他也只敢隔窗這麽罵,還刻意壓低了聲音,不敢讓晏寶珠真聽到。
晏寶珠只是看起來柔軟可親,笑起來像塊甜糕,實際上內裏裹着鋼,一棍子敲下去,斷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手。
坐在前座的司機聽着這話,把視線移到方向盤上,假裝沒聽見。
晏彤和蘇兆文離婚的時候沒分到多少錢,倒不是簽了什麽婚前協議。
而是蘇家這類人,錢都放在信托裏,股票也由他人代持,以公司名義購買房産,名下倒沒什麽資産了。
不過司機私以為,蘇兆文是想讓晏彤和晏寶珠因為錢回去的,可惜這一晃三年,人家是過得越來越開心,大宅裏的氣氛倒是越來越糟。
人和人不同,看重的東西也不同。
晏寶珠回到家裏時,給晏彤打了個電話。
“下周三是爺爺的壽宴。”晏寶珠只說了這句話,就不吭聲了。
晏彤聽出了晏寶珠的語氣有些低落,手機裏立刻傳來安撫的笑聲。
“你不想去就不去。”
晏彤歷來的主張是,不逼迫孩子去做任何事。
“等媽媽出差回來,再陪你一起去那邊給爺爺送禮物也可以。”晏彤想好了解決方案。
“不用!媽媽是去拯救世界的,不用為了這種小事回來。”晏寶珠立刻回複。
這句話是晏寶珠從小就在說的,以前還小,看媽媽常出差會哭鬧不止。
後來知道了媽媽的工作性質,就和電視上的奧特曼鏈接在了一起,深以為榮。
“我會去的,反正明年高考之後,也沒時間回來了。”
晏寶珠已經做好了決定。
接下來兩人又聊了些家常,晏寶珠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叫晏彤,她就先挂了電話。
過了一會,晏寶珠的手機來了一條短信。
【沈霁:下周你回蘇家參加壽宴嗎?】
【晏寶珠:去。】
晏寶珠回複完畢,就回到房間裏,她打開書櫃,把裏邊第四格上放着的一臺相機拿了出來。
不是什麽好的機型,但保養得很不錯。
晏寶珠把相機舉起來,放到眼前,透明的鏡片在眼前延展,仿佛能透過這鏡頭看到無邊無際的世界。
而晏彤挂斷電話後,臉上還是挂着一點憂心的神情。
周圍相熟的同事知道她家裏的情況,寬慰她。
“寶珠很懂事的,你不用擔心。”
晏彤苦笑:“我不需要她懂事。小孩太懂事,大多是因為家人沒有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
同事飛快翻閱着手裏的資料,客觀分析:“有些人因為童年時期的需求從未得到過正向回應,長大之後會自我閹割一切求助行為與情感付出。但寶珠不是這種情況,我想她會願意回去參加壽宴,不是為了探望爺爺,而是為了保護你。”
畢竟要是晏寶珠不回去,蘇家的人不會說晏寶珠不懂事,卻會跳起來罵是晏彤攔着晏寶珠不讓回去。
想也知道,之後會有什麽風言風語——果然離婚的女人帶孩子,就會把孩子帶得和那邊不親,帶成仇人!撺掇着和父親那邊的所有人一刀兩斷,哪有這個道理!
晏彤點頭,晏寶珠的心意她是知道的。
“我就是擔心有人會給她氣受。要是她回去,在那邊被人欺負……我該做點什麽好?”
晏彤像是有些憂愁,而其他同事卻集體拿起枸杞茶杯喝了口養生茶。
池江所謂豪門裏,牽扯到檢察院自偵案件的人不少,數不清有多少人是被晏彤逮進去的。
哪怕是在離婚前,昨天晏彤可能還在和哪位叔伯喝茶,第二天就登門請他們協助調查。
晏彤上周才逮了個蘇家遠房的六姨,現在那邊的人得要多沒眼色才會去欺負寶珠啊。
雖然晏彤絕不會公器私用,但在心虛的人眼裏,怕是做夢都擔心晏彤突然敲響他們家的大門吧。
晏寶珠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就收到了校學生會的短信。
中京的大部隊今天九點能到,要找人在校內幫忙指引。
一般指引随便在學校門口指個路,校內立個路标就行了。
有眼睛能看路,有腿能走到目的地,多簡單的事。
但是中京不行,必須每個學生都配一個人陪着走,介紹學校裏的路況,景點,最好再吹一吹學校的歷史,跟單獨導游似的,這樣才算是周到體面的招待。
這人數要求就上來了。
池江沒辦法,畢竟他們去中京,那邊也是這麽招待的。
就卷吧。
晏寶珠以前在蘇家的時候,也沒見過這麽麻煩,這麽窮講究的流程。
難怪中京的都愛說池江的都是暴發戶,池江的說中京到今天還在裹腳。
晏寶珠打着哈欠等在校門口,沈霁今天也在。
他站在晏寶珠身邊一步遠,既“保持距離”,又能和往常一樣往晏寶珠手裏塞肉包子。
幾個學生會的人難言地看着晏寶珠和蘇沈霁,像是覺得在校門口吃肉包子不大有貴族氣質。
可是沈霁是學生會書記,他都不說什麽,他們這些新人就更不好說什麽。
沈霁姿态熟練地掏出手帕給晏寶珠擦臉上蹭到的一點油,勝過親昵,參着憐愛,幾個才高一的學生忍不住面紅心跳地轉過身。
搞什麽,這是在搞什麽,池江的夏天本來就熱,你們還加溫!
“……幹什麽!我自己會擦!”
身後隐約傳來少女的抱怨,少年依然一言不發,聽着紙袋打開的聲音,像是又遞過去了一個肉包子。
衆人聞着這人間煙火的氣味,覺得似乎也沒必要大早上必須吃個英式全餐或者瑞士空運來的水配農場直送的沙拉才算是好。
前方隐隐傳來汽車鳴笛聲,只響了三下。
這就是中京學生的車駕到了。
算上先來踩點的中京學生,這次他們一共來了兩百人。
當頭的一輛車在池江雪白的大理石門口停下,等車停穩,車門打開,一個穿着白色西裝校服的男性下了車。
如果說池江是被南方海洋溫養長大的城市,這裏的人都天性帶着一絲溫和慵懶,那從大陸最中心而來的人,則天生帶着一種俯瞰的氣勢。
無論他們的皮肉長得多麽精致華美,那雙眼睛一擡,就像是下意識地要把人分個三六九等。
被那輕慢的視線掃過,氣勢弱的自然會覺得自己好像矮了三分。
不過面對這些從錦玉富貴堆裏出來的人,過去有人讓他們收了嚣張氣焰。
晏寶珠把最後一口肉包子迅速吃掉,自己拿手帕低頭擦嘴時,就見一道黑影落在她腳前。
她擡起頭,就見那個一頭棕發的美少年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
被用金錢和權力養大的孩子自然都挺紮眼,聞星白仍是這群中京學生裏則是最亮眼的那一個。
中京的禮儀校服花了工夫。
修身剪裁自不必說,白色西裝的質地也非常精良,男女領針上還用了寶石。
金色的流蘇墜在胸膛,随着他們行走,如光般輕輕流動。
這讓人下意識聯想到柔和的日光,雪白的教堂,唱詩班一類強烈的宗教審美。
面容精致的美少年微微低頭看着晏寶珠,紅色的淚痣點在眼角,像是落在雪上的朱砂。
“晏寶珠,今天你是我的接引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