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對
相對
塵封已久的記憶驟然如潮水般湧來,狠狠敲擊着徐歸,一邊告訴她過去的美好,一邊又殘忍撕開美夢,将之拉回萬丈深淵。
魔界常年無光,素日燃着幾盞昏暗的燭火。在搖曳晃動的火光中,畫上的影子明明滅滅,虛幻不實。
“以後你可要天天給我作畫,好讓你時時刻刻都念着我。”
畫中人清冷的唇峰微微勾起,顯露出鮮少人知的笑意。魔君血腥冷酷,心狠手辣,無人知道踩着無數枯骨一路走來的人,其實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只因肩上背負着守護魔界重任,他不得不僞裝自己,将自己包裹得堅不可摧。
徐歸始終記得兩人初識時提劍相對,水火不容的場面。越玦有他的責任,徐歸也有自己的使命,所以只能不情不願,參與一些理由荒誕無稽的戰争。
只因獨自待着的時候,總會想起過往的一幕幕,甜的苦的,恍若隔世。她盯着畫發呆,一直靜悄悄的房中驟然響起敲門聲,強行拉回了她神游的思緒。徐歸還未開口,敲門之人便迫不及待推門而入,只見衍郁帶着幾人站在門口,逆着光,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穆玄呢?”徐歸問道。
來者揮揮手斥退左右,徑自走了進屋中,仗着對魔界的熟悉便輕車熟路走了進來,也不管徐歸樂不樂意,斟了酒自顧自喝了起來。
衍郁有意同徐歸耗時間,明知她心系之人便是穆玄,卻只口不談,說起別的事情來:“徐上仙看這些畫可還熟悉?”
徐歸充耳不聞,安靜地盯着他,表情凝重怖人。
不愧是歷經數次戰場的人,衍郁在徐歸的威壓下始終面不改色,舉止輕緩優雅,慢慢品着魔族特有的美酒,待到手中酒盞空了,這才願意回答徐歸的話:“穆玄?徐上仙,我這裏可沒有姓穆之人。”
魔族之人高傲自大,不僅舉止放蕩無矩,便連名字也是如此。人、仙兩界注重姓氏傳承,魔界卻是不同,他們随心所欲,想叫什麽便叫什麽,唯一規定的便是禁用仙人兩界的姓氏。“穆玄”于魔族而言是恥辱,是本就不該擁有的存在。
魔界這個異于尋常的怪習由來已久,徐歸倒也不覺奇怪,現在唯一能讓她注意的是穆玄。她要找到穆玄,然後離開這是非之地。
“有沒有你自是清楚,只是衍郁,我若是要找人,你這小小魔界怕是經不起我折騰的。”徐歸淡淡道。換做以前,徐歸便是再輕狂也斷不敢說出這般狂語的,只因認識了越玦,心中有了執念,便會喪失理智,為了他,便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她都敢背水一戰。
她說得過于冷靜,衍郁卻是臉色驟然煞白,想起了越玦死時,她大鬧浮玉山的場面,那個時候她是真的入魔了,見人便殺,無人敢攔,由着她帶走了越玦的屍體。衍郁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同她交戰,他咬牙切齒地瞪着徐歸,道:“君上歸來,豈能不慶?”
“呵。”徐歸冷笑,“怕是慶得過早了。”
“你莫要過分自信,君上若是恢複了記憶,你以為他還會像現在這樣任你使喚嗎?”
衍郁自打知道越玦的左眼被封印在浮玉山後,便急急忙忙召集了幾個值得信任的手下,為奪回眼珠制定了一個周密的計劃。
魔君吸收天地魔氣萬年,方孕育出人形,而越玦又是世間少有的純魔體制,一降生便擁有了無人可敵的魔力,他的力量令三界聞之變色,所以封印之地必是陣法重重,兇險異常,若非有十足把握,衍郁絕不敢輕易攻入。
他為了解浮玉山束靈塔,費盡了心思找到兩個得道升天不久,仍帶着凡人貪婪欲念的神仙,許給了他們無盡的榮華富貴,将之收做魔界細作。兩個神仙看似閑雲野鶴,不理世事,實則到處游蕩,探測束靈塔,尋到機會便向衍郁投遞消息。
每次收到奇形怪狀的紙張或樹葉時,衍郁都忍不住譏笑一番,本該心懷天下大義的仙界,為了利益能勞心勞力地為魔界做事,而十惡不赦的魔界卻苦等一千三百年,不立新主,盼着有朝一日迎回君上,重振魔界。
有些人就是如此,對其利便是好人,不利便是千古罪人,往後如何改變,都無法修纂這人心中的一絲一毫。
其實衍郁以前也是如此,第一眼便判定對方善惡,不給任何辯解機會,這種想法延續了許久,直到後來,他經歷了一些事,看過世間百态後,才知道原來善惡是無界限的,二者只見不過只是一念之差。
無論如何,那兩個神仙得了好處,又忠心不二地替衍郁做事,這點倒讓他滿意。起初衍郁還擔心這兩人會在其中搗鬼,禍害魔族,便試探了幾次,最後發現所傳消息條條屬實,無半點虛假。
細作之事衍郁做的隐秘,知情人少之又少,即便徐歸再聰明,也絕料不到會有這種事。
徐歸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頗為疑惑,只是她向來不喜刨根問底,便當衍郁只是随口說說罷了,她道:“那我拭目以待。”說罷,便不再理會衍郁,走向門口,打算去找穆玄。
她正要擡腳邁出,身後的衍郁突然沉聲道:“徐歸,他們如此對你,難道你就不恨嗎?”
他們,浮玉山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
徐歸頓了頓,低頭看着手臂上的烙痕,冷聲道:“與你無關。”而後垂手離開。
無人能見,那雙微紅的眸子。
神仙之所以能成為神仙,是因為他們能超脫七情六欲,忘記紅塵紛雜,潛心修行,普度衆生。他們無悲無喜,成為凡人的救世主。一旦神仙有了雜念,能控制還好,若是控制不住,只會比魔還要可怕。
徐歸常常想,誰會是她的救世主,将她從泥濘的深淵中救出來。
魔族喜暗不喜光,身居之處常年不見驕陽,四周花草皆是萎靡不振,東倒西歪,好不難看。且此處地處複雜,驟然進入難免繞成一團,徐歸便是如此。她漫無目的摸索了大半天,始終不見穆玄,正當她準備折回找衍郁時,身旁岔口突然走出來幾人,手中捧着蔬果佳釀。正往一個方向前去。徐歸想了想,悄然跟在了他們身後。
幾人走得慢,徐歸亦是亦步亦趨跟着,這漫長的一段路,倒是給了徐歸思考的時間。走了不知多久,幾人算是到了,徐歸出現在遠處的門前,第一眼便看到了被人簇擁着的穆玄。
他被人圍在中間,烈酒接連不斷地奉上,臉頰因為醉酒而泛出不自然的紅暈。也不知是出于何種原因,看着穆玄的模樣,徐歸突然怒氣上湧,片刻不停地轉身離開。
她來時安安靜靜,無人知曉,離開是亦是悄然無聲,不留半點聲響,只有徐歸自己清楚,她走開的背影是多麽地狼狽。
穆玄正沉醉在烈火美酒之中,他接過身邊人遞來的酒,突然心有所覺,猛然擡頭,卻見一群人捧着食盤慢慢走開,同是也擋住了那抹白色的背影
“來來來,君上,小的敬你一杯。”耳邊勸酒聲再次響起,穆玄從恍惚中驚醒,接過酒,繼續心不在焉地喝着。
驟然,他環顧四周,發現身旁全是陌生的面孔,他喝完一杯烈酒,趴在桌上,從他們的眼中他看到了懷疑、顧忌、輕蔑……他抓過一個人,問:“徐歸呢?”
“誰?君上你在說什麽呢?快些喝酒吧。”
“徐歸呢?”他喃喃道,将身旁的人推開,腳步踉跄,意識卻清晰地記得他把徐歸放在了哪裏。
他走着,不知摔了多少次,終于回到了那個房間,眼前的畫像有些刺眼,只是他無暇顧及,因為本該躺着人的床踏,此刻空無一人。
衍郁還沒走,他靜靜看着穆玄,看他手足無措翻騰着本就不大的房間,看他失神發呆,看他朝自己走來,然後揪住他的衣襟,道:“徐歸呢?”
“走了。”
“去哪?”
“去她該去的地方。”
“哪裏是她該去的地方?”穆玄問。
“浮玉山。”
衍郁了解徐歸,她自己離開魔界,便不會輕易地再回來。這個結果倒是出乎衍郁的意料,他還以為徐歸會不顧一切地強行将帶走穆玄,不想最終走的,竟是她自己一人。
無聲無息,沒有半點預兆。
穆玄搖搖晃晃坐到衍郁前面的椅子上,飲下的烈酒不斷撕扯着他的胃,令他混沌不已,無從思考。他撐着幾乎閉上的眼睛,瞧見面前坐着一人,輪廓模糊,看不清面容,他以為是徐歸,便不再多問,趴在桌上嘟哝幾句後陷入沉睡。
一路跟着穆玄的人錯愣地指着他,同衍郁對視。衍郁搖搖頭,道:“走吧。”
那人點點頭,放輕腳步跟着衍郁離開,關門時隐隐聽到裏面傳來淺淺的呼喚:“徐歸,你說過……不會離開的……”
最終徐歸還是食言了,她離開了魔界,把穆玄丢在了那裏。
莫說別人,便是她自己都琢磨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為了穆玄,她苦苦尋找一千三百年,期間從未想過放棄。現在她找到穆玄了,本該一直同他相伴的,卻突然選擇離開了,而離開的理由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她只知道在見到穆玄的那一刻,她唯一的感受便是失望,一種不可言喻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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