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尋魂
尋魂
生老病死,是為常态。
人、神、魔三界,皆逃不出這個命數。
彼岸花開,即是生;彼岸花謝,即是死。
在陰曹地府中,每日生死輪回者不計其數。他們在被黑白無常領進鬼門關後,皆成了一介幽魂,他們或眷戀不舍或冷酷無情,在被催促着喝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後,便又開始另一段旅程。
旅程千千萬萬,或喜或悲,在生死簿上早已镌刻清楚,無人能改。
那些處理着地府瑣事的鬼兵鬼将們見過太多的生死輪回,一顆心早已涼薄如冰,穿梭在哭喊聲中,依舊面容淡薄,不為所動。
人道閻王無情,殊不知正是太多的情,才造就了無情。
日複一日,東海花開花謝。
待到又是一年彼岸花開時,地府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約莫十七八歲模樣,身着一襲雪羽白紗裙,長發垂至腰間,傾瀉如墨。淡色雙唇自然而抿,桃眸冷傲,舉世無雙。只見那人身姿挺拔,眉目娟秀,步履生蓮,行至忘川河畔,倒像是信步中庭,好不自在。
白淨的靴子踏過烈火炙烤的小路,破土而出的骷髅手掙紮着想要抓住過路人的腳,将之拖進萬古深淵,同他們一齊享受無盡苦楚。只是那人來歷特殊,骷髅手紛紛避讓,竟是不敢靠近絲毫。
鬼兵們皆是垂首不言,見到此人既不阻攔,也不上前詢問,只當是不存在一般。
顯然此人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詭秘莫測的地府,走至半途,随手抓了個鬼兵,問道:“閻王何在?”
鬼兵擡頭看着那人,見其眉間凜冽煞氣的一點朱砂,倏然頓悟,指了指一方,便連忙走開。
堕仙徐歸。
既非仙,亦非魔,超脫人神魔三界的唯一存在。
縱然已過千百年,當年一戰依舊響徹寰宇,震天動地,如今這世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仙途璀璨的浮玉上仙墜入魔道,成為堕仙。之後便行跡隐秘,莫測難尋。唯一知曉的,便是她在尋人。
亦或者該說,她在尋魂。
徐歸順着鬼兵所指的方向走着,果不其然看到了身着黑色描龍長袍的閻王。那人正提筆沾墨,在桌上攤開的一本玄色書冊上塗塗寫寫,毫無章法可循。唯有他自己知道,這一筆一劃中,凝入了多少的辛酸苦楚。
徐歸走路無聲無息,閻王卻若有所覺,在她走近之時便擡頭看人。
“你又來了。”閻王道。
徐歸點點頭:“是。”
閻王放下手中吸滿墨水的毛筆,又取出了另一本書,繼續書寫,邊道:“你日複一日地尋着那人,有意思嗎?”
徐歸走近書案,伸手施了法術将閻王筆下的書移了過來,反問:“你日複一日編寫生死簿,你有意思嗎?”
閻王無情,素日與生死簿為伍。生死簿中天命已定,生死難改,可這漫漫一生又豈是一頁薄紙能演繹完整的,故而閻王所做之事便是将人的一生一一編寫,使其順着這條路走完一生,其中若有變數,便不歸閻王所管。
人只有八喜八苦,世間生命卻千千萬萬,在這喜與苦中選擇,亦是無趣。
問他可有意思,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閻王樂于以此消磨掉他大半的時光,在等待羽化的亘古歲月中,他須得借此寥解苦寂,以免被綿長無趣的時光逼瘋。
徐歸此問,亦是作答。
她同樣是怕極了這無趣而無盡的歲月,在嘗遍世間百态,經歷生死磨砺後,再面對深夜中涼薄如水的月色,更是激得人崩潰不已,若不找些事情做,只怕自己熬不到羽化之日,便自毀金丹,魂飛魄散了。
閻王叫她一問倒是失語,索性換個問題:“那人殺戮太重,只怕很難修成人胎,你就甘願抱着一只牲畜過日?”
“心甘情願。”徐歸道,末了,又補上一句:“有總比無好。”
是了,有總比無好。
徐歸想,自己能夠守着一個殘缺的靈魂度過花開花落,只因知道在不同的肉身中,與她相伴的始終是那一個人,若是自己不尋,那人會不會被其他人或者牲畜搶走,到那時,她會否後悔自己不去尋找。
她不曉得。
只因不曉得,才促使徐歸一遍一遍地找着,哪怕這一世,那人是一只貓,一條犬,又或者是一只只會蠕動的蟲子。
她心甘情願,亦無怨無悔。
只道欠得太多,需得耗盡此生此世,方能償還一二。
閻王自知規勸無效,也不再多言,反正這徐歸因那人而淪為堕仙,這份情只怕早已刻入骨髓,終生難忘。無情的閻王理解不了這份感情,也不知其中是甜是苦,倒不如不去評說,任其發展。
命鬼兵取來那人的輪回簿,閻王施法解開塵封的印記,略略翻了幾頁,凝神注視,素日波瀾不驚的面孔此刻倒是多了一絲詫異。
不等徐歸發問,閻王便道:“五十年後,空桑山……”頓了頓,繼續道:“人胎。”
徐歸冷寂了太久太久的臉悄然浮起一絲笑意,對閻王道:“多謝。”
閻王擺擺手,納悶不已,重新翻了翻,依舊是同個信息,這才勉強接受那人再入人胎的事實。
天道無常,也不知那人再生之後,于這世道是福是禍。
徐歸記下時間與地點,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後,便不再多留,稍稍道謝一番後,便轉身離去。
閻王看了片刻,合上輪回簿,又繼續提筆編寫。仿佛徐歸不曾來過,時間也從未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