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街角的那個男人
01-街角的那個男人
正值下班的高峰時段,城市的交通總是讓人煩躁不堪。
黑色的勞斯萊斯駛過,林沛宜坐在後座,專注地看着會議上要用的企劃方案,車子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不走了?”
看到她皺着眉擡起頭,身邊的助理張柯彤便知道她不悅,趕在她開口之前向司機發問。這已經是兩個月裏面第五位新聘的司機,林沛宜的脾氣實在不能算好,冷漠易怒人情味欠奉,即使是肯出高薪酬,但她身邊的人,還是很少有能長時間幹下去的。之前一直在林家開了十幾年車的林叔,怎麽就這麽快五十歲退休了呢?
“張先生,前面在修路,車子走不動。”
司機指了指前面,示意張柯彤去看堵成了長龍的路況。林沛宜的眉頭已經越皺越緊,他在心裏嘆了口氣,碰上了堵車只會傻等的司機,林沛宜能滿意就有鬼。他還是做好準備,回去上網再發一個新的招聘公告吧。
把手機拿出來,進入導航的界面,張柯彤指揮着司機,“往左邊的路口拐進去,可以抄近路繞過這座立交橋,接下來的路段就會通暢。我們的車子車身很長,前面會經過民宅區,你開穩開慢一點。”
林沛宜由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又埋下頭去繼續看手中的企劃方案。
張柯彤在暗中搖頭,林沛宜雖然不好相處,但要摸清她的脾氣也不難。替她打工就一定要用心,把最專業的素質拿出來,用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各司各位,清潔工要懂得怎樣把地板擦到最光亮,司機要懂得不管在任何路況之下都能及時快捷地到達目的地。這一套要求源自她在花旗國攻讀大學所接受的教育,目标明确,結果是唯一的考核标準,沒有人情和理由可講。
只可惜很多人沖着高薪酬而來,卻沒有這份鑽研的心思啊。
車子駛進了民宅區,街巷變得擁擠狹窄,路邊的樹蔭底下有放了學的孩子在玩耍,還有老人在下棋。林沛宜合上手中的企劃方案,輕揉着太陽穴,隔着車窗看向外面。身邊的張柯彤安安靜靜,他真的是非常稱職的助理,在沒有需要的時候,絕對不會開口打擾她的私人空間。
從早上開始一直在開會,昨晚又看資料到淩晨兩三點,她是真的累了,正想靠在椅背上假寐一會,司機卻突然踩住了剎車。正在行駛的車子,輪胎在地上磨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林沛宜猝不及防,如果不是間距足夠寬敞,她的身體已經撞到了前面的座椅上。她臉上木然的沒有表情,花了比外面高出一兩倍的薪酬請回來的司機,不是要他時不時給她驚吓的。張柯彤的情形并不比她好多少,他坐直身體之後與她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是已經領會到她想換掉這個做事毛躁的司機的意圖。
“我下車去看看。”
司機突然剎車的原因是有個五六歲的小孩沖出了馬路,車子在他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住,他跌坐在路中間,一張小臉已經吓得失掉了血色。張柯彤跟司機一起下了車,走近他的身邊彎下身去詢問:“你有沒有受傷?”
孩子蒼白着臉,只知道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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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紛紛的圍觀了過來,張柯彤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希望能夠找到這個孩子的父母或者是其他親人。
林沛宜坐在車上等候,她知道不需要她出面,張柯彤自然會把一切都處理妥當。
在街角的屋檐之下,站着年紀約二十八九歲的青年男人,他穿着長袖的棉布襯衣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身材很高卻略顯消瘦。人群之外的他并不起眼,但是林沛宜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原本倚靠在椅背上的腰身卻一下子挺直,她探到了車窗前面一直注看着那個男人。
“給八百塊錢,這事我們私了。”
兩三名流裏流氣的阿飛圍着張柯彤,眼前這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實在是太顯眼,他們看到了可以敲詐一筆的好機會,大言不慚地向他伸出了手。但是要敲詐這位精明幹練的男助理顯然是相當困難,他擡起眼掃看過他們,異常冷靜地說:“把孩子的父母叫過來。”
“我就是孩子的爸爸。”
其中一名小混混挺着胸膛站了出來。
“你今年有二十了沒有?幾歲生的兒子?什麽時候給過孩子的教育費?”
張柯彤打量着他,果真是利益面前無君子,竟然連兒子也可以冒認,只是這樣的謊話實在太沒有技術含量。
旁邊放下了棋盤圍觀上來的老人一哄而笑。
小混混甩出了狠話,“不給錢你們今天就別想離開!”
街角的那個男人撥開人群走了過來,孩子看到他,眼裏流露的都是求助的光芒。他彎下身把孩子扶起來,拍掉他身上的塵土,和善地問:“小寶有沒有受傷?”他并沒有把孩子抱起來,而是給了他小小男子漢跌倒之後自己站起來的機會。孩子因此也不哭鬧,只是臉色蒼白地搖頭。他檢查過他的手腳和反應,确認沒有受傷,向張柯彤點頭打了個招呼,便牽了他的手離開。
原本打算敲詐勒索的小混混,無趣地退回了人群之中。
張柯彤叫住那個男人,“回去給孩子喝杯熱水,他受了一點小驚吓,晚上或許會做噩夢。下次不要讓他一個人在馬路邊玩耍,遇上車子會很危險。”
“我知道。”
那個男人牽着孩子的手,從車子的旁邊經過。林沛宜在車廂裏與他隔着玻璃目光碰觸,找不到他臉上絲毫的表情變化,她坐在百萬名車裏面,卻沒有勾起他多看一眼的欲望。大街之上素不相識的兩個人相遇,擦身而過往往都會有這種目光的接觸,陌生、疏遠而且無意。
張柯彤追上兩步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了他。
“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孩子有什麽事情,可以打電話給我。”
林家的地位在城中稱得上是豪富,這輛黑色的勞斯萊斯的車牌號碼也非常特殊,對方只要稍為具備一點常識都可以順着車牌找到車主。就算沖出馬路的孩子有身體損傷,林沛宜也出得起醫藥費,他并不打算替她逃脫責任,點燃周圍這些人的仇富心理。
不過是一點小錢,何必敗壞掉她的聲譽,給她樹立無形的敵人?
林沛宜對張柯彤謹慎的處理手法沒有異議,她一直看着那個男人牽着孩子走遠。
一大一小的身影相當的和諧,暮光之中,他們或許是一對父子?
“林小姐,可以繼續開車嗎?”
張柯彤和司機回到了車上,而車窗外面,那個男人已經走進了青石巷陌的深處。她向開口發問的張柯彤點了一下頭,只吐出言簡意駭的兩個字,“走吧。”
孟爾凡把胡小寶送回家,經過垃極箱的時候,把張柯彤的名片扔了進去。
他可以确認孩子沒有受傷,但是難保他的父母不會動歪念,他不希望這個孩子變成索要財物的工具。
在胡家的門口停下腳步,他揚聲把胡峰叫了出來。
“胡哥,來把小寶領回去。”
胡峰踩着拖鞋嗒嗒地從屋裏走出來,“他怎麽了?”
“他一個人跑到馬路上去,幾乎被車子撞倒。”
“不知長進的東西!”
胡峰惱火地揪住自己兒子細瘦的手臂,“你嫌老子閑得發慌是不是?叫你在屋裏呆着,少看一眼就到處亂跑,想我抽你對不對?”
“才六歲的孩子,不要對他太兇,會有心理陰影。”
孟爾凡是看不慣胡峰的野蠻作派,胡小寶其實很乖很聽話,只是別人老子教訓兒子,他也不好多插嘴。胡峰的老婆從屋裏趕出來,他不再說話,轉身走回自己住的地方。身後那個女人已經跟自己的丈夫叫上了板,“你對着兒子撒什麽潑?有本事到外面兇別人去!跟個吃過牢飯的人有什麽話好說?”
幾乎每次撞面都要來這麽一句夾槍帶棍的話,孟爾凡選擇了暫時性失聰,當作什麽都沒有聽見。
這一排的窄巷,住的幾乎都是打工的流動人口。
屋子裏的光線已經暗了下來,他把菜籃端到了門口,坐在門檻上開始削土豆。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訂飯的人很快就會來領餐盒,他要抓緊時間才能把事情做完。八塊錢一份的盒飯,一天能賣出去二三十份,不需要交稅和店租,除掉成本他可以有兩三塊的利潤,再加上夜晚在停車場巡守的工作,他每個月的收入有四五千。
再過一段日子他就可以存夠錢,開辦他一直想要的跆拳道館。
這是他三十歲之前的願望,他的一生人都被改變了軌跡,剩下的就只有這點堅持。
胡峰把兒子騎托在肩膀上,從門外經過到巷口去買雪糕吃,剛才還恨不得抽上兩巴掌,這會是又把孩子寵上了天。孟爾凡只顧着埋頭做事,薄薄的土豆皮在他的手中像是雪片一樣的落下。胡峰站在門外,讪讪地說:“阿凡,我老婆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街坊鄰裏,你就當她是放屁!”
“我沒事。”
他仍然頭也不擡,削完了一只土豆,繼續換另一只。
“小寶,我們買雪糕去!”
胡峰父子開心的笑聲,從巷口一直傳來。孟爾凡削完了菜籃裏面的土豆,緩緩地解開纏在右手上面的護腕。手腕關節的地方,是一片猙獰的傷痕,即使是夏天,他也只願意穿長袖的衣服。這只手是被木棍敲下來打斷的,毫不留情的一棍,也敲斷了他職業跆拳道選手的道路。一個手骨斷掉然後駁回去的運動員,還怎樣參加競技性的比賽?
他閉上眼微微地仰起臉,無論如何都不能忘掉曾經有過的,痛苦、絕望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