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蟄伏·八
蟄伏·八
安清宜收拾好了行李,臨出行前,素氏又給她包了一個大包裹,沉甸甸的。安清宜沒有立即拆開來看。素氏執着她的手,左右叮咛,“宜兒,在外邊若是受了苦、受了累,就回來……”
安清宜點頭,“放心吧娘……”
素氏舍不得放手,眼眶濕潤,解下頸間的一塊玉佩,小心翼翼套在安清宜的脖子上,“宜兒,你從無獨自外出過,這次要獨行千裏,娘實在無法放心。宜兒,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出門在外,夕陽西下之前一定要找家頂好的旅館,安穩落腳、休息充足,白天才行路,知道了麽?這個你貼身戴好,這是你爹祖傳下來的護身符,新婚之夜給了娘,現在,娘将這護身符交給你佩戴,必守護你平安、順遂……娘不求你飛黃騰達,只求你好好地……”
安清宜心裏溫軟,眼眶微熱,仔細望着這塊青玉護身符,只見玉符大巧不工,棱角柔和,符面平整,半透明的玉牌裏,的确有金色符文浮在其中。
安海晏見素氏将安清宜抓得越來越近,唯恐她抓住不放,起了反悔的心思。
便催促安清宜道,“清宜,你去吧。爹祝你得償所願。”
眼望着安清宜出了安府,直到目送她消失在人海之中,安海晏才擁着素氏回房。
素氏眼見女兒離開了自己,終于後悔,“我還是舍不得娃兒出去,打小将她養成精致乖巧的莺兒,她飛出去多危險……”
安海晏撫着她的背,“她有志氣是好事,只是你放心。”
安海晏微微嘆了口氣,想起她并無仙根,去也無用。
安海晏有幾分心酸無奈,也有幾分可惜,悵然道,“此番權當給她拿去歷練了,她總會安安生生回來跟我們過俗人的日子……”
将素氏安置之後,安海晏轉去書房。
只見書房外,正有一位千畫閣的侍衛在門外恭候,一見安海晏,抱拳道,“府主,派去保護安小姐的兩位侍衛,已暗中部署。接下來,我們會以傳音符聯系,以掌握安小姐的動向。”
安海晏神色一松,“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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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清宜出發的時候還是清晨,她坐在馬車上時,才打開素氏給她的包裹,只見包裹裏全是特別壓縮過的精致糕點,又美味、又果腹。在糕點上邊,還有一個錦囊,打開一看,齊刷刷全是一千兩一頁的銀票子……
一沓之厚,足足有五百張。
五十萬兩!
安清宜驚了,想北朝雲夢坊間的房價來算,兩千兩足夠為小戶的富足人家置辦一處像樣的宅子了。在坊間,一個小康人家的花銷,一年下來如果不鋪張浪費,五百兩足矣!而普通人更少,幾十兩已經足夠一年的溫飽了。
安府雖然財大氣粗,但安清宜知道素氏向來勤儉,自己平日裏也不置辦什麽,這些錢肯定都是父親平日裏給她,她不肯亂花,一張一張,攢下來的。此時,想是全部給了她。
安清宜鼻子一酸,心下無比的柔情,将銀票子塞進錦囊,謹慎的收拾起來。
在馬車裏,垂了簾子,安清宜打了個盹,吃了頓幹糧充饑,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直到馬車停下來,安府車夫的聲音透過簾子傳來,“小姐,天色将夜,前邊已經到老君城門了。出了城很遠一段的荒郊野路,老朽建議在城邊客棧歇歇腳,明兒一早再啓程。”
安清宜應下。
車夫牽着馬車到客棧前的馬廄拴馬,安清宜從車上走下來。
只見客棧裏一水兒花花綠綠的衣服,這家客棧,進進出出,竟都是彩衣蹁跹的少女。
眼見這些少女手裏,大多都執有劍戟、軟鞭之類的武器,安清宜就有些激動,想必這些都是已經步入修行的少女。
安清宜走進客棧的一張閑桌坐下,立馬有小二來添茶倒水。
安清宜奇道,“小哥兒,客棧裏以往也是女客居多麽?”
那小二一邊用手扇風,一邊捏着肩上的抹布擦拭額角的汗,“往日裏哪有女客!這些可都是仙子!實不相瞞……這次小店女客爆滿,還是二樓那位恩客的功勞啊!”
“哦?”
小二眼帶疑惑,将安清宜上下打量一番,“怎麽,姑娘不是為此而來的?”
安清宜搖了搖頭。
小二眼睛滴溜溜在大堂一轉,附在安清宜耳邊,嘿嘿道,“姑娘,那我就做個好事,提點提點你!今個兒一早,我這客棧住進來一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是在野修行之人,我雖然不認識,但是據那些女客們說,他可是修行界的大名人!”
小二眼風在大堂一掃,“那公子模樣如天上仙人,腰間佩劍奢華不凡,衣着也華貴無比。這些女客,全是為了看他而來!”
安清宜了然的點了點頭,對小二道了謝,美男什麽的,她這輩子是不在乎了。
安清宜點了好菜,車夫正好也喂了馬來。
兩人只聞耳邊莺聲燕語:
“喂,你是哪個宗門的?!”
“我?無極宗!”
“靠之!北域無極宗?豈不是正在青龍島趙府的腳底下,近水樓臺先得月啊!”
那無極宗的女客登時面露自得的笑容,“告訴你們!我見趙雲帆,可不止‘心齋聖會’上這一次,我記得上次是在無極宗!他和我們長老說話的時候,還看了我一眼呢!”
“啧……那他和你說話了麽?”
“這倒沒有。”
“嘁……照你這麽說,他在擂臺上,還看了我呢。”
趙雲帆這三個字,使安清宜瞳孔一縮,很快便恢複平靜。
周邊的高聲闊論仍在繼續:
“話說趙雲帆在擂臺上那一招‘太極無極’真的是帥破天際!”
“是啊,打得那影尊派七師兄落花流水!”
“是啊是啊,那影尊派好不容易一路打擂,打上了擂主候選,卻被趙雲帆一舉淘汰、打成豬頭!接下了他的戰績,哈哈哈……”
“實在精彩!”
安清宜無心竊聽,卻字字入耳。
吃飽了,給車夫分房牌鑰匙回房,因為安清宜要了上房,所以兩個人的房牌都是在二樓貴賓層。一想到趙雲帆也在二樓,安清宜拿着鑰匙踟蹰片刻。
她實在不想見到他,再也不想跟他沾上一點關系。
尤其是想到他和葉家沆瀣一氣,對于他,便有種來自生理的厭倦。
可是想起他那孤高淩雲的模樣,她心下不服,實在也沒有道理躲着他。為什麽,憑什麽躲他?
要躲,也是有朝一日,要他躲着我!
人生也是無巧不成,安清宜乍上二樓,正要轉角,正面忽逢趙雲帆下樓。
安清宜視若無睹,繼續擡了一步。
身後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卻偏偏喚住她道,“姑娘留步。”
安清宜身子一僵。
趙雲帆緩緩轉身,走到安清宜的身前。
因為客棧的樓梯在大堂正中,是明梯的格式。大堂裏的女修們頓時熱血上湧、群情激奮,卻不約而同一片噤聲,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将他們盯住。
趙雲帆的眸子閃爍着晦暗不明的神色,“姑娘,可是安清宜?”
聲音極低,低得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的見。
安清宜道,“正是。”
趙雲帆點了點頭,“幾日前,我曾借居貴府。”
見安清宜沉靜如水,趙雲帆微微一扯唇角,安清宜在他的臉上看見了一絲不加掩飾的清冷,“令尊曾和我談及到你。”
安清宜平靜的望住他,“父親和你之間的談話,與我無關,我亦毫無興趣,借過。”
趙雲帆明顯是愣住了,他從未料想到安清宜會是這樣的态度。
安海晏當日有意無意的向他提及他和安清宜的婚事……
趙雲帆心裏就有些反感。猶記得幼時,他的父親趙昆吾也曾告訴過他,為他指了一份婚事,只等女方成年後迎娶過門。
趙雲帆不喜束縛,從小将這門親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視作自己的枷鎖!只等找個機會,向父親說明心意退婚。可是這次為了“心齋聖會”到安府客居,竟然被對方提及!
趙雲帆此前從未見過安清宜本人,只在安府見過她的畫像,可是在他的心裏,已經将安清宜劃分為趨炎附勢、攀高結貴、厚顏無恥的低鄙之徒,心下毫無半分好感,甚至還有些厭惡。
此時……
安清宜雖然眼望着他,但眼神淡淡,甚至有些冷漠。
倒叫趙雲帆有些尴尬,趙雲帆本想提點她幾句,讓她本分自持,休要對他萌生不應該的幻想,他終究是不會對這樣的女子感興趣的。
可此時只能微微颔首,“抱歉,是我唐突了。”
趙雲帆讓出道路,只望見安清宜一身凝練的素色衣裳,隐入走廊,消失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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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在安府客院的一間廂房裏。
沈媛媛拽着蕭丞的袖子,八爪魚一樣扒着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表哥表哥,我們今天終于要離開安府了麽?我要去哪?回家麽?”
蕭丞撥開她的手,一邊穿靴子,面露鄙色,“沈媛媛,‘心齋聖會’已經結束了,你再無理由跟着我。你該滾回宗門了!”
“我不要!我回宗門,誰照顧你!”
“老子不需要你照顧!”蕭丞向來自诩是個文明人,可是面對沈媛媛的死皮賴臉,他實在忍不住。
他這輩子,所有的粗話,都是被眼前這個蠢女人逼出來的!
蕭丞提住她的領子站起身,眼神裏殺意畢露。
沈媛媛卻仍笑嘻嘻的,甚至還得意的戳了戳蕭丞的臉,“表哥表哥,可現在是深夜啊……我們要走,是不是要睡一覺,明天一大早,在安府吃了早飯,吃得飽飽的,再美美的出府?豈不是很惬意?”
蕭丞眯着眼睛,“好啊,沈媛媛。你自己在這裏,想住多久住多久。”
蕭丞松開手,披起了外袍。
“表哥……”
蕭丞忽然轉身,警告道,“別再跟着我!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這句話寒聲逼人,沈媛媛臉上雖然仍嬉笑着,可是心裏還真有點毛毛的,對着手指,“好……你走你的,我住幾天。”
眼見蕭丞推門欲出,沈媛媛忽道,“表哥,可是你為什麽非得深夜外出……”
“羅盤指針又動了。”
蕭丞扔下這句話,便向前走了。走出院門一處不顯眼的偏隅,忽化為一道空氣波紋,越牆而去。
沈媛媛偷偷跟去牆下,抓耳撓腮地跺了跺腳,無奈自語道,“該死的羅盤。”
走到蕭丞消失的地方,環顧四周,也化作一道波紋,隐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