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讨榧子
臘月二十九 讨榧子
“他說那井塘村裏的銜清道長白白淨淨一張臉和小黃門似的,沒有什麽好心的,日後想和我這只年獸雙——修——”
翁卯卯口中的銜清道長且就是江硯書,她皺着眉頭看着江硯書,不覺道出雙修一事羞人,只覺得這句話有辱斯文,轉述之後她十分希望在此話之後他能來一句我去收了那嘴壞的妖怪。
聞言,江硯書一臉平靜,心裏卻火熱,這話不足以動怒,但細細一琢磨,怎麽渾身熱乎乎的,裸露在外的雙手,在寒冷的風中沁出了汗珠子。
一個姑娘家家的,扯着喉嚨嚷着雙修也不害臊,江硯書拿下臉頰上的爪子,而後屈起二指往她的腦袋上的角彈去:“不需要理會這些妖怪。”
每只年獸的額頭上都有一只漂亮的角,榧子彈在角上,一點也不疼,還有些舒服,翁卯卯把頭伸過,還指了指額頭上的那只角:“榧子嗒嗒!”
見過喜歡挨罵的,還沒見過喜歡讨打的,江硯書不理會翁卯卯的要求。
等了一會兒江硯書都沒有動手,翁卯卯又去想妖怪說的話了,她覺得小黃門三個字不娛耳,見江硯書反應淡淡道,她的眉頭又皺深了幾分,頓了頓,開口時将話說得委婉了許多:“他說我恃美籠絡您,您還因此着了道兒!仔細一想,道長他可不是在罵我,他這是在罵您無大雅,心不淨!您不去收了他嗎?”
聽到這裏江硯書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好好琢磨一番,發現翁卯卯竟然學會添油加醋了,她每回從年獸村裏出來,第一日裏總是以原形見人,那妖怪有何能耐能透過原形看到她幻化成人形的樣子,那一句‘我恃美籠絡您’,是她自己加道罷。
江硯書打量了一番在哪兒裝可憐的翁卯卯,眉兒皺,眼擱淚,露着年獸之形,那可憐悲傷之态也是宛然可見的,怕是多說一句不好聽的,外邊的雷就要響上一整宿,他把不動聽的話吞回肚內,咳嗽了一聲後話鋒轉開,道:“你一哭就能引來風雷雨,讓外頭的行人躲避不及,致狼狽不堪,如此,你該去外頭哭,和大夥兒一塊狼狽不堪。”
此言有理,翁卯卯垂垂止泣了,她并不想去外頭淋雨,身上層疊的毛發濕透後一點也不舒服:“可我還是難過,我的銀子也在那包袱裏。”
眼淚止了,傷心卻不減一分。
江硯書道:“我這兒可是個非細的住處,門前還一對金鋪,你兩手空空來我這裏也餓不死你。”
“我瞧着會。”翁卯卯環視了一圈屋子,這人間的屋子與她在年獸村裏所住的金門繡戶相差甚遠,一個是輝煌的金壁,一個是随時漏風的木屋,看着哪裏是個非細的住處。
“怎麽就會了?”江硯書不解。
“道長,你這是住在木頭裏啊,木頭梁下挂着幾盞破舊的浪蕩燈,不怕哪天繩子斷了,那滾燙的火團子落到頭上,一燒便成個掃腦兒了?”翁卯卯仰頭看了看頭頂上微微晃動的浪蕩燈,看着看着,眼睛瞪大,有些害怕那燈會掉落下來,身體抖了抖,則跳下椅子竄到江硯書的腳邊去了。
江硯書沒有去過年獸村,那年獸村在天上,他想去也去不成,翁卯卯的家是哪般富實的,她的話眼裏常會透露一些,只她一人在年獸村裏吃喝玩樂,一個月裏的絞纏就要二十兩。
地上一年天上一天,用天上人的話來講,一天的絞纏便是二百多兩,這個數目可在地上買四位童子兩位童女了。
她身子弱,兒時被關煞與花苗折麽得可憐,自然得爹娘之疼愛,所住之處許是和皇宮一樣光閃閃的,什麽琉璃瓦、漢白玉欄杆、金磚地……描不盡是也。
“今年你自個兒來的?”這麽想來,對翁卯卯來說他這處确實有些寒碜了,江硯書又把話鋒轉開了,翁卯卯竄到腳邊來,他邊說邊把腿收起。
應當是自己來的,若是翁禦叼着她來的就不會被村口的哥子和那無名的妖怪欺負了。
“是啊。”翁卯卯眼含熱淚慢吞吞地張着嘴,“我今次與哥哥一起出村,哥哥今年要去那宛古城上番,宛古城離井塘村甚遠,所以我就自己來了。哥哥本是叫我一起去宛古城的,不過哪兒鞭炮多,我不敢去。”
“也就是說哪兒沒有鞭炮你就會去了。”江硯書神情淡淡的,斜着冷眼看翁卯卯,沒由來說了這麽一句話。
翁卯卯不知江硯書在看她,身體一蜷,耳朵一垂,已是要入睡了,沒有張嘴回答江硯書的話。得不到回答,江硯書胸口堵着一團氣,一個人坐在薰籠前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翁卯卯睡熟了才起身離開。
一夜好夢,翁卯卯次日天微微有亮光時就醒了。
一覺過後,原形與人形轉換自由,她先以原形之态,腰下塌,前爪往前延伸,格外慵懶,在地上伸了一個懶腰抖落一些毛發,而後變成了人形。
出村時翁卯卯穿了一件梅花暗紋水紅領兒短襖,肩一件月白圓領比甲,腰上系了一條藍綠地纏枝蓮閃緞馬面裙,梳着整整齊齊的三小髻,腦後垂落珍珠紅絲繩,當中的小髻比兩旁的小髻略大了一些,簪了數朵粉桃花,時隔一日才變成人形,打扮也沒改變多少。
想到今日是除夕,入暮後鞭炮聲會四起,翁卯卯撇了撇嘴,有些惱怒除夕的熱鬧了,也拐也拐地走出房間,一出門,聽到不遠處傳來禱詞,她想了想,跟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但在半路被石元子遮了路。
石元子笑道:“師父在疏頭,莫要去打擾晚一些師父會帶您出門,翁姑娘便先回屋裏暖和暖和……畢竟昨晚……”
話猶未畢,石元子的臉頰上飛上兩團紅雲來,眼睛眨啊眨,不敢去正視翁卯卯。
翁卯卯道:“昨晚我睡得很好啊。”
話音剛落,禱詞也停止了,只安靜了一個眨眼的瞬間,江硯書的聲音一頓一頓的從香火缭繞的屋子裏傳出來:“讓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