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盡管話說到了死路上,但路春宵料想過盛昱會再來找他。盛昱本就強勢,多年執着的力量強大,他連僅床伴關系都同意得極為勉強,怎會輕易接受到此為止。
對此,路春宵并無多麽高超的應對辦法。
從發現儲藏間的“單人過家家”道具,到知曉他們再次見面後盛昱為他做的事情,時間僅一個小時而已。他原以為怎樣都得項目合作圓滿完成再逐步徹底斷開,無奈計劃趕不上變化。雖是為了及時止損,卻也讓他對認定好的前路生出了些自己都解不開的迷茫,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而當盛昱真找上門,卻也比路春宵所預想的要快了太多。本該在外地出差的人,竟在半夜一點多出現在了他家小區樓下。
彼時路春宵心裏一團亂麻,失眠未睡,撐着下巴坐在沙發上對電影頻道播放的外國老電影發呆。看到盛昱來電,他很意外盛昱會在這個時候打來,不過還是當作沒看見。
沒想到鈴聲停下後,盛昱發來消息,言簡意赅地表示:「你選,你下來或者我上去。」
路春宵對着這句話愣了好一會兒,而後快速跑到樓道裏的陽臺往下看——該在千裏外的盛昱衣服都沒換,此時西裝革履地抱手靠在車邊,正擡頭看向他家所在的樓層。
盡管夜色濃深,路燈昏黃,但是路春宵隐約感覺到他們隔着距離對視上了。他眼皮跳了跳,像是要被抓住,第一反應即是往後退了幾步,趕緊縮回腦袋。
盛昱給的兩個選擇都不在路春宵的理想做法之中,在樓道裏吹了會兒冷風,他意識清醒了不少。他明白這事兒到底需要當面說清,如果讓盛昱上來了,等下保不齊影響鄰居或是強行進到家裏。于是他回家随便拿了件外套,磨磨蹭蹭下了樓。
路春宵很難說清這種感覺,此刻每往前走一步,他離一移不移看過來的盛昱就多近一步。
說起來,他和盛昱似乎很少面對這樣的情形。兩個人前進時,不是像從前那般他跟在盛昱身後走,就是為了避嫌而讓盛昱在吸煙室看着他先離開。
他們太少面對着面注視對方,因而總看不清楚對方的真心,純靠背影裏的模糊印記分辨愛意。
“路春宵。”不等路春宵完全走近,盛昱先一步走上前。
他還未接着說話,路春宵決定為自己争取一點兒思考的時間,佯裝自然地開口道:“你怎麽來了,出差的事兒辦完了?”
“沒辦完。”
“那你怎麽……”路春宵閉了嘴。盛昱為何沒辦完事兒就趕回北京,瞧瞧他這一刻在哪兒,答案不言而喻。
盛昱說:“開完會回來的,白天得再過去。”
路春宵“哦”了一聲,沒多說什麽。他看得出盛昱是因為趕路才這麽晚,但确實沒想到他會願意壓縮大量休息時間、不嫌麻煩地在出差的間隙抽空。
他想跟盛昱說,你不該如此,這樣的做法費錢費力費時間,沒必要的,并不是你回來後你我之間就能有不一樣的結果。
可是這番話他說不出口。
路春宵太懂盛昱此舉是否無怨無悔。他高中愛慘了盛昱,為了快些去到離家極遠的馬術俱樂部,上百塊的打車費說花就花,同樣是費錢費力費時間。
難不成那時候的他聽一句兩句勸就會停手?
不會。林雙雙不是沒有提醒過。
愛得盲目時,多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路春宵索性不多沿伸,淡聲問:“你過來是還有什麽事兒嗎,我覺得電話裏我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盛昱看到路春宵身上那件薄外套,眉頭稍皺,“車上說。”
“不用了,就在這兒吧。”
盛昱笑了,“怕上了車我會對你怎麽着?”
這笑容讓路春宵心中咯噔了一下,覺得許多心思被一眼看穿,不由自主挪開了視線。他說:“你還得回去,盡快說完我也可以盡快上樓了。”
盛昱不跟他口頭争辯,徑直轉身走到車旁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而後安靜看着路春宵。
僵持了幾秒,路春宵壓下較真兒的習慣,坐上了車。
盛昱上車後,第一句就是告訴路春宵:“別擔心,不是來找你做那事兒。”
“我知道。”路春宵當然知道盛昱跑上千公裏不會是這目的,他想了想自己為何上車時存有擔心,大概是怕他們倆的問題最後依然靠性快感模糊過去。
性事美妙,可以将人與人的關系推動得更近,亦可以将兩個人相處時該有的理智全然抽離。
然而盛昱又說:“不過路春宵,我确實看到你就想跟你做。”
遇到路春宵之前,性事于盛昱而言是背叛,是家中不堪,是孕育的前提。應為赤誠相對、極度親密的事情,卻染上數不盡的附加作用,令他實在沒多少興趣。
因此與林雙雙交往時,他們彼此曾提前理性地告知對方自己的底線,林雙雙提出還在上學的時候不想做那檔子事兒,盛昱未思索便答應了。
而與路春宵進行了數次邊緣性行為以後,盡管路春宵不會有孕育的可能,盛昱起初同樣沒打算做到最後一步——且不說他根本不是同性戀,這只是你情我願的安撫,解決完少年人的欲火,不必在性事定義上多加一筆消極。
可盛昱越想自欺此為消極,身心反應越是與之背道而馳。
路春宵明明是個男人,脫光了的身體卻與盛昱在籃球隊常接觸的哥們兒們的軀體觸碰起來有太多不同的感覺。瓷白的肌膚、綿軟的臀肉、高潮時的輕吟以及水亮勾人的眼睛……惹得他看見這樣的路春宵就沒由來地想對他發脾氣,叫他別故意用這些下作手段誘引性事,也發瘋似的有了沖動想次次射在路春宵那張張張合合說着可憐話的嘴巴裏。
直至在異國他鄉夢到路春宵,醒後憤欲夾雜,幾次浴室的冷水澡裏,盛昱從前不肯承認的念頭才不得已被正名。
盛昱說:“不是想跟你做才喜歡你。是喜歡你,所以只想跟你。”
路春宵似乎不為所動,他看向窗外,“這麽多年沒見,你不覺得你口中的喜歡其實只是一種執念嗎。”
“是。”盛昱并不否認,“去英國的第一年,我一直想不通你幹嘛犯軸,就希望你快點兒過來,一切回歸正常。但是回國打算找你那次,知道了你一個人受的委屈,我突然發現我對你不只是不習慣不甘心。
“我強迫自己沒解決好之前不去找你,也逐漸覺着所有事兒不用立馬回到原來的軌跡,因為那個時候那個做法對你是最好的。”
路春宵視線未移,眼睛卻悄然睜了睜。
盛昱嗓音發沉,似是陷入某種難以自拔的回憶:“那是我頭一回跳出必須對誰更好的想法。不需要、也沒想過要你再對我回報什麽,就是……心甘情願。”
說到這,他看着路春宵的側臉,目光炯炯:“你電話裏問我究竟喜歡的是以前的你還是現在的你,來的路上我想了很久,想給你一個選擇不結束的答案。”
聞言,路春宵轉過頭,無聲看着他。
盛昱說:“我想不出來。
“高中你事事想着我,陪我在酒店過夜,我喜歡;這次回來瞧你一個人鼓着勁兒往上升,我也喜歡。舍哪個都舍不開。這方面你向來比我了解,路春宵,你告訴我這只是執念?”
到坐上車前,路春宵都堅定地相信自己對盛昱的情感剖析沒有錯誤,然而得到了“沒有答案”的答案,聽盛昱說他對他的付出并不求得一對一回報時,路春宵鼻子發酸,倏然發覺哪裏不太對。
重逢以來,他認定盛昱是在對從前那個無償愛他的人表達愛意,這份愛遲而模糊,因此他堅決不要。實則他的做法又何嘗不是僅基于從前的盛昱看待現有感情以及自己的承受能力。
說到底,2016年的那段地下情,沒走出來的人除了盛昱,更有他路春宵。
只是要路春宵從現狀中再獲得莫大的勇氣去重新愛上一個人,難度不比從前少。他再清楚不過,兩個人即使面對着面,摸着黑往前走向對方依然可能錯過。
路春宵承認自己這些年變了許多,但在許多方面也與十七八歲時大抵差不多,改也改不好了。譬如仍舊懦弱,仍舊是個習慣于首選逃避的膽小鬼。
他攥了攥拳頭,瞥了一眼時間,對盛昱說:“你說完了嗎。太晚了,我要先上去了。你不是還有工作,早點兒去休息吧。”
見他無所松動,盛昱拉住路春宵的胳膊,俯過身把路春宵剛打開的副駕駛門又關上。
整個過程,他們的臉近到只有幾厘米。
盛昱靠近的時候,路春宵的身子下意識往後靠,與他拉開更多距離。待人坐回去,他又抽回手,緩慢開口問道:“你這什麽意思?”
盛昱把他的座椅往後調了調,直言:“飛機兩個小時,開車來你家一個小時,三個小時換你三分鐘,陪我聽首歌吧。”
三小時換三分鐘,對善于籌算的盛昱該是極為明顯的虧本交易。路春宵深知這位盛總不是個會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的人,也确實不大放心自己是否能繼續堅定主意。
他的手攥得更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肉裏,“我要是不想聽呢?”
或許是看出了路春宵此時心中所想,盛昱在這件事情上并不打算給予選擇。他一邊從容地擡手按了鎖車鍵,一邊說:“當初先告白的是你,先說特別喜歡我的也是你。你先來招惹我,讓我愛上你,總沒有次次都随你不告而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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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昱捕捉小螃蟹手法:軟硬兼施。
*本章标題與部分靈感來自《美少年之戀》主題曲《答案》(李玟,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