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剛收到外賣時,路春宵覺得豆漿太燙,便把杯蓋打開來稍微散熱。北京的晚秋溫度轉涼了很多,接電話的間隙,杯子上方已經沒了較明顯的熱氣。
路春宵聽着電話那頭盛昱提出看電影的邀約,拿起蓋子把豆漿蓋上。
由于一只手拿着手機,擔心會灑,他不敢單手太用力往下按。因此看似蓋好了蓋子,實則并沒有嚴絲合縫。
如同這屋內所有象征情侶相用的生活用品,看上去全然配套,實則尚無正确的對應關系。
因他許久沒給答複,盛昱問:“你不想看?”
路春宵不置可否,反問:“那天去酒館表演的樂隊,是不是你幫着酒館老板請的?”
盛昱一頓,“嗯”了一聲。
那日Barbara轉告有關會議間隙談及的樂隊,盛昱發現那正好是自己多年前策劃請去為社團表演的嘉賓。他立即聯系上樂隊經紀,從對方口中得知他們近期确實忙不開,且走紅的時期更需要篩選活動,所以先前拒絕過一次音樂酒館的邀請了。
為了将他們請來促成兩邊的團建,盛昱找到當年聊得不錯的貝斯手,也就是現在樂隊的隊長。他用人情拜托他與經紀人商量着就近空出個檔期,并承諾願意包攬協調的費用以及過段時日答謝會的禮盒贊助。
有熟人和贊助加持,後來的推進還算是順利。
貝斯手為人也仗義,一聽說盛昱此舉是想請喜歡的人看演出,還做主提出送一首驚喜返場。而返場所唱的正是他們多年前的出道曲,也是那一年樂隊在森林公園的表演曲目。
被食物嗆到的後遺症狀太強,路春宵再次掉下了眼淚。他迅速抹掉,憋住氣調整呼吸,努力不讓動靜傳進盛昱耳朵裏。
“你怎麽不告訴我,我不知道是你聯系來的。”路春宵慢聲道,“我很少關注這些,其實已經不記得他們了……你就不怕萬一我沒去,白花錢?”
“沒想那麽多,就想在工作之外找機會跟你多待會兒,那次不行就下次。”盛昱說,“你不用有壓力,我和樂隊的貝斯認識挺多年了,一句招呼的事兒。”
雖是認識多年,但路春宵又怎麽不清楚合作只要牽扯上了利益,親兄弟都得明算賬。更何況那支樂隊這半年來場場爆滿、一票難求,哪是簡單招呼就能輕易協調過來的。
盛昱在工作之外的相見都下了如此功夫,工作中呢……
路春宵吸了下鼻子,搜根問底道:“所以我和Barbara的對話你也都是知道的嗎?”擔心盛昱誤會是Barbara私底下告知了什麽,他補充:“我看到她常用的表情了,有那個,我以前經常用的。”
從邀請樂隊被發現,盛昱就知道瞞不過路春宵,他無意拿任何付出邀功換愛意,也不想路春宵因此再說什麽償還之類的話,便道:“只是一些涉及項目方案的內容她會轉給我過目。表情包是巧合,版權在公司手裏,很多人都會用。”
巧合。如果可以,路春宵何嘗不想将這一切繼續當成是巧合。
路春宵曾經很喜歡用那套螃蟹表情包,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表情包下了架,他只得改用了別的。直到Barbara使用,他才注意到它悄然上了聊天軟件,還更新了不少以前沒見過的新圖案。
一家科技公司買這類表情包做什麽,無非是盛昱以為他還是很喜歡用,買了下架後的版權,再以公司為由重新送回到他眼前。
除去購置版權,路春宵也瞬間想明白了那些精準迅速的方案反饋實際上出自誰手。
想到這,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豆大的淚珠“啪噠啪噠”掉在桌上。
“你哭了?”盛昱回答的時候能坦然以對,但是真聽到路春宵在哭,一下子倒是有點兒不知所措了,“你不希望他們用還是不想我知道你們聊什麽?你別哭,以後我不讓Barbara轉發給我了。我沒別的意思……”
“盛昱,”路春宵沒讓他繼續亂猜,“我好像沒有告訴過你,我以前為什麽喜歡那套表情。”
路春宵最早是在購置老舊光碟的群裏看到的螃蟹表情,他一眼就喜歡上了,跟家裏人用,跟朋友回複消息時也用。
路春宵當時的前桌卻喜歡不來,他打趣說這種表情從屬性到形象都又“娘”又怪,可愛得實在不像一個男的該用的。
換做是別的事物被這麽形容,路春宵必然是要藏好不再輕易使用,但那會兒他非常堅持,覺得小螃蟹其實很好,并不是哪種性別專屬。
更重要的是,路春宵不敢說,他一直覺得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就像一只螃蟹。
最早看到螃蟹的人們覺得它形狀怪,走路也怪,它就像湖泊裏的異類,被看到就會被嫌棄和厭惡。直到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出現,因好奇而發現了它的美味,大衆對它的認知才逐漸從不可食用的怪異“夾人蟲”變成了與尋常魚類沒有太大差異的水産。
螃蟹有什麽奇怪呢,它們在水裏普普通通,只是長得和人們認知的有那麽一點兒不同。
路春宵暗戀盛昱很久,當了很久很久同性戀,他從不奢求自己的那一點兒不同被所有人接受,只期望他喜歡的人不會嫌惡怪異。
路春宵說:“盛昱,我這兩天一直在想,如果我高中遇到的是現在的你該有多好。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你的邀約,和你看電影,看演出,我會愛上你對我所有的回應,開心地吃下你送我的早餐,用你買下來的表情包……我能夠真正确信我愛的人和我所付出的一切都絕對值得。”
盛昱聽路春宵帶着濃重的哭腔講出這些,不好的預感沖破心頭。他直言:“如果你願意接受,還可以更好!我知道我現在做的還遠不夠,我該更早來找你……”
“很夠了。我知道你不懂的時候對感情的處理是什麽樣子,你比以前做得好太多了。”路春宵站起身,嘴唇和手指都在顫抖,“可是盛昱,我真的,真的招架不住。”
聽到這句“可是”,盛昱的聲音幾乎是碎的:“什麽叫…招架不住。”
路春宵閉上眼,“想争取跟你好好看一場電影、喜歡用那款表情包的人都是十七八歲的路春宵,不是我啊。你當我小氣也好,不配得到好也罷,我現在沒辦法承受,沒辦法裝作完全不在意以前經受過的痛苦,更沒辦法再正常地去愛上誰了。
“對不起,別人不行,你,也不行。”
盛昱僵直着後背站在機場,這一刻,他思緒穿回了大二從英國回京的那天。
當時他帶着滿腔怒火與難以言喻的不甘去找路春宵,打算與他當面說個明白,結果盛國成發來的視頻告訴他:你沒有資格和路春宵在一起。
如今他終于有了找回路春宵的資本,卻發現被他推開的路春宵早就在另一條路上越走越遠,從未想過回頭,也不敢輕易回頭。
盛昱突然後悔走前沒有鎖好儲物間,他甚至自欺地想,倘若沒讓路春宵這麽早看到它們,是不是路春宵就不會這般拒絕。他們依然能夠保持着現有關系,做合作者,也做床伴,一步步修複過往的傷痕。
“沒事兒。”盛昱故作輕松,“你不想看就不看,等我出差回去,我們再見面好好聊要做什麽。”
然而會對比過往與現在的不只盛昱一個,路春宵對比了,因而更清楚自身的矛盾與無可奈何。
路春宵睜開眼,輕聲說:“不用了,是我的錯,我想着欠過你,還不清錢就在那方面還一還。我這想法錯誤至極,漏洞百出,或許是我自己不願承認我本質其實是想跟你好好結束,所以硬是找了個借口彌補當年的結局。”
盛昱并不認可:“你想彌補,行,有更好的方式方法去彌補。可是你我都變得不一樣了,你何必固執地認定咱們沒将來。”
“你我确實不一樣了,”路春宵拿起那杯豆漿,“所以你有沒有想過,你執着想要追回的人究竟是過去的我還是今天的我?”
盛昱張了張嘴,答案呼之欲出,卻一時說不出什麽,總覺得哪句話都不對,表達不了真正的心意。
路春宵不求他回答,繼續道:“盛昱,我還是一個無趣的同性戀,但是我這個同性戀不懂怎麽無條件愛你了。
“不該不舍的。這次真的,就到這兒吧。”
說罷,路春宵紅着眼挂斷了電話。他把手機放到一旁,拿下杯蓋,将裏頭的豆漿一股腦兒倒進了水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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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相關典故參考《誰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潇湘晨報官方2022-10-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