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與盛昱不太歡愉地結束午餐回去,公司還未到上班時間。路春宵坐到工位上,腦中閃過的仍是剛剛自己先行離開時瞥見的盛昱。
多年未見,盛昱一身筆挺的黑色休閑西裝,沒佩戴什麽十分明顯的奢侈品裝飾物,骨子裏卻比從前更透出矜貴。可他那個欲望與悲傷交錯的眼神偏偏又能接幾分地氣,叫人生出畏懼的同時止不住心生憐憫。
路春宵敏銳地覺出那眼神的危險,因而沒再回頭。
他徑直往前走,将盛昱一個人留在了餐廳。
陳湄笑嘻嘻地探出腦袋,“小路哥,早上來的那個盛總原來是你的同學嗎?也太帥了!”
路春宵不搞職位級別森嚴那套,組內的成員看出來他是個極好相與的,因此平日裏說笑打鬧基本不怎麽避諱,氛圍算是輕松。
路春宵回過神,說:“嗯,高中同學。”
“你這同學可厲害了。”坐在路春宵旁邊的項目執行趙大海接過話,“他來的那會兒我下樓拿閃送,正好跟他們一趟電梯上來。聽經理和他聊,好像還是牛津畢業的。”
“是厲害,”陳湄用手肘支起下巴,“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路春宵像是沒聽見似的,打開電腦沒搭茬兒。
“肯定有!而且——”趙大海看着陳湄和另一位聽他們閑談的同事,故意拖長音吊胃口,“應該快定下來了。”
“怎麽說?”
趙大海仍是将自己在電梯裏聽到的講出來:“經理問盛總是不是之後準備在國內發展,盛總回答是,經理就說‘挺好,這邊機會多’。”講到這,他壓低聲音,像是在偷跑什麽秘密:“然後你知道那位盛總說了什麽嗎?他說,就是為了這邊才有的機會回來的,想抓住機會安家立業。”
“啊?”陳湄不太相信,這個詞語出現得太突然,“他跟小路哥年紀應該差不多大,怎麽就講到想安家了?”
趙大海說:“他講的時候挺嚴肅,不像随口說的那種玩笑話。我跟你們說,男人不會無緣無故提到這事兒,但凡哪個男的突然說他想結婚了、想定下來了,基本就是在計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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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湄撇撇嘴,覺得趙大海說得神叨叨的。她扭頭坐回去,恰好看見沒參與話題的路春宵正隔幾秒刷新一遍電腦屏幕。
“小路哥,”陳湄輕喚,“那個周年慶的項目你怎麽看,要接嗎?需不需要我做什麽?”
路春宵停下無意義的重複動作,“接。我等會兒拉個群,你把早上的會議紀要發進去,再整理一下有關的案例。三點開個小會。”說着,他把早上搜查到的資料轉發過去,“得做好多磨幾遍的準備。”
陳湄應下。作為乙方被一些甲方反複“摧殘”已是家常便飯,但她還是順嘴問了句:“盛總也是特難搞定的那種?”
路春宵滞了滞,表情很快恢複如常。他說:“不清楚,我跟他不熟。無論如何咱們先把該做的做好。”
聽他這麽形容,陳湄欲言又止。上午在會議室,她隐約感覺他和盛昱之間哪裏奇怪。兩個人都說是不熟悉,但他們對話與對視時的反應像極了中間粘了塊兒泡泡糖,極力想快點兒扯開,一時半刻又扯不開。怎麽細琢磨都不像是完全不相熟的陌生關系。
幾日後,秘書轉發來路春宵小組做的第一版方案周年慶主題及框架時,盛昱正坐在沈庸的車上。
沈庸開着車,瞥見盛昱從上車開始,視線就沒怎麽從手機上移開過。他知曉盛昱回國後忙得不可開交,也不好抱怨什麽。
“對了,晚上國貿那兒我老婆有個局,吃完飯你一塊兒去呗。她千叮咛萬囑咐讓我得把你拉過去。”
盛昱擡眼,“做什麽?”
沈庸笑道:“想介紹她閨蜜,特漂亮,人也牛逼,美國什麽香槟大學的。我老婆非覺着你倆巨般配,說什麽都想撮合你們認識。人家還關注你INS來着,準保是感興趣才答應過來。”
沈庸前兩年回國之前就在倫敦跟女朋友京京訂婚結婚一條龍完畢,最沒有家庭安全感的人成了朋友裏最早結婚的。不同于學生時期整天頤指氣使,婚後他直接被京京那個又美又飒的北京大妞兒治成了妻管嚴。
為防止盛昱拒絕,沈庸趕緊補充了一句:“你知道我老婆的脾氣,我要是沒帶你去,她肯定得打電話來呲兒我一頓。”
然而盛昱見死不救,直言:“不去,不合适。”
不合适。沈庸最聽不得盛昱說這句話。
在沈庸看來,怎麽算盛昱都該是最容易找對象處對象的那位,偏偏到英國後他就對此沒了興趣,這麽多年僅林雙雙一個前任。
事實上,跟盛昱表過交往意思的人不少,甚至有人打聽到沈庸跟他關系不錯,即使不在一個學校,也特地聯系上沈庸幫忙牽線搭橋。結果全白搭,都被盛昱拒了,拒絕的理由還基本是那句大衆化的“不合适”。
沈庸都不知道得怎樣的對盛昱來說才能叫合适了,是得多優秀還是多好看?
沈庸說:“你要是剛回來有什麽不好處理的要緊事兒,說一聲,哥們兒幫你。該放松的時候咱就好好放松呗。”
盛昱看完文檔,回複了幾句,随後閉目往後靠了靠,“我的要緊事兒你幫不了。”
這話可把沈庸激着了,他非要盛昱講講看是錢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怎麽就幫不了。
盛昱淡聲說:“記得路春宵嗎?我跟他見面了。”
下一秒,沈庸猛踩了把剎車。
“怎麽了?”盛昱睜開眼,看着前方剛剛轉紅的交通燈,察覺出他的激動。
“沒什麽,挺久沒聽見這個名字。”沈庸語氣生硬地試探道,“你……不是不讓提路春宵嗎,怎麽回來還去跟他見了?”
大學初到英國的那陣子,沈庸曾在新生周去牛津找過盛昱,順便陪當時還只是暧昧對象的京京到比斯特購物。
盛昱對比斯特的打折大牌無感,也沒有帶人一點點逛景點的耐性,但那日他愣是帶着他們把牛津大致逛了一圈,包圓了伴手禮。要不是京京婉拒,原本他還捎帶手要在比斯特把她看中的兩雙麥昆的鞋給付了。
做了一天導游加錢包,臨了到了酒店,盛昱把沈庸單獨留在樓下,擰巴地開口,讓他幫着辦件事情。
沈庸早發覺盛昱一整天都不太對,猜想必定是有特麻煩的大事致使他難以啓齒。
誰知盛昱說:“你幫我給路春宵發條信息。”
“然後呢?”
“沒了,別讓他知道是我讓你發的。”
敢情繞一大圈只是發信息。
沈庸拿出手機,不情不願道:“你明知道我跟他不對付,怎麽不自己發,或者找Skylar。”
盛昱一言不發,沒有說他其實已經找過了Skylar。
沈庸了解也習慣盛昱在這方面的自傲,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他不可能這會兒才提出來幫忙。怕是一整天都在想着這事兒,倒是難為他了。
“行吧行吧。”沈庸打開對話框,問,“發什麽?”
盛昱不假思索道:“先問考上哪兒了。”
沈庸并不在乎路春宵大學考去哪裏,但是他認為盛昱不至于不知道路春宵考去哪兒。發這種問題,擺明了是要通過他沒話找話。
說起來,沈庸注意到此前路春宵和盛昱關系還挺不錯,但自從七月份盛昱提前出國,好像就沒聽說他們有什麽糾葛了。果然,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路去。
信息發出,盛昱說:“如果回了,你截圖給我看。”
沈庸答應了,問:“然後我還要說什麽?”
“我來回。”盛昱似乎計劃好了,“如果你們走之後他才回複,也告訴我,我來找你。”
沈庸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和京京隔天中午就回約克,難不成盛昱為了通過他這邊跟路春宵聯系上,還打算到時候開兩小時車去約克?
他問盛昱到底怎麽回事兒,盛昱讓他照做即可。
當時沈庸嘴上沒說,心裏卻打定了主意不能讓盛昱幹這種自降身份的蠢事兒,尤其是應對的還是喜歡吸他血的路春宵。結果無需他加以阻攔,路春宵那邊從頭到尾壓根兒一句回複都沒有。
沈庸好奇,偷偷去看過路春宵的朋友圈,發現路春宵六月高考結束發過一張天空照,配文“考完了”,之後再沒有更新過。
沒多久他另外給路春宵發了信息,假意拜托他幫着朋友投票,想探探情況。路春宵依舊沒回。不知道是不想回,還是上大學就換了新的聯系方式,根本沒看見。
這事情也這麽不了了之了。
那年聖誕節,路春宵的名字久違地再次被提起。他們一起去瑞士滑雪,同行的還有此前在電玩城請客的那位朋友。忘了是在聊什麽,話題中說到高三的時候總跟在盛昱身後、一起出去玩過幾回的路春宵。
沈庸記得很清楚,他們也沒說難聽話,可話音剛落,盛昱就淡漠地說了句“以後別再提路春宵,也別拿他說事兒”。而後不等大家說什麽,他戴好護目鏡一個人滑了下去。
盛昱不讓他人提起路春宵,他走後,雪道留下的滑行軌跡深深淺淺卻像極了在書寫路春宵的名字。
那是沈庸最後一年跟路春宵有所接觸,也是近幾年來他最後一次從盛昱嘴裏聽到路春宵的名字。
他以為不是一路人,盛昱早斷了跟路春宵的來往,連帶着繼續來往的念頭也早沒了。不承想,盛昱回國之後忙得跟他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竟先抽空去和路春宵碰了面。
盛昱說:“我手頭有個周年活動,是路春宵現在在的那家公司在做。”
前方綠燈,車子緩緩起步,沈庸清了清嗓子:“那還真是夠巧的。”
“不巧。”盛昱看着前方,平靜道,“知道有他在,我才把項目推了過去。”
聞言,沈庸握緊了方向盤。他回想起高中畢業後某次KTV聚會上的大膽猜測,又忽然聯想到盛昱和盛國成在盛昱大二的時候關系突然降至冰點,後來盛父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限制盛昱再回國……那時候他百般詢問,想着幫好友的忙,但盛昱都絕口不提原因,非要單獨扛下來。
一個個荒謬的不可能串在一起,只要有一個事實開關存在,它們就足夠瞬間成為可能。
沈庸忍住接着往下問的沖動,轉而問起盛昱就不能再考慮考慮晚上過去一起玩兒嗎。從前愛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毛病立刻消失殆盡。
見沈庸點到為止,像在刻意避開有關路春宵的話題,盛昱有些詫異。但他懶得多想,依然拒絕不去。
晚飯間隙,京京果然打來電話。好在是在包間,除了盛昱,沒人看得見沈庸挨罵的表情有多猙獰。
聽那頭說了幾句,沈庸把手機開了免提放到桌上,小聲對盛昱說:“她想跟你說。”
電話裏,聽到盛昱的招呼,京京果斷換了個溫和很多的語氣。她勸盛昱,只是幾個朋友一起聚聚,不成的話做普通朋友也行。
盛昱道了句謝,但仍然回絕:“我就不打擾了。”
“為什麽呀,喝一杯的時間也沒嗎?”京京問,“難不成你已經有喜歡的了?”
這頭的沈庸聽了,驀地頓住,筷子夾了兩三次才夾起一塊兒牛肉。
盛昱倒是神色自若,“嗯,有了。”
京京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真問了出來,她半信半疑:“真的假的,沒聽你們說起過。”
“一直有。”盛昱不緊不慢道,“之前不方便,麻煩挺多,我自個兒也沒想清楚。現在麻煩沒了,我回國就是打算追他。”
講到這,盛昱想通了在車上沒理解的點。他看了眼坐在對面面容僵硬、明顯不想聽到真相的沈庸,又道:“說起來,我喜歡的那個人,沈庸也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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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沈庸第一次察覺到盛昱和春宵的貓膩就是在畢業後KTV聚會那天,第二十八章 。